邱徳根今年五十五岁,中等身材,长得相当的富泰,圆脸,重眉毛,大眼睛,头应该是染过,很黑很重,很有这个时代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像一切白手起家立业的人物,邱徳根的威严只针对手下人,待人接客时他都显得非常平易近人,这次因为林夕的到来,甚至还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亲自走到办公室门口来迎接。
这样的“降阶相迎”多少让林夕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也让一旁邱徳根的秘书看了暗暗咂舌,看来林夕在自家老板心目中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握手之后,邱徳根朝办公室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转头对一旁还在愣的秘书说:“去泡一壶好茶过来。”
秘书忙不迭的点头,正要去做,突然又给邱徳根叫住了。
“算了,还是去煮两杯现磨的咖啡,现在的年轻人应该更喜欢喝这个。”
无论是喝茶还是喝咖啡,邱徳根都没有征询林夕的意见,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对林夕虽然重视,但内心里也是一个主见极强的人。
这样的人是最不容易被说服的,但林夕却不担心。
邱徳根既然这么着急见他,那就说明双方确实存在着可以合作的基础。
进了办公室,主客落座之后,邱徳根开门见山的就说出了自己急着见林夕的原因。
“我收购丽的电视这件事自认为做得很隐瞒,但没想到林生凭着报纸上一条不起眼的新闻就分析出了这么多,实在是后生可畏。”
“邱先生太谦虚了,你觉得可能是不怎么起眼的新闻,或许在普通人眼中就是了不得的大新闻,我是有心算无意,实在当不得邱先生这般夸奖。”
林夕不卑不亢的态度让邱徳根很满意,点点头又问:“不知林生提出要和我见面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和邱先生共商大计!”
邱徳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林夕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大言不惭的味道,可仔细琢磨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因为写书拍广告有了点名气,身份和自己还是相差甚远,但邱徳根总感觉林夕说这话是有所依仗的。
“不知林生准备在哪方面和我合作?”
“邱先生总不会觉得我是闲得无聊才会关注报纸上那些关于丽的电视被收购的消息吧?”林夕反问一句,其实也就是回答了邱徳根的提问。
林夕坦言自己就是冲着丽的电视来的,邱徳根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明白了,林生手上应该是有一个不错的剧本,但是和无线那边合作没谈拢,所以就想到了丽的电视?”
“邱先生只说对了一部分,我的确是来找丽的电视寻求合作的,但绝不是来推销剧本的。”林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郑重其事的递到邱徳根面前:“这是不久前我注册的一家影视公司,我希望在未来能够和丽的电视在影视节目制作方面展开更深入的合作。”
邱徳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总共就三行字:
顶头是东方影视公司六个黑体字,中间是林夕的名字,最下面是公司电话和传真号。
这个年代还不是什么经理、总监满天飞的时代,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在自己名片上印上职位,林夕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只是以他来自未来的观感,总觉得在名片上印职位是一种很没档次的做法。
真正牛逼的人物只要亮出自家名号,别人就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再在名片上多此一举。
但是这个“偷懒”的做法落在邱徳根眼里就完全是另一种观感。
没有职位,说明林夕这家影视公司连基本的公司框架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一个皮包公司。
这让邱徳根稍稍有些失望,不过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把情绪表露在脸上,收好林夕的名片,他跟着就问:“不知道林生准备怎么和丽的电视合作?”
“我来拍,丽的电视引进播出。”
邱徳根眉头耸动了一下,笑了笑说:“丽的电视目前的经营状况虽然不佳,但也没有落魄到需要从外面买节目来播的地步,林生这个提议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那也可以是大家双方合作出资,最后按比例分成。”林夕主动退了一步。
邱徳根不无遗憾的摇摇头,“如果林生就只带着这点诚意过来,那我觉得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我知道,邱先生现在一定觉得我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但事实上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是邱先生你。”林夕一改之前恭敬的态度,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邱徳根的秘书端着两杯煮好的咖啡走进来,正好听到林夕这句话,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杯摔掉。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邱徳根说话,要是公司里面的人,恐怕早就引来邱徳根的滔天怒火了。
因为怕受到邱徳根怒火的牵连,秘书放下两杯咖啡就赶紧抽身离开。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邱徳根在盯着林夕看了数秒之后,这才开口说:“我怎么看不懂形势了,还请林生教我!”
最后这个“教”字音咬得很重,显然邱徳根是很不爽的,只是强忍着没有作而已。
“邱先生已经收购了丽的电视,但却一直秘而不宣,我想你担心的无非就是被无线当作大敌来对待,邵毅夫这两年已经开始调整邵氏的核心业务,将重心从电影转移到电视节目制作,就连清水湾的片场也租给无线拍电视剧,如今他刚坐稳了无线董事局主席的位置,突然间冒出一个对手,正好可以拿来立威,邱先生不想一开始就被对方盯上,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我说得没错吧?”
邱徳根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林夕的说法。
“邱先生想暂避锋芒,这个我能理解,但我也想问,邱先生你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吗?香港就这么大,真的能容下两家电视台和平共处?这显然不可能的,所以丽的电视无论时候都是无线的头号大敌,只要丽的电视还存在一天,那边就不会掉以轻心,这和双方的实力强弱没有关系,而是一种天生的敌对关系,这个是由市场容量所决定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林夕说出这番,邱徳根也忍不住动容了。
“所以林生是想劝我,与其畏缩不前,不如迎难而上?”
“邱先生又错了,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因为即便我不说这些,邱先生也不可能一直都不向外公布你入主丽的的消息,而丽的电视该要面对的竞争还得面对,我真正要说的是,丽的电视如果按照现有的电视台经营思路去做,或许能够获得一时的生存展,但永远别想过无线。”
林夕说完看了邱徳根一眼,见其露出深思的表情,便又继续说:“现在无线和丽的电视之间的关系,就很像7o年代初邵氏和嘉禾的关系,表面上看,邵氏是因为错失了李小龙和许贯文,所以才被嘉禾赶过去,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嘉禾之所以能够过邵氏,是因为邹闻怀先生在邵氏大片场制片制度之外,找到了另外一条可以改变整个行业格局的制片模式,那就是独立制片。李小龙、许贯文为什么会愿意和嘉禾合作,原因就是嘉禾愿意支持他们自己成立公司,共同投资,利润共享,这种独立制片模式改变了以往电影公司对院线的过度依赖,给了电影人创作更多的自由,这才是嘉禾真正过邵氏的原因!”
邱徳根已经听懂了林夕的意思,却故意问:“林生想劝我也学邹闻怀?”
“难道邱先生不觉得你现在的情况就和当年的邹闻怀很像么?邹闻怀是从邵氏出来的,他难道不知道大片场制片制度在节省成本、人力资源方面的优势?他肯定知道,而且让他站在邵氏的角度,他绝对会坚定不移的推行这个制度,可他成立了嘉禾,他非常清楚要和邵氏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竞争,实力悬殊太大,只有改变游戏规则才有赢的可能,所以他选择了独立制片制度,同样的道理,不是我要让邱先生向邹闻怀学什么,而是邱先生面临着和邹闻怀当年一眼的问题,按照现有的游戏规则,丽的电视绝对玩不过无线,那么为什么不试着改变规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