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是一个十分谨小慎微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这份谨小慎微，昙华能在甘露殿当值，并且十分得尚寝局掌设的青眼。如今的掌设叫做华玉，华玉只待年限一满，就会荣升为典设，而昙华便是她看中的接任者。
七香和五铢带着沈娇娘进院时，昙华正在给一盆花剪枝。
那盆花沈娇娘见过，漂洋过海来的玩意儿，十分金贵，最后是被皇帝赐给了华妃。没想到华妃竟然如此看中昙华，将这么贵重的物件交给了一个普通宫女来打理。
“昙华姐姐，可有空？”七香笑眯眯地一路小跑过去，亲昵地攀住昙华的左手，问道。
昙华转眸看了她一眼，跟着笑了，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今日是哪儿来的风，把我们的七香掌灯给吹来了？”
说完，她转眸去看五铢，目光在触及五铢身边的沈娇娘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但机敏如昙华，立刻反应过来，直接福身一礼，垂眸说道：“奴才见过沈小小姐。”
沈娇娘柔和一笑，缓步过去，虚托了昙华一把，说道：“叫的太见外了，我今日不是以沈家小小姐的身份来拜访，而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来摆放昙华姑娘你的。”
“学生？”昙华愣了一下，一抬头，撞进了沈娇娘满眼的温柔笑意中，有些晃神。
“是呀，听闻昙华姑娘你的双面绣当然之好，我便想着，来学一学。”沈娇娘收手，十分庄重地朝着昙华一礼，说道：“昙华姑娘可不要看我笨拙，便不收我。”
“昙华姐姐，你就答应了小小姐吧，她人可好了。”七香挂在昙华的手臂上，摇了摇，娇声央道。
五铢也开始在旁边跟着起哄。
昙华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问道：“那姑娘想学什么？若是一些难的，怕是要耗上些时日。”
“几个月后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她老人家不喜铺张，往年都是在长乐宫小小办个宴会便了事了……”沈娇娘的托辞天衣无缝。
太后是先太子李苾的亲生母亲，当年皇帝登基，他为了皇家脸面，才不得不奉了当时身居正宫的皇后为太后。
李苾被追复一事，这当中少不了太后的周旋。
但失子之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更何况，杀她亲儿的，是她养在膝下几十年，视若己出的李雍。
此后，太后对皇帝的虚与委蛇都被沈娇娘看在眼里，她心里恨极了这个冷情冷心的皇帝，对皇帝身边的人也从没什么好脸色。
唯独沈娇娘例外。
这也是皇帝对沈娇娘施以青眼的另一个原因，沈娇娘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维系了皇帝和长乐宫的关系，只要不牵扯到皇家利益，太后对沈娇娘便是无底线地宠溺。
沈娇娘不是没有想过就沈家目前摊上的这些事去找太后。
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她也明月太后最给出怎样的答复，李家的江山是太后在失去儿子之后唯一的执拗，在这件事上，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她平日里疼爱沈娇娘。
思绪拉回，沈娇娘抿唇一笑，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喜欢莲花，我便想着给太后绣一副双面莲做寿礼。昙华姐姐你知道的，如今沈家是这般光景，若我再不想想办法，只怕……”
一句话被沈娇娘说得是几番婉转，泫然若泣。
昙华当然听了那些事。
其实，宫里的人对沈娇娘并不是如何熟悉，沈娇娘虽然频繁出入宫闱，但是从没有和宫人们有过接触，少有的接引之事也只是点头颔首而已。
但沈娇娘出手阔绰，从不苛待宫人。
所以许多宫人乐意凑到她跟前，哪怕这朵高岭之花十分冷性，不爱与人交流。
眼下昙华乍一见到沈娇娘如此健谈，一次性说得话足足有她在宫内当值这么多年加起来的那么对，便有些傻眼。
加之沈娇娘有意示弱，神情萧瑟，昙华如何能不同意。
“好。”昙华点了点头，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便说道：“莲花这样的物件虽然复杂，但奴才相信以小小姐的聪慧，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七香跟着她走，说道：“昙华姐姐，我和五铢便给你打下手好了。”
“呀……”沈娇娘走了一步，突然看着自己的手惊道。
“怎么了？小小姐。”五铢一听她的喊叫，便慌了神，赶忙凑过来问道。
沈娇娘叹息了一口，跺着脚说道：“看我这记性，要出门来找昙华姐姐，却忘了把金线和霜雪银丝缎给一并带过来。”
给太后的寿礼，那必当是要顶好的材料才行。
“奴才这就给小小姐去拿。”七香忙松了昙华的手，意欲往外走。
沈娇娘却叫住了她，说道：“带上五铢一起吧，东西沉，更何况，五铢帮我收拢的，她知道地方。”
五铢嗯了一声，朝沈娇娘一礼，说道：“那就请小小姐在昙华姐姐这儿候上一会儿，奴才必当快去快回。”
“好，路上当心些。”沈娇娘嘱咐道。
目送七香和五铢离开之后，沈娇娘便走向了昙华，她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看我，着急忙慌地来找昙华姐姐你，却是忘了最重要的东西。”
昙华后退一步，屈膝一礼，说道：“当不起小小姐这句姐姐，小小姐遣走七香和五铢，是想要问我什么吗？”
要不怎么说昙华聪慧机敏，仅凭一点点的端倪，便能嗅到真相。
“是，我的确想要问你一些事情。”沈娇娘笑容不改，提着裙子便擦昙华而过，进了屋子。
她坐在桌子边，十分不见外地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好茶，是昙华这样的身份绝对享受不到的。
但这茶放在这里却不突兀。
正如外边那盆海棠一样，普通宫人根本分辨不出好次，自然也就不会怀疑昙华如何。
华妃……
这里，难不成还有华妃的什么把柄？
若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麻烦了起来。
皇后薨殁，三妃之中，只有华妃膝下有子，也只有她最可能坐上那继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