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面色在剧烈变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嘴唇有点颤抖,想极力争辩什么,可又咽了下去。
就这样了。
烈儿将死,还要遭受三千六百刀的凌迟,可他却无能为力。
此案没有牵连实属万幸,倘若真拖一段时间,被李唐旧臣群起攻之,那后果将会是什么?
“陛下,臣无异议!”
武三思瞬间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吞噬掉,尽量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殿中余人皆望着他。
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说是苍天无泪,百鸟哀鸣,或许是人世间最凄凉最悲伤的一件事。
“爹,爹,爹啊……”
“姑奶奶,姑奶奶,您饶侄孙一命。”
武崇烈的哀嚎声不停在甘露殿上回荡着,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叫姑奶奶有什么用?
换做是陛下亲儿子意图谋反,她也不会留情面。
“拖出去,午门行刑。”
武则天冷着脸,直接命令御林军将武崇烈拉下去。
事已至此,武崇烈放弃挣扎,一双怨毒的眸子停留在张易之身上。
“张巨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厉声尖叫,那种从嗓子里撕心裂肺吼出来的声音。
“呵呵……”张易之冷笑一声,痛心疾首道:
“陛下文韬武略、勤勉为政,励精图治,这样的明君,称千古一帝也不过分,你竟然还要造反?”
御座上的武则天脸色稍霁,心中的怒火也渐渐舒缓一点。
她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武家族人。
岂料养出一个白眼狼!
还是子唯懂朕。
哀嚎的声音渐渐消散在殿中,群臣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谋反案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桩案件尘埃落定。
仅仅两天,神皇司便打响了赫赫声名。
武则天稍默,凤目斜睨着武三思:“神皇司秉公办案,朕不希望你嫉恨在心。”
她以女子之身而为帝王,这是旷古未有之奇事,有悖天下人心向背,她想坐稳这个位子,需要比一个男皇帝还要强势几倍才能震慑天下。
她深居内宫,要震慑百官、要监控天下,就需要耳目。
她的耳目就是神皇司。
武三思默然不语。
“还要朕强调第二遍?”武则天拔高声量,脸上又阴云密布。
她隐隐有种感觉,如果武三思就此跟子唯结仇。
吃亏的恐怕真不是子唯。
“微臣遵命。”
武三思低沉着声音。
他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
丧子之仇,不共戴天!
张巨蟒,往后路还长着。
“无事就散去吧。”
武则天摆摆手,神情略显疲倦。
这时。
宰相苏味道突然出声:“陛下,有关杨再思。”
武则天闻言轻轻颔首,“神皇司,可曾掌握杨再思的罪名?”
张易之瞥了苏味道一眼,看着他局促的神情、紧绷的颊肉,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确定了,此人不敬于君、私故人财、贪污枉法、纳尼为妾,侵吞良田……”
足足十八条罪名!
“奸臣!”
武则天怒火窜的往上涨:“将其革职,流放三千里!”
丢了官帽子,一大把年纪还得遭受流刑。
于宰相而言,算得上凄惨无比。
但对比遭受凌迟的武崇烈,众人突然觉得杨再思还算走运?
张柬之:“陛下,那空缺出来的凤阁侍郎?”
凤阁侍郎,也就是宰相。
群臣皆暗暗点头,既然杨再思倒台了,那需要重新任命一个人。
武则天捏了捏眉心:“诸位有何建议?”
再任命一个宰相,此人必须在朝中要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
她一时真想不起哪个人合适。
“陛下,臣举荐李昭德。”张柬之语气坚决。
嚯!
大殿一时间陷入沉寂。
李昭德何许人也?
举明经入仕,曾担任宰相长达六年,因罪贬为南宾县尉。
出自门阀望族的陇西李氏,为人高傲,脾气暴躁。
性格极为刚直强硬,而且也是保李派的一个中坚人物。
群臣数道目光落在张易之身上。
李昭德担任宰相,绝对跟张巨蟒水火不容。
其一,张巨蟒彻底得罪门阀望族。
其二,得罪相王李旦,相王是故唐王朝效忠的第一旗帜。
其三,两人性格都非常强势,倘若碰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张柬之出招直击要害,实在是高超!
但又正大光明,丝毫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总不能不允许人家举荐同僚吧?
张易之略微一挑眉。
看看,这就是古人的政治智慧。
真唯唯诺诺混迹官场,如何斗得过他们?
“李昭德。”武则天轻声念这个名字,目光又瞟了张易之一眼:
“容朕考虑考虑。”
……
皇城御道。
张易之站住脚步,平静道:“很好,以后只要你不为非作恶,我护你周全。”
“卑职唯司长马首是瞻。”
脖颈缠着绢布的鲍思恭略默,旋即毕恭毕敬开口。
张易之嗯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便负手离去。
刚走到端门。
“停下。”
一辆熟悉的马车停靠在侧,车窗探出一个神态慵懒、容颜媚丽的少妇。
“张司长,本宫找你聊两句。”
张易之眯了眯眼,直接上车。
车内燃着宁神清心的香料,袅袅散着清香。
太平公主穿着细罗的袍裙,赤着秀美的双足,款款地起身。
张易之审视着她的玉足,暗道你是真不避讳。
“张司长闹出好大动静啊。”
太平斟一杯茶递上,清丽的眉眼却透着威严。
递茶的时候纤腰一折,体态端得婀娜。
“我只是秉公执法,谁叫朝堂奸佞多呢。”张易之神色淡然。
太平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道:
“张司长,如今得罪了皇兄,也得罪了武三思,以后仕途步履维艰。”
其实我还得罪了李显……张易之认真点头:“所以呢?”
“……”太平差点语塞。
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么?
她索性直言:“本宫可以伸出橄榄枝,不知张司长想不想接?”
说话时,她那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对方。
朝野都知道她的野心。
她想争储。
她想以女子之身继承宝座。
所以需要笼络人才,而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男子,一人的份量可抵千军万马。
“橄榄枝……”张易之目光平静低声重复了这个名词。
他轻抿一口茶。
太平以为他要拒绝,玉面渐转冰寒。
几息后,张易之只说了一个字:
“好。”
这个字回荡在略显安静的车厢内。
太平脸上压制不住的喜色,再一次问道:“你确定投靠本宫?”
“投靠?”
张易之神色一肃,纠正她的用词:“是合作。”
“有什么差别?”太平微讶。
张易之:“合作是各取所需,投靠是依附关系。”
太平笑了笑,她觉得这个男人在嘴硬,无非是在乎面子罢了。
“为什么?”
她问出心里的疑惑。
总觉得张易之答应得太过痛快,或许会藏有诡异。
不是她恶意揣测,实在是张巨蟒这个人太奸诈了……
张易之莞尔道:“我同时开罪了两大势力,避免被围殴,找条粗腿抱不过分吧?”
“这叫粗腿?”
太平薄嗔了他一眼,伸直玉足。
她身材丰腴,但腿却是偏细。
或许觉得这个动作比较逾越,她将脚缩进裙内,再次问道:
“那为何不是皇兄庐陵王?”
张易之有些无语,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胡诌个借口:“你是小麦芽的义母,关系终归更亲近一点。”
“呵呵,本宫确是不信。”太平一副骗傻子的表情:
顿了顿,她脸上含着戏谑的笑意,“按你的意思,本宫也是你的义母,有种你就叫本宫一声娘。”
说完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张易之嘴角一挑,吐出一个字眼:
“娘。”
笑声戛然而止。
这一刹那,两抹羞红腾地爬上了太平脸颊。
她戟指大叱:“滚出去,本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