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一片苍茫,巍峨的宫殿朦朦胧胧如在云中。
标榜帝王威严及骄傲的皇城御道被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庐陵王夫妇二人撑着油纸伞,悠闲漫步在御道上。
李显那张儒雅敦厚的脸上,此刻皆是春风得意。
他举着伞,感慨道:“这段时间得到的恩宠,比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刚刚才从皇宫觐见完毕,母皇又赏了十几匹丝绸。
这点东西的价值不算什么,但里面代表着浓郁的圣眷。
“王爷,她可只剩你一个儿子,你切记不要犯错。”
韦玉喜悦之余,不忘叮嘱道。
“本王省的。”李显弹去衣袍上的雨珠,漫不经心道:
“说实话,还真得感谢张巨蟒废黜旦皇弟,要不然本王哪里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不过此獠目无余子,还妄图迫害陇西李氏,这不是螳臂当车是什么?此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韦玉垂眸笑着,声调软柔:
“既然有朝廷圣旨,张巨蟒就绝对不敢放肆。”
略顿,她直视着李显,悄悄说:
“王爷,陇西李氏可是咱们的支持者,在没登基之前,凡事都要顺着他们。”
李显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几丝轻蔑笑容:
“张巨蟒始终不明白一个道理,朝堂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气势汹汹跑到陇西郡,灰溜溜回来,此獠就是个笑柄!”
韦玉目光温柔如水,心里也涌起难以言喻欣慰。
王爷如今愈发冷静镇定,不再患得患失,隐隐还学会几分霸道。
更有男人味了!
李显迎上她的眼神,不由握紧她的柔荑,感受着这种细腻滑嫩,心猿意马道:
“好玉儿,晚上可以换种姿势满足本王么?”
“啐……”韦玉面色晕红。
两人一路打趣恩恩爱爱,可快走到端门马车时,三骑在雨幕中疾驰。
泥泞街道飚射的脏水溅在李显袍腿上,他登时勃然大怒,咆哮道:
“放肆!岂敢视本王若无物耶?”
这一声喊,彻底惊动了来来往往的官吏。
他们不由驻足观望,暗赞一声:庐陵王霸气侧漏!
三骑拽紧缰绳,仓皇下马,一人惶恐道:
“禀王爷,卑职有十万火急之事上达天听。”
“皇城重地,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下次再犯,本王饶不得你!”
李显一副严肃教训的口吻,说完摆摆手。
倒是身旁的韦妃柳眉微蹙,盯着驿站骑官看了一瞬,沉声道:
“急报上是什么事?”
骑官略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低沉道:
“陇西李氏无人生还,一夜覆灭。”
静!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除了密集的雨声,偌大的端门此刻却像阴森的墓窖。
韦玉整个人霎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那惊骇的表情,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恐怖之事。
御道上,六部官员无不惊骇欲绝,感到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他们丢下伞,任由大雨洗刷浑身的恐惧。
“绝不可能?!”
李显面色徒然剧变,眼眸之中骤然涌现而起凶狠之色,下一秒便是大步上前。
随后暴虐无比伸手直接拽住了骑官的衣领,凶恶狠辣的把人摁在地上,杀气十足怒声道:
“给本王再重复一遍!”
骑官吓得嘴唇打颤,艰难滚动着喉咙:
“王爷,边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陇西李氏被中山王屠灭了。”
李显倒抽一口凉气,脸孔唰地惨白。
死了!
陇西李氏死了?
满门无人生还?!
天下第一门阀,顷刻间崩塌,被张巨蟒直接从这个世上抹去!
刹那间,李显双腿抖如筛糠,一股恐惧席卷全身,深入骨骼和灵魂。
一旁的韦妃紧紧攥着手帕,温婉秀丽的脸孔布满了阴霾,眼底也闪过一丝震怖!
那可是陇西李氏啊!
就这样消失了?
消失得让世人猝不及防,消失得让世人肝胆欲裂!
在得知陇西李氏覆灭的那一刻,端门附近所有官员如遭五雷轰顶,脑袋一片空白!
步入唐朝以来,陇西李氏就是世家豪强的主心骨,甚至是世家政治的魂!
一个在世间享有最崇高地位的家族,而今化作灰烬尘埃,就此不见。
没了陇西李氏,天下世家该何去何从?
端门冗长的寂静。
旗官去皇宫向武则天禀报,官员将这个爆炸性消息传开。
神都城顿时掀起无边波澜,所有人为之轰动骇然,满朝权贵都往皇城赶来。
连听闻消息的百姓都岌岌自危,担心中山王陷入疯魔,会杀戮四方。
所有人从未想过,一个从秦朝传承至今的庞大门阀,会在今天消失。
没有丝毫预兆,就这样消失。
……
甘露殿。
武则天正在逗弄着一只鹦鹉儿说话,教了几遍,发音还是怪里怪气。
“陛下,有急报。”
上官婉儿入殿,旁边带着一个旗官。
“什么事?”武则天微微一笑,随意地问道。
旗官连忙趋身上前,从袖中摸出公文,恭声道:
“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呈上去。
武则天展开,霎那,脸上的笑容凝住。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殿内左右徘徊,可拳头却紧紧攥住,手背青筋隐现。
厚重的铜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青烟,狂风灌进直棂窗,将珠帘拨弄得叮叮直响。
大殿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喘。
武则天走到窗前,伸手去接窗外拍打进来的雨滴。
这一刻,她眼底全都是炙热,那扣在窗棂上的手指骨节泛白。
“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骤然响彻在殿廊,武则天再也无法隐藏她的那份激动兴奋了。
“子唯,这份魄力,朕自愧不如。”
“这份勇气和胆量,普天之下唯你一人!”
她旁若无人的畅快大笑。
上官婉儿倏然瞪圆了眼眸,精致玉颊浮现出震惊之色。
见陛下罕见失态的模样,她便能推测到公文上的内容。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激烈狂热,难以控制。
自己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强势绝伦!
简直霸气到极致!
数百年来,那些英武帝王不敢做的事,他不仅做了,还做得彻彻底底!
一千多年,这个出过皇帝、出过几十个宰相,出过无数公卿的世家。
如今,被历史长河给卷走。
武则天凝视着窗外倾盆大雨,双手十指交叉在腹前,轻轻拍打手背,她喃喃道:
“躺入史书吧,朕一定会让那些修史的文官,送你们家族几句好听的盖棺论定。”
……
皇城,聚集着无数大臣。
他们冒着大雨,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
曾经坐看历朝历代开国又亡国的顶级门阀,一夜成为过眼云烟。
曾经高高俯瞰世间的那些人,都成了冰凉的尸骨,那些荣耀权势只能存在史书上,被后人随意翻阅。
凭什么啊?!
张巨蟒,你就是一条疯狗!
最前方的崔玄暐,就如同一座冰雕一般,愣怔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神色闪烁着某种失魂落魄的情绪。
一直明争暗斗的家族,突然就亡了。
那种兔死狐悲之感像是决堤的洪水,倾灌他的五脏六腑。
权势,财富,地位,资源垄断,钳制舆论……
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却抵不过一柄刀。
屠刀落下,什么都没有了。
连根基都被劈断了!
“诸位,咱们应当仗义执言,为陇西李氏,韦苍生社稷说几句公道话,不惜一死!”
崔玄暐仰天大吼,声音带着嘶哑和凄凉。
他阔步往前走,挥臂高呼:
“诛杀张巨蟒!”
所有世家大臣义无反顾的跟随。
他们还是低估了张巨蟒,低估了此人的绝情狠毒。
伴随着陇西李氏的覆灭,属实震撼到了他们,惊吓到他们,威慑到他们!
尤其是那些世家官员们,更是人人自危,心惊胆颤,生怕家族是下一个罹难者。
张巨蟒连陇西李氏都敢杀,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只要此獠一不高兴,还不是随手捏死?
一定要诛杀此獠!
必须要将此獠碎尸万段,方能让陇西李氏的英灵安息!
大雨落在每个人脸上,他们神情复杂,有悲悯,有愤怒,亦有叹息。
有的人活着就已经拼劲全力,有的人却能轻易让别人没法活着。
张巨蟒他凭什么啊!
平白无故让一个门阀覆灭,很骄傲么?
夜幕伴随着暴雨,无数大臣淋成了落汤鸡,但他们表情决然,有着慷慨赴死的决心。
这一刻,看着犹如苍鹰的鳩尾宫檐,尖尖的顶端雨水横流,就像鲜血在流淌一样。
“陛下,张巨蟒忤逆圣旨,他是在造反!”
崔玄暐砰砰地在玉阶上用力叩首,额头甚至擦出了血痕,慷慨激昂。
世家大臣双眼冒火,纷纷大吼道:
“李昭德参与谋划叛乱按律处决没什么不对,就算株连丹阳房也是应当,但陇西李氏其余十二房有什么罪过?”
“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为什么不怜悯宽恕他们呢?”
“天下李姓百姓何其多矣,张巨蟒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九州拖进动荡之中,此獠是社稷的罪人!”
“观此獠往日做派,劣迹斑斑!难道大周帝国,轮到他张巨蟒操纵朝纲么?”
“陇西李氏是一国砥柱,是定海神针啊,就这样被残暴之徒给虐害,苍天你开开眼!”
不知是谁说完,一声巨响。
“喀!”
皇城骤然一亮,电闪雷鸣,闪电像一柄利剑把夜幕划的七零八落。
“正道的光!”
“这是正道的光!”
“苍天终于开眼啊!”
有佝偻大臣如若癫狂,仰着头在雨中挥舞着双臂,嘶声力竭:
“陇西郡祖辈父辈都为了中原豁出性命立下了滔天功劳,做错一点小事又怎么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陇西李氏纵然有过错,天下百姓也会原谅他们。”
“陛下,你一手培植起来的鹰犬爪牙,绝对会被反噬,这个天下快要姓张了!”
他顿了顿,突然狰狞着面孔,指着苍穹:
“武妇人,你跟张巨蟒这对奸夫**会遭天谴的,就在今晚,被雷劈死!”
嚯!
听闻此人的话,文武大臣噤若寒蝉。
这么快就逼疯一个了。
咻!
不知从哪里疾射而出一支利箭,穿过雨幕,钉在佝偻大臣的眉心。
噗通!
鲜血混着雨水,流淌在御道上。
一个秃头青袍大臣目眦欲裂,放肆狂笑道:
“复辟李唐!复辟李唐,复辟李唐!”
说完咬牙,把头狠狠撞在玉阶上,当场毙命。
又疯了一个。
群臣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夜里的鲜血都是那样的刺目,仿佛一朵朵血红的花。
轰隆隆——
大地震动,一队队金吾卫身着明光铠从御道上疾驰而过。
崔玄暐垂下眸子,竭力控制内心的愤怒。
他知道这是清洗,神都城内还生活着一些陇西李氏偏房族人,这个老妇人要斩草除根了。
“陛下,不诛杀张巨蟒,臣等誓死不退!”
监察御史萧邺悲愤交加,用力嘶吼。
“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誓死不退!”
群臣横下心,坚决要伏阙谏诤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惜失去身家性命。
陛下,你若不怕政治危机,就继续躲在寝宫装死吧!
不知何时,场中响起了啜泣,俄而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大臣循声而望,见吏部主事一边流泪,一边撕肝裂胆的呼喊。
众人不由暗想,只有把动静搞大点才能让陛下忌惮。
大伙都是做官的,谁还不会假惺惺掉眼泪呢?
“呜呜呜,陛下,你要主持公道啊!”
大臣强抑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哭在夜雨笼罩的皇城,哭在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
哭声像是会传染,群臣嚎啕大哭,哭天喊地。
有人颤栗的发出乌鸦般哀鸣的哭泣。
有人想起陇西李氏的凄惨,不由悲痛欲绝,哭到昏厥。
有人甚至哭咳出大片血迹,肺痨晚期,一命呜呼。
大雨慢慢停歇,哭声响彻在皇城。
可皇宫依然无动于衷,武则天甚至没派内侍前来安抚,任由衮衮诸公哀嚎。
夜色越来越深,鼓楼钟声响起,子时了。
群臣哭得嗓子都沙哑了,心中有股冲动想冲进大殿,但他们知道,一旦冲进去就是谋反。
陇西李氏悲惨的下场才刚刚发生。
嗡嗡嗡——
啪!
监察御史萧邺一掌拍在脸上,拍死一只蚊蚋,脸颊也被叮咬出一个小包。
临近初夏,雨后的蚊蚋如春笋般汹涌,实在是恐怖,周遭嗡嗡作响。
群臣苦不堪言,这小东西最是恶心!
在府邸有蚊帐蒲扇、艾蒿香料还好,现在只能到处挠痒,煎熬至极!
“呜呼哀哉,口衔钢针锋,力洞衲衣袭,啾声先计议,著肉便嘘吸。”
萧邺整个人蜷缩着,郁闷烦躁,脖子脸上起了十几个大包!
一个满脸褶子的大臣更甚,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肿,夹杂着血丝,望去煞是恐怖!
他沙哑着嗓音道:
“唉,和蚊蚋促膝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化都没用!”
“这东西无情无义,天生吸血,逮人就咬,某人就跟蚊蚋是同类啊。”
嚯!
群臣相继点头,张巨蟒就是这种狠毒无情的吸血鬼。
陇西李氏招惹蚊蚋了么?
没有!
碍到它了么?也没有!
就因为身上血肉多,它就要过来咬?
实在是丧心病狂!
“杀了它!”
有大臣怒发冲冠,手指狠狠碾着蚊蚋,就仿佛在折磨张巨蟒一般。
等蚊蚋死翘翘了,他眼神才露出一丝快意,这种居高临下操控张巨蟒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精神得到极大的满足。
时间缓缓流逝,御道上寂静一片。
有官员早就心生退意,可说好誓死不退,谁敢主动离开?
幸好人多,蚊蚋不会单独叮咬一个目标,要不然真有可能被活活咬死。
……
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百个大臣相互靠着睡觉。
“铛!”
“铛!”
“铛!”
悠扬的钟声敲响,皇城外没参与伏阙谏诤的官员鱼贯而入。
他们走过御道,目光扫视着这群面色红肿的可怜人。
娄师德恭声道:“崔相,要不要先回府休息。”
“不必。”崔玄暐表情平静,起身往朝殿走,“参加朝会,请陛下给个公道。”
所有大臣拖着疲惫的身躯,浩浩荡荡往朝殿走去。
咱们受了一夜的委屈,岂能不讨要一个说法?!
庄严的朝殿,群臣排好班列。
武则天高坐御座,神清气爽,状若无事的说道:
“朕知道诸位爱卿心念着国事,但身体要紧,不能子夜就上朝嘛。”
竟然敢跟朕玩伏阙哭谏这一招?
可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她威声道。
最前方的崔玄暐出列,愤愤道:
“陛下,张巨蟒抗旨犯了死罪,还在陇西郡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杀戮,请诛其九族!”
武则天面不改色,淡淡开口:
“非中山王之过,圣旨晚了,没有准时到达陇西郡,他何来抗旨一说?”
“陇西李氏谋反,必须诛族,中山王作为神皇司司长,有先斩后奏之权,他所作所为并没有逾越律法。”
什么?
群臣大骇!
好无耻的说辞!
偏偏还找不到反驳之处!
“陛下。”萧邺出列,神色有些狰狞,厉喝:
“传承千年的陇西李氏覆灭,陛下何以堵住悠悠众生之口?何以止住沸腾的民怨?”
武则天神情平静,视线极其尖锐地望向他。
虽然除去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蛀虫豪门,但造成的负面影响很难根除。
毕竟李是大姓,何况曾是国姓,在民间地位太高崇了。
萧邺眼底泛着冷笑,言辞激烈:“陛下,如今唯有诛杀张巨蟒,以泄民愤。”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请陛下诛杀张巨蟒!”
“……”
群臣义愤填膺,声音洪亮。
武则天环视大殿,脸色陡然变冷,大叱道:
“尔等身上臭熏熏的,当这里是什么?这是朝殿!枉诸位高居庙堂,连仪态都不顾了么?”
群臣面面相觑,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
咱们淋了一夜的雨,被蚊蚋叮咬一夜,不就是为了劝谏你么?
你哑口无言,却偏偏要拿这个转移话题!
“尔等若缺朝服,皇宫给你们采办。”武则天神色阴沉,吼了一声:
“退朝!”
可就在此时。
“臣有事奏。”
鲍思恭持象笏出列,迎着一道道目光,神情凝重道:
“启禀陛下,昨夜微臣收到司长来信。”
武则天有些狐疑,轻轻颔首,“呈上来。”
群臣登时鸦雀无声,死死盯着那封信纸。
内侍递给武则天,武则天展开一看。
她表情变得异常怪异,凤目有震惊之色,旋即想笑四却强忍住,板着脸道:
“念!”
内侍弯腰,字正腔圆:
“昨夜酉时,吐蕃率军寇边,臣必须带天兵讨伐,请陛下恩准,另调拨粮草。”
轰!
轰轰!
这段话不啻于晴天霹雳,群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狠!
张巨蟒太狠了!
此獠这份心机,实在是恐怖!
能站上庙堂都不是蠢货,他们也擅长政治阴谋,一眼就看穿了张巨蟒的阴谋。
这是在内部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发动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啊!
此獠知道覆灭陇西李氏会引起民愤沸腾,会使情绪笼罩人心,甚至有可能爆发,造成天下动荡的后果。
于是乎,以民族矛盾的方式转移出去,民族主义可以凝聚人心,将天下人发泄的对象迁移到吐蕃国身上。
别再朝我发泄了,西南百姓苦不堪言,我现在要是不去制裁吐蕃,咱们大周有亡国之危啊。
所以同心协力,助我灭敌,陪我一起喊——
昭昭有周,天俾万国!
…………
朝殿陷入诡异的沉寂。
群臣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震惊到骇然惊恐。
宰相魏元忠低着头,用仅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当真是一世枭雄啊!”
身后的娄师德慢慢平复震撼的情绪,不禁敬佩万分。
只要不让门阀世族煽动百姓,那陇西李氏覆灭的影响就能完全控制。
群臣皆恍惚,班位后方初入官场的进士有些纳闷,低声问身旁的同僚:
“我怎么有点想不通?”
同僚瞥了他一眼,瓮声瓮气道:
“你爹和你娘吵架时,有人过来扇了你娘一巴掌,会发生什么?”
进士闻言陷入沉思,不久后恍然大悟,旋即表情变得震怖。
这就是张巨蟒的手段,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不愧是当世最富传奇色彩的男人。
他又疑惑道:“那吐蕃就是被选中的倒霉蛋?”
同僚挨近一些,悄悄说:
“我估计只会发生小型战役,张巨蟒意图让吐蕃国赔款,有了钱,陛下这边大赦天下再减税,还能建设民生。”
“你说到时候百姓会不会对张巨蟒歌功颂德?什么陇西李氏早就忘了。”
“嘶!”
进士倒吸一口凉气,眼底的钦佩怎么也消散不去。
同僚感慨道:“这回吐蕃有点无辜可怜,唉,人家啥事也没干。”
殿内一阵死寂以后,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陛下!”
武三思出列,慷慨激昂道:
“蜀中李义珣叛乱还没平定,岂能让张易之去攻打吐蕃?蜀中沦陷的后果谁来承担?”
武则天凤眸中迸射出凌厉杀机,声线阴冷:
“如果吐蕃虏掠大周子民,罪名由你来担?”
“臣……”武三思哑口无言。
他哪敢蹚这趟浑水啊!
萧邺面色紧绷,硬邦邦道:“陛下,国库严重空虚,没有粮食支撑他讨伐吐蕃。”
武则天神色无波无澜,平静开口:
“由各州县调拨,战事第一。”
“还有蜀中,李无涯拥兵数万,犯下大忌,勒令他交粮草赎罪。”
群臣哑然,无话可说,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张巨蟒,实在可恨!
希望能如你所愿,万一兵败吐蕃,那不仅算盘落空,你的一切都将毁掉。
天下人的唾沫能活活淹死你!
苍天开开眼,让此獠兵败吐蕃吧!
想到这,群臣表情又有些黯然。
能覆灭草原铁蹄的精锐,怎么会栽在吐蕃手里。
殿前一直沉默的崔玄暐脸色晦暗,阴晴不定,过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清了清嗓子,严肃道:
“陛下,大敌当前,我崔家愿意借粮,秋收后再由国库归还。”
轰!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文武百官被震得头皮发麻,神色中的惊恐骇然怎么都掩盖不住。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啊?!
博陵崔氏竟然妥协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名门望族向张巨蟒低头了!
他们之间有死仇啊!
所谓借粮当然是委婉的说辞,为了保留些许颜面而已。
哪有臣子敢让国库还粮?
借其实就是变相的送。
堂堂宰相当朝说出的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也就是说,博陵崔氏真低头了!
这是拿粮食赔罪啊!
念及于此,群臣大脑陷入宕机状态。
御座上的武则天不遑多让,也是很久才艰难平复情绪。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
五姓七望主动献粮,这在以往绝不可能发生!
这些躺在一国命脉上吸血饱腹的蛀虫硕鼠,宁愿让粮食烂在仓库发霉,也不愿扫出去一粒!
如今竟然心甘情愿的捐粮,而且还是一个庞大数目的军粮!
武则天眯了眯凤眸,不由有些感慨。
利益博弈见效缓慢,终归是杀人屠族最能震慑人心!
身上的烂肉不能治,索性直接割掉!
崔玄暐静静立在殿前,迎着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目光。
他僵硬的表情慢慢松弛,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昨晚思考了一夜,他明白,眼下对博陵崔氏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妥协。
张巨蟒知道李义珣的叛军之中有博陵崔氏的影子么?
极有可能知道!
这就是把柄!
此獠做事愈加疯狂,但也紧握名正言顺四个字。
如果被此獠拿住把柄,博陵崔氏会迎来什么下场?
有可能步入陇西李氏的后尘!
他不敢赌,不敢去赌张巨蟒的心性!
所以先捐粮,再把蜀中部曲私兵叫回来,将博陵崔氏从此事彻底摘出去。
往后低调蛰伏,只有碰上绝佳的机会,家族才会出手诛杀张巨蟒复仇。
陇西李氏的覆灭,让他震怒的同时,心中发寒,觉得这个对手无比恐怖。
他怕了!
真的怕了!
就算耻辱的低头妥协,失去门阀的尊严,也比家族覆灭要好上千倍万倍!
暂时的屈辱,只为等待最强一击!
“善!”
御座上传来清冷的声调。
崔玄暐暗自松了一口气,恭敬施礼退回班列。
“陛下,我也……”河东薛氏的大臣连忙出列。
“退朝!”武则天冷冰冰截住他的话,摆驾离去。
博陵崔氏能量太大,陇西李氏刚刚覆灭,不可能再去动他们。
所以既然愿意妥协,暂时相安无事也好。
相比之下,你们河东薛氏就是蚂蚱,如果朕心情不好,正好让子唯踩死你们给朕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