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说这话的时候,林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没有反驳,但是程清河不会看不出他的不情愿。
“明天去帮忙找找他的父母,要是已经不在了,就给他安置个去处。”
程清河说道。
孤儿?蛮荒大陆到现在早已经不缺了。
要说要救,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况,她还有要事在身,不日就要回极真界,又怎么能将时间耗在此处。
小城之中到处可见守着亲人尸体啜泣的人,也有人开始帮忙搬运尸体,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要是让尸首长期暴露在外,恐怕情况会变得越加糟糕。
一时之间,还未天亮的城中到处都能听见悲鸣声。
程清河站在窗前看了半晌,头顶的屋檐上咯咯响起了瓦砾碎裂的声音。
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
“我上去看看。”余回说道,打开门出去。
“逐风鸟在上面?”她问了一句。
“估计是饿了。”林福无奈道。
那只逐风鸟体型大,并且又凶狠,若是放它一只鸟单独在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坏事来,是以天一暗,它就被领道这里来了。
室内一阵静谧,屋顶上传来了余回低低的呵斥,以及逐风鸟不耐的聒噪反驳声。
“我出去一下。”林禄突然出声道。
他怀里护着那个小男孩,但是小男孩看起来十分胆怯。
“清河,林禄他……”
“随他吧!”
程清河回过头,她知道他这是去安置那个小男孩了,这一夜受了惊吓,想必已经十分困倦了。
林福看着程清河清清冷冷的侧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那一夜林禄有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但是在他被火毒烤炙着身体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模糊看见的,是这个孱弱的女人,用双手按着他们时不时出现的裂痕,用真气,帮助他们活了下来。
整整一夜。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正当他在天人交战之时,窗户之外倒挂了一个脑袋下来。
那是个女人。
程清河与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那个女人一把按住了她的双臂,瞬间就将她拖了出去。
“你是凤英城主的女儿?”
得了手,凤媛紧紧地将她制在怀里,脚下瓦砾翻飞,她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屋脊之上。
“程清河,我要你帮我杀了苏河。”凤媛红着眼,神色狰狞而又可怖。
程清河连忙下扶稳住身体。
“你说什么?”
“少跟我装蒜,我要你帮我杀了苏河城主!”
“你在开玩笑?”
嗡地一声,一道亮着白光的剑搁在她的下颌下。
冰冷的剑尖挑起她的下巴。
余回三人自后头追击而至,一看这一幕就知不好。
“你们都给我站住,要是还想她活命,立马下到楼下,立刻马上!”
“听闻你父亲死去的消息我感到十分遗憾,凤媛小姐。”程清河看了一眼那三人,示意他们先下去。
凤媛一听她的话,眼眶更加红的,她全身散发着一股杀气。
“程清河,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父亲才会落到苏河的手里。”
“因为我?此话怎讲?”程清河稍稍后退了一些,离开那剑尖的触碰。
她很不喜被人这般指着。
“你和那位苏河城主,以及白家那位有关系是吧?说不定你就是他们派来的奸细。我父亲是为了找你,才暴露了行踪!”
“凤小姐这话有失妥当,我们还是言归正传,我连你都反抗不了,你为什么有那个自信我一定能够杀了他?”
凤媛闻言眼睛一眯,上上下下警惕地打量起来,对了,她定然是藏了什么绝招,这般示弱自然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看你受了刺激,眼睁睁地看着亲身父亲死,却独自一个人藏身在暗处,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却只能威胁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堂堂凤英城城主之女,果然令我大开眼界。”
程清河冷笑道。
要是她猜的没有错的话,凤英城城主死的时候,她就是躲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凤媛听着,眼里渐渐凝起了水雾,她说得没有错,但是她有什么办法?苏河城主人马众多,凭她一己之力,可能非但救不出她的父亲,甚至还会赔上她一条命。
她要死了,谁来替他们报仇?
程清河往她的左侧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同你父亲专程来寻我,恐怕就是为了神龙岛的事情吧?你们想去神龙岛?”
凤媛怔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没错,假如你能够早日出现,我和我的父亲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程清河说道。
凤媛还待要说话,会心朝左侧看去,正看见一道黑乎乎的大影子朝她扑了过来。
嘭地一声,她被撞着扑到了下一层的屋檐之上,身下瓦砾的碎片叠在一起,将她后背刺出了血迹象,但是最疼的是肩膀。
那不知为何物的巨大怪物紧紧地咬着她的半个肩膀,尖利的牙齿嵌入了她的肌肉里,疼得她连剑都拿不稳。
这一番动静不小,有人看见了,忍不住惊恐大呼。
“妖兽又来啦!”
“逐风,把她带过来。”
余回去扶程清河,对着那鸟说道。
好在逐风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关键时刻还算听话,顿时一扑一扑将人带过来了。
“客人,发生了,什么事?”老板哆哆嗦嗦地站在楼梯下抬头往上看。
“没事,你去歇着吧!”程清河对他和煦一笑。
嘭地一声,凤媛被扔到了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手动了动,终究爬不起来。
“你想怎么样?”
“想要报仇?可以,我给你一条路走。”
程清河扬起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淡淡微笑。
第二天。
“报家主,凤英城城主之女前来投诚,此刻正在门外。”
苏河正面无表情地用簪子逗鹦鹉,听来人来报,轻轻地将簪子放下,接着在主座上坐下。
“让她进来吧!”
凤媛一身清爽,只身进来,虽然脸上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但是看起来还算英气勃发。
“苏河城主。”她将手屈在胸前行了一礼。
“昨夜兽潮来袭,我与父亲都乱了手脚,父亲让我去接应逃窜的百姓,今日才接到了消息,原来兽潮如此轻易地破城而入,竟然是因为父亲,苏河城主大义,及时阻止了父亲险些惹下的大祸!”
“凤小姐比你父亲明事的多,若是不介意的话,便在吾这处安定下来罢!”苏河城主挥手找来后头的人。
“将凤媛小姐,带去见凤英城主的旧部。”
“多谢城主大人。”凤媛叩谢,她双膝下跪伏在地面之上,定定地看着下方光可鉴人的地板,接着方才起身。
“清河,你说她,苏河不会怀疑么?”
余回不由问道。
“怀疑?苏河城主需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忠诚。”
他杀了那么多的城主,却留下他们的子女,可不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感谢。
“因为仇恨,你永远也无法预料到他终究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前路街道上一片湿潞,三三两两的人正提着水桶冲刷血迹。
“你家在哪?”林禄怀抱着小男孩一路走,语气温和,尽管那孩子沉默寡言,他似乎依旧热心不减。
看得程清河感兴趣地挑眉。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在余家的时候?”
余回同林福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他在余家的时候,是个敢勇而又坚毅的男人,许是突冯大祸,才会性情大变。”余回回答道。
如今的他,不仅感性,甚至还有些奇怪。
“下一个城,我们要去哪里寻人?”林福问道:“这附近差不多都问过了,蛮荒大陆之外的来人极少,若是真的有,他们定然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
“嗯。”程清河沉吟了一声,抬头瞥见前面那一大一小站住了脚步。
“他是你母亲?”林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男孩不做声,但是嘴瘪了起来,沉默了几秒之后,扑在那具少了一条大腿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这哭声凄厉地足以绕梁三日,程清河一行人静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莫名地沉重。
“还记得你的父亲在哪里吗?”
“我没有父亲。”小男孩打着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林禄沉默了片刻,将小男孩扶起抱在怀里,面却是朝着程清河。
那目光之中的意思,程清河不懂,也不想懂。
凡人总是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怜悯,即便知道他们这一路走下去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还是要坚持下去吗?
漆黑的夜里,即便这座城已经被苏河大人接手了,但是还是不少人选择离开,一时间,这客栈便已经十去九空了。
而林福与林禄两兄弟,也发生了结拜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这孩子不能带在身边!”林福的态度十分坚决。
“他年纪还小,现在又没有了亲人!不带着他,难道要让他活活饿死?”
“饿死?你我也是孤儿出身,到如今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偷也好,抢也好,他有手有脚,怎么会活不下去?”
“林福!你不看看如今蛮荒大陆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一行人带着一个孩子,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现在就去求主上,她肯定会答应的!”
“不许去!”林福一把按住他的胳膊,“林禄,你怎么变得这般轻重不分了?你忘了我们来蛮荒的目的了吗?”
“我当然记得,但是我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血无情了!你不要让我后悔当初拼死救你的决定!”林禄怒吼道,但是话一出口,眼见着林福的神情一震,他便不由有些后悔。
只是,不过一个孩子而已!他为什么坚决不肯?!真是太狠了!林禄游移的眼神又坚定下来。
林福内心震动,一时又觉酸涩,但是很快,他便放开了对林禄的控制。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便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做出对清河半点不利的事情,咱们之间的兄弟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扯出一抹冷笑,和林禄擦肩而过。
兄弟情?在他林福的眼睛里兄弟情还算什么?!
林禄着实没有预料到,不过是想带着一个孩子,居然会受到这般大的阻碍。
这又对主上会有什么不利?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一切,又怎么能逃过这些明眼人的眼睛。
林福大步走过,在他路过一间开着的房门的时候,他偶尔间瞥过去,正看见那个小男孩正阴着眼睛注视着他,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仇恨。
“怎么了?”余回站在前面迎接他。
林福眨了眨眼睛,心想自己可能看错了,那样的一个小孩,怎么会拥有那种眼神……
“没事……”
第二天启程,林禄没有问过程清河,同样,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也不再过问。
“去东方。”程清河遥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是他父亲……
城外便是干燥的官道,余回领了一头无主的马来,驮着程清河一路往东走。
一路上不少人包袱款款和他们一路,余回与林福护在程清河两旁,林禄背着那男孩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哥哥,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来吧!”小男孩不过九岁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又大又清澈,看着便十分讨喜。
“没关系,哥哥不累。”林禄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目光不离前面的人马。
他没有在此刻,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被人疏远的感觉。
“到了下个城镇,哥哥给你找个好人家,再给他一些钱……”
“不要!哥哥,我要跟着你。”男孩连忙打断他的话,语气急促又恐惧。
前头的林福听着他们的对话,往身后瞥了一眼,继续走。
不知过了多久,程清河止住了马,忍不住说道:“休息一下吧!”
不过一会儿,她的大腿内侧便已经磨得破了皮,真是不比以前了。
余回伸手将她扶下马,解开包袱里头的吃食递给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