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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蹲下一点啊,我都上不去。(1 / 1)

看完几场游泳赛,蒋随接到群里通知,说冰场已经开了,可以先去热个身,他给段灼发了条信息,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半分钟不到,段灼就从更衣间出来了,他的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身上有股热带水果和麝香混杂的味道。

“你换洗发水了?”

“没有,”段灼说,“我今天忘带了,问同学借了一点。”

“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段灼冲澡的时候完全没注意这味道,被蒋随一说,嗅了嗅脖子里的毛巾,回想着同学那瓶洗发水的包装,决定在网上找找同款。

他这人对选购洗护用品从不讲究,通常是看哪个赠品比较多就买哪个,既然蒋随说好闻,那就是很不错的。

短道速滑的训练场是封闭式的,建筑方方正正,夏季充盈的雨水渗进墙体,深深浅浅,略显斑驳,不过在鲜绿色的爬藤植物的映衬下,倒是透着那么几分复古色彩。

拉开大门,一条四五米宽的长廊横在段灼眼前,热身专用的器材散乱堆放着,有几位穿着运动服的同学望过来,他们向蒋随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你朋友啊?”

说话的是速滑队队长林一祥,蒋随给段灼做了介绍,段灼同他点了个头。

林一祥问:“你平时都爱吃些什么啊?长这么高。”

“不怎么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总有最爱吃的吧?”

蒋随笑了:“你都二十一了还想着长高?少做梦了。”

林一祥梗着脖子:“二十一怎么了,二十三还蹿一蹿呢。”

“窜那么高有什么用,你看王濛,1米67,大杨杨才1米66,不照样拿世界冠军,长太高的重心不稳,你见过哪个速滑冠军长他这么高的?”

“盟主(粉丝对王濛的爱称)的个头在女的里也算高的了。”林一祥低头看眼自己的双腿,“我觉得我现在输就输在步幅不够大,要再蹿个三公分,像你一样,就正好。”

俩人站在走廊里,一边做热身活动,一边聊着与短道速滑相关的话题,从身高,延伸到速滑队里的名人,到奖项,最后绕回技术动作的改进。

而他们提到的这些人和事,专业相关的内容,段灼从未曾了解。

别说是奥运冠军,光“奥运”这两个字,他都觉得像星辰一样遥远。那些能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于他而言,也像是电影里的明星,触不可及。

热身活动进行得差不多,蒋随推开走廊里的一道门,段灼跟过去,猝不及防地被冷气袭了个正着,皮肤毛孔迅速收缩。

他偏头打了个喷嚏,从包里取出外套披上。

速滑场地比游泳馆更长一些,呈椭圆形,足有一米厚的蓝色防护垫绕着场地围了一圈,雪白的冰面浮着层淡薄的冷气,莹亮发光。

与田径赛场不太一样的是,它的赛道不以线条划分,仅有一条内圈线,界线上竖着一颗颗黑色的,小尖帽形状的标志物,大概是用来辨别运动员是否出界。

也就是说,运动员从一开始,就要争抢内道第一的位置,这也是这个项目频频发生碰撞事件的原因之一。

段灼估算了一下长宽,问:“你们这是一圈一百米?”

“一圈111.12米。”

在来到这里之前,段灼还以为蒋随描述的场地温度存在夸张成分,到现场才知道是真的冷,温度大约只有四五度。

段灼整个人就像是从热带雨林钻进了冰箱,喷嚏连连,将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里。

几名穿着速滑服的运动员在场上转圈滑行,速度很快,在段灼眼前闪过时,他的脑袋也跟着动起来,样子和被逗猫棒吸引的猫咪没什么区别。

冰刀摩擦冰面的沙沙声清晰无比,这让段灼想起老家街口的那家刨冰店,老板铲冰沙时,也是这样的声音,再加点芋圆、芒果、牛奶、冰淇淋球就可以吃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身旁的人,蒋随笑开了:“那我下去给你铲一点,先尝尝味儿。”

段灼以为他这只是在开玩笑,几分钟后,蒋随换了套装备出来。

速滑服红黑相间,流线型设计,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都被保护起来,轻薄的面料贴紧肌肤,将身体的轮廓勾勒得淋漓尽致。

段灼才发现原来蒋随的腰很窄,好像没什么肉,臀部倒是挺翘圆润,四肢的肌肉将速滑服撑出优美,又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蒋随头戴护目镜和头盔,站在场地中央,热情洋溢地向他招手。

段灼笑着问:“你是要给我表演什么拿手的才艺吗?”

蒋随滑到段灼身前,脚尖点着冰面转了几圈,刮出一层冰沙,双掌捧起来,递向段灼,用服务生的口吻说:“先生,您点的原味冰沙来了。”

“这个真能吃吗?”段灼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蒋随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你是傻瓜吗,当然不行了,里边都加了化学剂的,不然没那么快结冰。”

段灼是真不知道里边还会添加其他东西。

他小心翼翼接过了那一捧冰,细小的颗粒在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后,一点点融化成水状。虽然被骂了傻瓜,但段灼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他们老家的冬季从不下雪,低温的场馆,细碎的冰沙,让他体验了一回冬季里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感觉。

水滴顺着他的指缝落到地上,他扁扁嘴说:“没了。”

蒋随像哄小朋友:“卖完了,下次再来吧。”

距离正式比赛还有二十分钟,陆陆续续有观众进场,段灼擦干净手,坐在最前排。

蒋随在场上转圈滑行,直道时,他背着手,微微屈膝,进入弯道,单手支着冰面,每当绕到离段灼最近的位置,会偏一下头,确认一下段灼有没有开小差。

段灼每次都会投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学校里,短道速滑项目的人才稀缺,参加比赛的全部运动员加起来才九个,五男四女,所以没有小组赛,直接进入总决赛。

男子五百米是今天的第一个项目。一般来说,运动员在总决赛上的站位是由小组赛排名决定的,排名第一的被分配到第一赛道,也就是内道。谁能站到这个位置,那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今天没有小组赛排名,赛道安排由抽签来决定,队长林一祥第一道,程子遥第二道,蒋随第三道。

段灼看见身着黑色西服的裁判员踩着冰鞋滑到场地正中央。

一声预备令下,蒋随的后脚往后迈了一步,身体微微下沉,当他的双眼目视着前方,流露出了一点段灼不曾看见过的情绪。

凶狠、强势,充斥着野性的味道,这一眼,让段灼确定,蒋随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也许在他眼里,第一名是冠军,剩下的都被归为另一类。

发令枪响,几个人同时抬腿摆臂,争先恐后挤向内道,冰刀踩踏冰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

最先滑到第一位的是林一祥,蒋随紧咬在他身后,只差半个身位的距离,只需要再多迈两步就能超过去,但林一祥背后好像长了对眼睛,每当蒋随快要超过去时,他就加大摆臂和左右滑动的幅度,阻碍住蒋随的脚步。

过弯,蒋随收了点速度,跟在林一祥后边。

五个人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身体向一侧倾斜,与冰面呈一个危险角度,就好像压弯的摩托车手。

蒋随单手虚虚地支着冰面,段灼听见了“嘶嘶”的摩擦声,冰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柔韧的弧形。

就在段灼紧张地以为他们快要摔倒飞出场地的时候,林一祥两腿交替,站立起来,蒋随也跟着起身,重回直道。

段灼的掌心冒出虚汗。

他以前只在物理题上接触到有关短道速滑的知识,题目是计算运动员的滑行速度,大约每秒十二米左右,他知道他们的速度是很快,但这个快只是很模糊的一个概念。

当他坐在赛道边上,直观地感受着冰场的温度,呼吸着清寒的空气,脑海中的数据以具象化的方式在眼前呈现,才深感不可思议。

在短短一秒钟的过弯时间里,几位运动员的排位顺序已经打乱,程子遥落到了倒数第一,只有林一祥和蒋随的位置没有变。

他们俩的衣服、手臂动作、身体下沉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体型也很相似,简直像是复制黏贴出来的,这也意味着蒋随要是以当前的速度,很难再超过林一祥。

被冰刀刮过的地方不再平滑,折射出一道道锐利的白光。

段灼的目光追随着蒋随,感觉他是口鼻并用着呼吸,喘息有些急促。

到第四圈的弯道,蒋随摆臂的幅度忽然加大,段灼心头一紧——他想从弯道超过林一祥!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想法,不光考验运动员的爆发力,还需要身体的稳定性,弄不好就容易像飞驰的赛车一样,冲出赛道。

但蒋随就像段灼预感的那样做了。

他过弯时,左手没有支撑冰面,减少了摩擦力,一口气冲到林一祥右侧,与他齐头并进。

林一祥没有,也不可能回头,但身后冰刀的声音和蒋随的喘息清晰无比,像一头野兽在他耳边低语,威胁,感觉到危险离他越来越近,于是加大过弯弧度,想要拦住蒋随。

但他没想到蒋随与他的距离比他想象中的要近,两个人冰鞋意外地碰撞在一起,林一祥浑身的肌肉发紧,身体倾斜到无法承受的角度。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段灼反应过来,蒋随已经被林一祥带倒,一屁股坐在冰面上,他的样子有点蒙,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边的程子遥来不及刹车,“嘭”一下撞了过去。

俩人抱在一起,冲向防护垫,像高速奔跑的猎豹撞在墙上,又是一声叫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林一祥和程子遥很快从地上爬起来,连屁股都没拍,重回赛道。

蒋随单手支撑着身子,在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又滑倒在地,段灼直接跨过防护垫跑过去,紧张道:“伤到骨头了吗?”

蒋随对于段灼的到来有些意外,明明他摔倒的地方离观众席很远。

“没事,”他摆摆手,扶着腰部,“那一下太猛了,估计肌肉有点拉伤。”

段灼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才发现他的小腿在流血,裤腿被冰刀划破了一道三公分左右的口子。段灼吓坏了,冲教练员方向大喊道:“他腿上割伤了。”

速滑队的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短发,看起来很干练,她起身走过来,很淡定地问蒋随:“严不严重?”

蒋随摇摇头,而与此同时段灼指着他的伤口说:“很严重,他脚上划破了,在流血,可能需要叫救护车。”

蒋随头一回看到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扑哧”乐了:“没那么严重啦。”

教练说:“先去换身衣服,把伤口处理一下,省得发炎。”

和在国际赛上不同,在学校里摔倒,队友会尽可能收腿保护你,避免碰撞和划伤,所以哪怕程子遥迎面冲上来,也是护着蒋随的姿势,没有到骨折那么严重。

蒋随压根没把这点小伤放心上,倒是段灼,心急如焚地跟进了更衣间,好像担心他下一秒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

“你真的没事吗?”段灼第三遍询问。

“真没事,”蒋随笑着拉下速滑服的拉链,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疤处,“以前这边被人割了十几公分的口子都没死,这点小伤很正常。”

“那这边有药箱吗,赶紧消消毒吧。”段灼催促着。

蒋随脱了冰鞋,搁到一边,弯腰脱裤子。

段灼象征性转过身子,过了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用余光偷瞄一眼,蒋随低着头,正在换内裤。

“你胳膊上是被谁划伤的?”段灼问。

“一个韩国人,叫安俊贤。”

“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吗?”

“当然不是,他是有意把我拉出去的。”

段灼猛然回头:“还有这种事情?这不算犯规吗?”

接收到他震惊的目光,蒋随只是朝他笑了笑:“是犯规啊,不过当时韩国队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拖住我,另外一个就能超过我。”

“还能这样?”段灼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完全理解不了,“那比赛岂不是失了公平?”

蒋随叹了口气,嘴角扬起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可能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也是获得胜利的一种方式,个人的荣誉小于国家的荣誉。”

“那赛场上岂不是乱了套了,我想赢,我就把前边的人拽走。”

“也不是完全乱套,在绝对的速度的面前,韩国人那点小伎俩都没机会使出来。我小时候看比赛,就特别佩服像王濛那样的人,背手滑行,颓废撞线。”

段灼不解:“为什么颓废撞线?”

蒋随笑着说:“她在决赛最后一圈,超韩国人整整半圈的距离,料定谁都追不上她,挺直了腰杆撞线的,后来网友就传了这么个梗,说别人冲刺她刹车。”

段灼脑海浮现出了一抹红色越过终点夺冠时的场景,忽然明白,蒋随为什么甘心情愿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练短道速滑。

在同龄小孩子们把虚构的动漫角色奉为超级英雄的时刻,蒋随心里的超级英雄却是那些穿着红色运动服的选手。

段灼蹲了下去,观察蒋随脚上的伤口,被冰刀割到的地方倒不算严重,轻微破了点皮,此时血已经止住了,只不过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蒋随的脚背上很明显肿起来一块,皮肤很红。

蒋随手贱地戳了戳,随即到抽一口凉气。

接下来的比赛肯定是无法进行了,段灼说:“我带你去医院配点消炎药吧,你自行车停哪儿了?”

“就在外边车棚里。”

短短几分钟,蒋随的脚背已经鼓得像小山包一样,右腿根本没法踩实地面,一踩下去,钻心的疼。

更衣室离停车的地方有点远,他提起一条腿,扶着柜子,一蹦一蹦,有点狼狈地往外挪。

段灼跟在他身后,双臂打开,虚虚地护着,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摔了,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说:“要帮忙吗?”

段灼说这话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扶,但蒋随好像理解错了意思,一点都不带推辞地说了句“好啊”,绕到段灼身后,趴在他背上说:“你蹲下一点啊,我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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