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套(二)(1 / 1)

赵瑗不带兵。

更要命的是,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婢,说出口的话没有丝毫分量。

所以方才那些话,赵瑗也只当自己从未说过。

而吴玠和种沂会如何去做,她也根本无从干涉。

当下的情形是,若宗弼迟一些死,那么金国或许会乱上一阵子;若是宗弼立刻就死,那么势必会迎来金兵的疯狂反扑。

可是,愤怒到了极点的宋军,那里还能容得下宗弼多活一天半日?

夜已经深了,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入睡。

尽管吴玠带的人已经勉强能够假扮金兵,可宋俘呢?金国那些熟悉的面孔呢?别说宗弼是个权贵倾轧中出生的皇子,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够轻易挑出十个八个破绽来。

赵瑗抱着膝,坐在沾满夜露的草地上,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发愣。半人多高的茅草将她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也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沙沙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紧接着便是甲叶交撞的喀喀声:“帝姬。”

“我早已说过……”

“帝姬。”身后那人依旧坚持,持着长剑半跪在半步开外的地方,眼神晦暗莫名,“帝姬方才欲言又止。”

赵瑗轻轻摇头,笑了一下:“只需照着你们想要的去做就是了。”

“若是依帝姬之意呢?”

“我说过……”

“我想听听您的意思。”那人的声音极为醇和,在夜风中远远透了开去,分外动听。

赵瑗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先前的一些思虑和盘托出。包括宗弼进入“假金营”后的猜测,包括骤然消失的宋俘,还有残留一地的猩红……“若宗弼是个聪明人,那么我们很难瞒过他;若他是个蠢人,那么也没必要做这么一场戏。”

种沂微微愣了一下,良久之后,方才问道:“那依帝姬的意思呢?”

“囚起来。”

“囚?”种沂愣住了。

赵瑗缓缓点头:“骗不过宗弼亲眼所见,总能骗过旁人的‘亲耳听闻’。”

他没听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赵瑗的印象又深刻了几分。

——身为帝姬,她自幼生长于皇权倾轧之中。

——所以,她对宗弼的揣测和论定,或许会比我,比我们,都要精准。

种沂低低说了声“好”,执起配剑,起身离去。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赵瑗,目光灼灼:“在帝姬看来……在您看来,面上刺金,是一件无法容忍的丑.事么?”

赵瑗一愣,缓缓扭头。

月光下少年身形挺拔长眉入鬓,面上却有一个淡淡的青色痕迹,如同洪荒狰狞的兽,平添了几分凛冽的气息。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宋朝重文轻武,一旦入营,必须在脸上刺字。

即便是昔年鼎鼎有名的北宋战神狄青,也依旧免不了这场“刺配”的命运。

“这些文字么……”

赵瑗浅浅笑开,明眸之中光华流转。

“你不觉得很像青铜器上的铭文,凛冽、且肃杀?”

种沂一愣。

赵瑗一字一字地说道:“利剑出鞘,厮战于野,如铿铿龙吟。”

“龙吟大泽。”种沂低声重复着,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采,“祖父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官家泽被天下,复燕云、平西夏、逐金辽……帝姬以为,我当得上那柄利剑么?”

“非卿莫属。”

种沂忽然笑了,朝赵瑗行了个硬气且挺拔的礼,转身离去。

赵瑗继续抱着膝头发呆,思考着若是他们当真这么做了……后头的事情,一定有趣得很。

只是每每想起宋朝那条特别操.蛋的规定,总是会替他们觉得不值。

强虏、天下、黄河……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总在她的脑子里盘桓着,久久挥之不去。她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想着,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时,营帐鸣金。

一乘轻骑朝这边飞奔而来,铠甲在霞光中泛起粼粼冷光。

宗弼来了。

然后,他被囚.禁了。

赵瑗先是惊讶宗弼来得如此之快,随后又觉得不过是理所当然。

她比照着一国帝姬的服舆,略加梳洗打扮之后,由十八名黑衣黑甲的种家子弟领着,来到了宗弼面前。

四目相对。

赵瑗忽然笑了。

她先是浅笑再是大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仪态,最后走上前去,弯下腰,用字正腔圆的女真话问宗弼:“想不想知道,你的结局会是什么?”

宗弼没有说话,目光却是冷的。

赵瑗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唔,今天着实是我大意了,只带了很少的几个人来,陷入了宋人的计策里。没想到宋人竟然能抢先一步,更没想到宋人竟然偷偷渡过了黄河!不出三天,这些消息就会传到上京去,到时候……这处破烂到了极点的营帐,能拦下我么?’”

宗弼脸色微微一变,却又瞬间恢复如常。

这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明显被赵瑗捕捉到了。赵瑗轻轻嗤笑一声,继续问道:“你猜猜,为什么头一个来见你的人,是我?”

“哼。”宗弼又微微冷笑了一下。

“你不说。”赵瑗用了肯定的句式,“那么我再来猜一猜。‘宋人狡诈,妄图以女子之身来羞辱我,想我堂堂大金勇士、勇猛善战的第四皇子,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甚至像女人一样孱弱的宋人激怒?哈,来得好,今夜你就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一回,宗弼脸色彻底变了。

“最末一句是我临时加上去的。”赵瑗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看来我猜对了大半。四皇子,我们宋人有个游戏,唤作‘棋’。每走一步,都要预先揣测到三四步之后,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四皇子殿下,您一定会很喜欢这个游戏的。”

“看来你是极精通‘棋’的帝姬。”宗弼的声音有些沙哑。

“错了,我不懂棋,但我略懂一点棋术。”赵瑗笑吟吟地说道,“方才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一步棋。你的每一个反应,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包括现在。如果你愿意,可以猜猜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以一国帝姬的身份,来挑衅你?”

宗弼被赵瑗七绕八绕地绕晕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嘶嘶地吼叫一声,立刻就要将赵瑗脆弱的小身板给拆碎。十八位黑甲武士齐齐将宗弼困了起来,暗红色的披风在营帐之中分外耀眼。

宗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睁圆了双眼,似乎已经明白了。

赵瑗微微颔首,抬头挺胸,学着柔福记忆中汴梁贵女们的矜骄范儿,施施转身,略略收了大袖,不紧不慢地朝帐子外头走去。

每走一步,宗弼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表情也越痛苦一分。

等到赵瑗完全走出营帐之外,里头又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接着是一句字正腔圆的汴梁官话:“狡诈如狐的宋人,总有一天我要削掉你的头盖骨盛酒!”

“……我还是不大明白。”伫立在营帐外的种沂有些挫败。

金营中的另一个头儿,吴玠吴大人则是冷着脸看赵瑗,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剑柄。

赵瑗转头朝营帐中瞥了一眼,笑着说道:“可以向上京传信了。”

“传什么?”种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二皇子暴毙,四皇子夺营。”

“可宗弼……”

“‘四皇子’,‘夺营’。”赵瑗又刻意强调了一遍,朝营帐中努努嘴,示意“四皇子在我们手上”。若是种沂还不明白,那她就……

“……原来是这样。”种沂长长吁了口气,“你之所以要囚.禁四皇子,就是为了冒他的名?”

赵瑗微微颔首。

“之所以留着他的性命,也是为了将来上京‘来使’,至少要留着一个活人对峙?”

赵瑗轻轻“唔”了一声。

“那我们……”

“扶灵上京。”

种沂瞥了吴玠一眼,眼里总算有了几分笑意:“从今往后,你就是金国四皇子完颜宗弼,可以在金营之中发号施令了。唔,他的那些令旗令箭……”

“都在我这里。”吴玠答得很干脆,而后朝赵瑗拱了拱手,“娘子大才。”

赵瑗表情有些扭曲。

“娘子”什么的,是对少女的敬称,敬称……唐朝的驸马也经常称“公主娘子”……呵呵总比晋朝的“小姑子”好多了呵呵……她真的很不习惯啊摔!!!

帝姬殿下在两位诧异的目光中略微调整了表情,依旧一脸的淡定和仪态万方。至于里头那位金国四皇子、金营里残留的金兵、还有四皇子麾下的那支强大军队……她相信将军们会处理好的。

“只是……”种沂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们当真不去奉迎二位官家么?”

赵瑗叹了口气。

“相信我,我比谁都更加焦急。二位官家,一是我的父亲,一是我的兄长……可当下的情形,你捏个沙盘来仔细瞧瞧,当真适合去迎回二位官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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