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周末外加午餐时间的缘故,整个元町附近的人都格外的多。又因为元町刚巧是景点的缘故,慕名而来的人总是非常之多。
但即便人潮涌动,那个人走起路的速度仍旧没有慢下来。他的步伐矫健,就像是常年精于训练一般,似乎很善于隐匿在人群之中。
纲吉一路跟着那个男人,动作灵敏地在人流的缝隙间来回穿梭,目光始终专注在他的身上。
暂时还没有跟丢。
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似乎因为人太多了,对方应该也暂时没发现自己正在被跟着。但沢田纲吉莫名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刚才正在和稻森惠子交谈的人。
时间上的话,其实也算是吻合的。
从稻森惠子手中的咖啡杯脱手落在桌子上的时候,她对面的人刚好站起身。如果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座位前往出口的话,那么推门走出来的人大概率就是他了。
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可能是别的客人的可能性......但是,天气应该还没有冷到需要戴口罩的地步吧?
如果是因为感冒或者生了病才会戴口罩,那走路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病人该有的状态。
并且此人还遮掩着相貌。
为什么?
因为长相被大众所知,所以在公共场合才会对自己的脸进行一些必要的遮蔽。
所以,明星?总会出现在新闻媒体上的公众行业工作者?亦或是......通缉犯?
沢田纲吉蹙起双眉,不禁再度加快了脚步。
自从上次在那处订制墓碑的地方见到稻森惠子的时候,他就隐约产生了一些不算太好的预感。
不是超直感。
超直感只能在近在咫尺或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为他提供一定的信息。他只是纯粹地产生了一种也许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的直觉。
那家店是做丧葬服务的,但一般前往那里的顾客,都是为了故去的家人才会走入进去。朋友去世了,去替朋友主办丧葬的人毕竟还是在少数。
而就纲吉所知,樱田先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怜叶和里美也都十分康健。通过和那家店的老先生的对话,也可以得出稻森女士的确在里面购买了某样东西的结论。
她购买了什么?又是为了谁才会走进那家店?
沢田纲吉莫名觉得,如果他知道稻森女士为什么会走进那家店,他就可以勘破某件事情的真相。
他们已经穿过元町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了,再稍微往远处走一些,便要走出这片商业区了。
那人原本还在朝前快步走着,却突然停顿在了原地,蓦地转回头来。
纲吉愣了一瞬间,虽然黑色的鸭舌帽将他的眼神盖住了,可是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男人正在直勾勾地将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
锐利的、冷酷的,又像是萦绕着几丝血腥气息的眼睛。
分明是看不见的,但是他的脑海里莫名就是跳出了这些形容性的词汇。
然后,纲吉看见那个人仅仅停顿了片刻,便迅速地动作起来向着极远的大步奔跑而去。
他们认识!
沢田纲吉瞪大双眼,内心在那一瞬间警铃大作。
他立刻跟随着那道身影迈起双腿,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稻森惠子慢慢地打开门,从计程车上走了下来。
平日不去市场购买食材或是接送女儿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打扮得看起来比较干练。此时她踩着带着不算太高跟的黑色鞋子朝着一栋医院走着,身上套着一件没什么花纹但板式很漂亮的黑色长裙。
她拎着手提包一路走进了医院的正门。
大约是她的表情不算太好,而且脸色也很苍白的缘故,甚至还有医院的工作人员主动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十分礼貌地向着那位工作人员道谢并表示自己不需要,然后一路寻着电梯,前去了未婚夫所在的病房。
稻森惠子推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了正坐在病床上削着苹果的男人。
水果刀在那个男人褪不去枪茧的粗砺之手中灵活地转动着,苹果的表皮被他以十分完美的角度旋转着切下,果皮从都到尾没有断裂地落在了一旁装果皮和小型垃圾的铁盘中。
见到稻森惠子进来的一瞬间,这个一副沉稳之态的男人立刻流露出淡淡的微笑:“你来了,惠子。”
稻森惠子站在门口点点了头,然后踱步走到了樱田勇病床旁的凳子上。
她搁置下手中的包,开始打量起这个前段日子刚进了医院的男人。
“伤好的怎么样了?”她看见那个男人将苹果一分为二,向她递来其中的一半,但是她摇摇头拒绝了。
“都是些皮外伤,”男人看起来有一点失落,他收回手,继续道:“其实我完全可以现在就出医院的,只是院方想我再留几天。”
“那就再呆上几天吧。”稻森惠子说,“身体总归是排在第一位的,别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出了差错。”
得到未婚妻的关心,这个男人起初脸上的阴霾似乎都散尽了。他点了点头头,回应道:“你说的对。那就再住上几天吧。”
然后,这座洁白的病房便陷入了过分的沉静之中。
稻森惠子不说话,樱田勇只得再找个话茬提起来。
他向来不善言辞,做的永远都比说的要多,他观察了一会未婚妻,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女人一席漆黑的打扮之上。
“最近几天见到你,穿的都是黑色的衣服。”樱田说。“是现在比较流行这么穿吗?等我出院了一起去服装店再看看?”
坐在对面的女人轻垂着眼帘,微卷的睫毛在那一瞬间颤动了片刻。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搭在腿上,似乎并没有听见病床上的人所说的话,完全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惠子?”樱田再度小声喊道。
女人立刻回过神来,她微瞪着眼眸,甚至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满脸的惊惧。
“惠子,你怎么了?”樱田勇皱起双眉,声音都低沉了下去。
女人收敛了那副表情,就像是作出了一个及其重大的决定一样,微蹙起双眉,目光是尤其罕见的凝重:“阿勇,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稻森惠子缓慢地开合着唇瓣,保持着平淡的语气叙说着一个故事:“八年前,那场和另一位干部的死斗中,有一个孩子不幸被卷入其中。”
“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叫什么吗?”
樱田勇愣了愣,往日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面部显露出了浓重的惊异。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嘴巴也微微张起。
他思索了片刻,真的开始回忆起那时隔已久的事情。
炸裂开的硝烟味、咸腥的铁锈味、喷薄开的鲜血、女人中弹时痛苦的□□,还有不顾一切奔跑而来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是个女孩,有一头漂亮的乌黑秀发,穿着幼儿园小朋友的统一校服,头上还戴着一顶明黄色的小圆帽。
他分明记得,在得知那个女孩不幸丧生之后,他匿名给那个家庭汇去了一大笔资金。但是后来,他某次途经邮递站时却见到那枚包裹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邮递站苦于寄包裹的人没有留下详细的身份信息,于是包裹一直搁置在站内。
然后,他隐约有印象他动身去拜访了那个家庭。那栋房子里有个穿着一身黑色的女人在对着遗像哭泣,旁边还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
然后呢?
然后发生什么了呢?
记忆就像是遭到了截断一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为那个家庭,为那个跪坐在地嚎啕大哭的女人作出了他认为最为完美的补偿。
可是,那个补偿是什么来着?
死去的女孩面容模糊,他试图回忆,却想不起丝毫的细节。而那个濒临崩溃的女人,还有站在女人身边的女孩,他同样也记不起分毫的样貌。
名字也是。
再仔细一思考,这一家人的地址也是。
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樱田勇抬起手,满脸不可置信地扶住额头。他沉吟了片刻,犹如卡顿的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抬起脖子,再度望向坐在一旁的女人。
“惠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声音变得虚弱了起来。
“我好奇那户人家现在怎么样了。”女人朝他微微一笑。她伸出白皙而较之男人娇小许多的双手,动作轻柔地握在了对方的掌心上。
“我们不是快要结婚了吗?我马上就是你的妻子了。”稻森惠子轻垂眼睫,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见一见那户人家。”
樱田勇无言了片刻。
“不必了,惠子。”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那户人家,我想早就已经不在横滨了。”
“至于婚礼......”他再度皱起双眉,眉心的褶痕良久都未曾散去,“要不要再推迟一段日子?你也知道,ric昨天晚上刚遭到袭击,恐怕......”
女人抬起一只指甲饱满圆润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
樱田勇的话语戛然而止。
“就按定好的日子来吧,阿勇。”女人弯起眉眼,声音柔和,“我已经快要等不及到婚礼的那一天了。”
病床间的男人流露出了几乎动容的表情。他将之理解为这个女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连宽大魁梧的身躯似乎都在轻颤。
他伸出有力的手臂,直接将女人纤细的身体环抱起来。
这个穿着一身漆黑,像是即将奔赴某人的葬礼一样的女人并没抬手回抱。她将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
然后,她慢慢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是还有一章,我尽量十二点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