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轶平时胃口不大,今天在夜市里却难得地吃了不少。那盘辣子鸡,熬过了一开始辣得眼眶发红的阶段后,她反而越吃越上瘾了。
两盘鸡肉,分量扎实,周轶吃的比平常多,但也不到五分之一的量,剩下的基本是他们三个大男人解决的。
放下筷子后周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她晃着杯子,耳朵听着周边人的卜语调调,目光毫无目的地逡巡着,然后在看到斜对面的民族风情店时定了下来。她抿了两口茶润润嗓,放下杯子后看了眼桌上的人,热黑和四马还吃得不亦乐乎。
丁琎的问话几乎是和周轶起身的动作是同时的:“去哪儿?”
周轶低头,很随意的口吻:“去对面看看。”
她并不是在询问,仅仅只是和他说一声,丁琎知道即使他阻止她也不会听的,于是也站了起来。
姑且当他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吧,周轶知道他要跟着并无不悦,反而是在意料之中。
她离开位置往摊子外走,热黑和四马要站起来又被丁琎按下:“我来。”
那家民俗店其实离夜市路口很近,过个马路走个十来米就到了。
周轶是被店里挂着的卜布尔丝绸吸引的,各种颜色的丝绸在微黄的灯光下不仅不显黯淡,反而鲜艳异常,那些纹案黼黻,神秘又生动,就同她身上的红裙子一样。
从交河故城回来的路上,热黑极为积极地给她介绍了卜布尔丝绸的历史。这是卜布尔族妇女最喜爱的土产丝绸,用的是古老的扎经染色工艺,色彩绚丽,图样丰富,最能体现卜族人热情的性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周轶喜欢到不同的地方去感受不同的文化,唯有此,她的画笔才能画出不一样的作品。
那家民俗店很大,周轶进去后才发现店里商品繁多,琳琅满目,并不只卖丝绸,还兼有各种精致的银饰和有当地特色的手工艺品。
周轶刚进店,店主就迎了上来,是个卜族妇女,身上穿着墨绿色的卜布尔丝裙,十分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在看见她身上也穿着卜布尔丝裙后更是主动和她攀谈,给她介绍店里不同的丝绸匹段,甚至那些图纹的寓意,说的比热黑还详细。
丁琎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中途陈队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看了眼还在认真地听店家介绍的周轶,掏出手机出门接通了。
周轶回头看了下。
“你们是外地来域城旅游的嘛?”
店家问周轶,显然是把她和丁琎看作是一伙人了,她也没费时间解释,点了点头。
店家又笑眯眯地说:“域城欢迎你啊。”
周轶回之一笑。
“什么时候到的漠邑撒?”
周轶想了想:“今天刚到市里。”
一般游客要么就是直接到漠邑市里,要么就是从古木里尔过来的,因此店家也从没想过周轶是先去的乡下才到的市里。
“漠邑去了哪儿玩呢嘛?葡萄渠去过呢嘛?”
周轶摇头。
“哦豁,那可巧呢嘛,今天是葡萄节,葡萄渠里有活动,你们可以去看看撒,可热闹了。”店家热情地介绍着,像个导游一般,对她这个外地游客非常真诚,明明是个生意人,却不向她推销商品,反而给她推荐当地值得一去的地方。
“葡萄节?”
“这个季节呢嘛,葡萄都熟了,大家庆祝一下。”
周轶听着,想起了昨天艾尼说的话,难怪他说再过两天就能过节,原来指的是这个节日。
要是在平时,这种当地特色节日周轶一定二话不说就去了,毕竟机会难得,可是现在她并不是自由身,真要去的话还有点麻烦。
周轶并不觉得丁琎会带她过去。
“我儿子现在也在那儿撒。”店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
店家有些骄傲:“他在部队当兵,今天过节呢嘛,葡萄渠里人肯定很多,警察不够用,就向部队借了一些人过去。”
周轶闻言心头一动,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陈队给丁琎打了个电话询问一些情况,还问了四马和热黑,他们交换了些信息,还是没能查出virus绑走周轶的原因。
丁琎挂了电话回到店里,周轶正弯腰看着柜子上摆放的手工艺品,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她直起腰,拿起手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问:“这是什么?”
她手上拿着一个似印章一样的木制品,它的形状像个小宝塔,木头上还画着彩色的图纹,底端却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铁针,仔细一看,那些铁针的排布又是有规则的,罗列着形成了一朵玫瑰花。
“馕戳子。”丁琎说,“打馕用的。”
周轶一点就通,立刻就明白了域城馕上的花纹就是用它扎出来的。
她掂了掂那个馕戳子,看向丁琎:“丁队长,介意送我一个纪念品吗?”
丁琎现在算是琢磨到了,只要她一喊他队长,那就是有事要他帮忙。
周轶被绑过来,手机钱包都被搜走了,这事丁琎知道,他不是吝啬的人,一个馕戳子她既然想要,他也不会拒绝。
结账时,店家还送了一个手工小布袋给周轶,她把馕戳子装在里边,把布袋斜背在身上,布袋是卜布尔丝绸缝制的,倒是和她的裙子很相配。
“小伙子,今天葡萄渠有葡萄节的活动,你可以带你女朋友去玩玩撒。”
丁琎和周轶一同进店,俊男靓女,此时丁琎又帮着周轶付钱,店家自然以为他们是一对。
丁琎倒不在意被误会,只不过他在看到周轶眼里的勃勃兴致时微微头疼。
本以为到这会儿她也该消停了,可她似乎并不想就此结束她的漠邑之旅,老实地跟他回去呆着,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把她留在了漠邑,早知道她这么能折腾,他下午就该让四马和热黑先把她带到古木里尔。
她简直是身在险境而不自知。
开往葡萄渠的汽车里,气氛异常地沉默,坐在后座上的丁琎和周轶完全不交谈,坐在前面的热黑和四马也不敢吱声。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出去走了一圈,丁队突然说要去一趟葡萄渠。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看他表情,似乎并不是自愿想去的,想到这,他们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起周轶来。
葡萄渠是烈焰山西侧的一个峡谷,南北走向,沟谷狭长平缓,沟内有环绕的溪流和连绵不尽的葡萄架,它被誉为火洲的“桃花源”,每到葡萄成熟的季节,这里就会成为中外游客来漠邑的必去之地,尤其是每年葡萄节这天,更是人烟辏集,好不热闹。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车就开到了葡萄渠,进了沟里,热黑直接驱车到了接待站,葡萄节的活动就在那儿举办。
接待站依山傍水,有数十条的葡萄长廊纵向延伸。
他们到时,廊外已经停满了车,热黑一时找不到车位,就让周轶和丁琎先行下了车,他和四马两人去找停车位。
每条葡萄廊都有不同的活动,同样都是人头攒动,十分喧嚣。
周轶随便挑了一条葡萄廊进去,经过入口站着的特警时,她还有意地多看了两眼。
长廊顶上盘绕着葡萄藤,葡萄叶大而绿,叶底下垂着一串串饱满的葡萄,廊里摆着很多长桌,桌上放着各种新鲜的葡萄和大小不一的葡萄干供人品尝。
周轶来漠邑后只吃过无核白,还没尝过其它品种的葡萄,所以当工作人员邀请她进行品尝时,她没有拒绝,摘了几颗颜色不同的葡萄尝了尝。
每一种都很甜,但又甜得各有千秋。
丁琎一直跟在周轶的后面,尽管他对她这个点还要求来葡萄渠玩有些微言,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保护者的角色,甚至在其他游客拥过来品尝葡萄时还会伸手挡上一挡,让那些人不撞到她。
周轶余光看到他偶尔伸出来的手臂,嘴角微扬,她从盘里摘了一颗浅紫色的椭圆形的葡萄,转身举到了丁琎的嘴边:“这个,尝尝。”
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让丁琎有些没想到,加上这个动作暧昧,他不由地端视着她,想看穿她此举的目的。
周轶又把手举高了些,就差直接送进丁琎嘴里了。
边上有人看他们,那个工作人员也笑着注视着他,眼神带着笑意和期待。
丁琎不好在人前驳了她的意,他扫一眼她指尖的马奶.子,后退一步,从她手里拿过那颗葡萄丢进了嘴里。
周轶搓搓指尖:“甜吗?”
“嗯。”
“这种最甜。”
尝过了葡萄和葡萄干,周轶又去了另一条摆满葡萄酒、酒香四溢的长廊里品了当地特酿的葡萄酒。
她品酒时表情享受,喝到好喝的葡萄酒时,眼神还会自然而然地眯起,随后流露出赞许之意。
现在的她似乎是丁琎这几天见过的最放松的状态。
“人民警察不仅要保护人民的人身安全,还要保护人民的精神安全,你不能让我以后想起域城,脑袋里只有被绑架的糟糕回忆吧”,这句话是不久前在民俗店门口她对他说的,蛮横自我又让人无处反驳。
长廊里围了很多人,周轶在人群外边往里看,才发现几个卜族小姑娘正在一个大木盆里唱着歌跳着舞,周围的人随着她们的节奏击节和着。
她看到了木盆里飞溅的葡萄汁液:“踩葡萄?”
“嗯。”
周轶觉得稀奇,这项古老的酿酒工艺她只在书本和电影里看过:“域城现在还保留着这项工艺?”
丁琎点头,同时伸手帮她格挡着周围拥挤的人潮,几乎把她半抱在怀里:“人工不容易把葡萄籽碾碎。”
“哦。”
葡萄籽中含有单宁,破碎后会有苦味,这点周轶倒是知道。
前方有人往后挤了挤,周轶一个不防被前面的人撞了下,她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直接靠在了丁琎的怀里。
丁琎下意识揽着她的腰扶了她一把,随后很快就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周轶站稳,勾了下自己的鬓发,偏过头:“谢谢。”
丁琎“嗯”了声:“还要看吗?”
周轶回过身,不紧不慢地应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她其实很清楚在查明绑匪身份之前自己现在这样抛头露面很危险,她也知道丁琎想尽早带她回去,可她来这儿另有目的,她不能白来一趟。
周轶往外走着,脑子里一直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暂时摆脱丁琎去办自己的事,他是个聪明人,一些蹩脚的借口根本骗不过他。
还未待她想出一个合理的托辞,一场意外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廊外“砰”的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响彻渠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