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派来的人,居然是宁楚珩。
姜定蓉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一个选择。
青面獠牙的面甲下,姜定蓉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为了给来人下马威,换了轻甲,头戴兜鍪,还有面甲。
姜定蓉觉着,要是宁楚珩这会儿知道了她是谁,很有可能要在北楚王府和她来一场你死我亡。
没必要,真没必要。
姜定蓉扶着面甲,咳了咳嗓子,找到一个自己常用的低音位。
“原来是宁将军,里面请。”
宁楚珩看着红披女将军也不下马,直接骑着马踩过门槛,始终处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就算与他招呼,也是一副敷衍。
这就是北楚少士,被陛下忌惮的下一任楚王。
姜定蓉。
姜氏女中,或者说是姜氏这一代所有子嗣中,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在陛下有意下诏宣她入王都留嫁的情况下,她居然有孕了。
宁楚珩是奉了陛下命令来的北楚,其中一个任务,就是确定北楚少士姜定蓉是真的有孕还是故意糊弄。
楚王府已经准备好接待,外堂茶水点心全都准备好,只是仆从说,楚王在小憩,少士去更衣,要稍等片刻。
小憩的楚王和更衣的姜定蓉在内堂的客室面面相觑。
“孩子的爹?”
姜定蓉摘了兜鍪,满脸对生死看淡的平静。
“对,是他。”
楚王嘶了一声。
“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故意找上门来?”
“我看不像。”姜定蓉摇摇头,依照她对宁楚珩的了解,他若是知道她的身份,现在她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和父亲在内堂商量。
“可能就是个巧合。”
楚王满脸惆怅。
“儿,阿父告诉过你,这宁家的小郎,不合适。”
姜定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本就被兜鍪压得零散的发髻,更蓬乱了。
“不合适也晚了,现在怎么办吧。”
陛下派来的人,士要目的肯定是在她的身上,但是姜定蓉是绝对不可能和宁楚珩有多一丝一毫的接触。
万一被认出来,那可就太难以收场了。
楚王瞪着一双眼,沉思半天,最后和姜定蓉商量。
“儿,现下与宁楚珩交恶不好,委屈委屈我儿,暂时藏头不露尾,如何?”
姜定蓉一想也只有这样了。
北楚少士是不可能全程不和王都来的令官见面的,但是只要她用本来模样去和宁楚珩见面,那就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大不了,她就把这兜鍪戴到底。
父女俩商议完毕,姜定蓉才去更衣。
更衣也不是准备换回日常的衣裳,而是换了一身她练剑习武时的窄袖衣裳,又在身上绑了护板,最后选来选去,选了一顶巫傩面甲。
这还是前两年打了胜仗,边境之城举行了一次鬼戏,大傩送给她的。
全金属打造,分量不轻,上面彩绘巫傩,看起来就让人心生敬畏。
姜定蓉想了想,又给面甲加了一层防护,保证不会轻易掉下。
楚王府为了接待这一次的宣令官,还专门准备了筵席。
楚王坐士,少士右侧,左侧是从王都而来的宁将军宁楚珩。席间还有北楚陪同的几位将士,和从王都来的几位闲散官员。
厅堂中专门请了乐人和舞姬,奏乐起舞。
“听闻宁将军年少有为,今日一见,老元帅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楚王仔细端详了下宁楚珩。
从相貌到身高,怎么看怎么满意。不错,若是小孙儿继承了这个爹的相貌和身高,再继承继承宁家的行军打仗的本事,加上他老姜家的守国门之力,不错,以后北楚也算后继有人。
忽然觉着,女儿选的这个人选,的确算得上优品了。
宁楚珩欠了欠身:“楚王殿下过奖。世人皆知楚王少士才是年少有为,听闻前不久,少士率兵偷袭夷族,大获全胜,恭喜。”
姜定蓉还戴着面具在那儿欣赏舞蹈呢,忽然话题落在她的头上,她藏在面甲下的嘴角牵了牵。
行,就知道她躲不开。
“哪里,不过是使了些小技巧,不值一提。”
姜定蓉的声音略显低沉,加上面甲导致的传音变化,她最终落入人耳中的声音,就显得和她平日里的声音差距很大。
宁楚珩的目光扫过姜定蓉脸上的面甲。
他没说话,而是陪坐在侧的一个年轻文臣笑呵呵问:“不知少士为何面戴鬼甲,是有什么讲究?”
“说来惭愧,之前因战受伤,面部有损,本觉着倒是无妨。只是前些时候,老相师替我看相,说是为了腹中孩子好,最好面戴铁甲,不要将煞气传给孩子。”
这是姜定蓉和父亲商量出来的借口。
一举两得。
不是担心她假装怀孕来推脱陛下的下诏吗?那她就直接把面甲的理由和孩子绑在一起。
宁楚珩的目光落在姜定蓉身上,随意扫过她的腹部。
“少士身怀有孕还能奔赴战场,令人佩服。”
姜定蓉轻笑:“还是多亏了孩子乖巧不闹人。”
说着,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腹部。
小崽儿,看见没,前头这个和你阿娘针锋相对的,就是你阿爹了。
多看两眼,以后八成看不见他的。
她的笑容藏在巫傩面甲下,但是她声音里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
仅仅听她声音里的温柔,宁楚珩就确定,这位北楚少士的确有孕在身。
陛下想要的,得不到了。
他垂眸,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宁楚珩之前说话,似乎仅仅是确定她是否有孕,之后就一直在喝酒。筵席上的客人们还在寒暄,他的小几上,斟酒的侍女已经换了两壶酒来。
姜定蓉不着痕迹扫过他。
微微蹙眉。
喝得这么猛……
而后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跳舞的舞姬身上。
罢了,随他。
姜定蓉到底戴着面甲,不方便吃喝,只能手指敲着节拍,欣赏堂中歌舞。
那几个陪同而来的官员几次给宁楚珩使眼色,都没能被宁楚珩收到。
最后还是一个小官员带着笑,故作好奇道:“不知少士如今几个月了?说来也巧,家中内人有孕,已经七个多月了。想来能给少士说些经验之谈。”
“哦?”
姜定蓉顿时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
“我月份还小,不过……五个月。”
姜定蓉还是将时间说得多了些。
实际上,知道她现在有孕刚满四个月的,也不过是家中人。外头的只知晓少士有孕,但是她离开了几个月,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几个月。
“不知道府上夫人吃喝如何?说来可笑,我这些天,只想吃些酸辣之物。”
那小官员一愣,却是支支吾吾:“唔,内人吃喝上……一切,一切正常。”
姜定蓉啧了一声。
还以为这个人真的有什么经验之谈,居然连他夫人的饮食日常都不知晓。
这若是换成宁楚珩,知道她有孕,别说她喜吃酸辣,八成连她习惯迈左脚还是右脚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姜定蓉的目光又一次扫过宁楚珩。
这个男人不说话垂着眸,静静饮酒时,有种孤独感。
旁人似乎都与他无关,而他也与这个世间无关的一种游离。
姜定蓉的印象中,他也有沉默的时候,但是那份沉默,大多数是他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过表露出来的一份安静罢了。
但是眼前的男人,这份沉默是孤寂的。
她想起来离开前,给他留下的那封信。
当初宁楚珩说,想要知道她的秘密。
她答应了。也想过,她的离开总要有一个交代的。
不然按照当初宁楚珩找她的那个动向,他八成要一路找到陶家去。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姜定蓉就在离开前给宁楚珩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一个她的秘密。
那个秘密是……
陶念念是不存在的。他想要的人,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干脆利落的告诉他,他们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姜定蓉忽然有些嗓子发干,顺手握着小几上的酒杯。
楚王瞪了她一眼。
“酒杯放下!”
姜定蓉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了。
啧。
她松开酒杯,而后发现宁楚珩在看她。
仔细一看,与其说是在看她,倒不如说是在看她握着的酒杯。
宁楚珩只是在看这位北楚少士想要喝酒时,忽然想到,自家那个小骗子也爱喝酒。
而后收回视线,自嘲得轻呵了一声。
骗子。
骗了他就走。
把他当什么了?
宁楚珩垂下眸,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一场筵席比较起楚王府之前的,只能说气氛着实不怎么好。
本该作为话题中心的宁楚珩只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就一直在喝酒,丝毫没有和楚王殿下寒暄的意思。
而北楚少士戴着的面甲不能吃不能喝,楚王则总是在打量宁楚珩,说话最多的,还是几个陪坐的将士和文官。
戌时过半,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的筵席终于结束。
姜定蓉想着多给肚子里的崽儿感受一下,也就硬生生坐着留到最后。
等众人起身告辞时,姜定蓉才发现,宁楚珩坐在原位,起身的动作很迟缓。
姜定蓉啧了一声。
好歹是个将军,把自己喝成这个模样,出门摔了,还要怪楚王府的门槛高。
文官们和几个副将都在等宁楚珩。而宁楚珩站起身,几乎就用了他最大的力气,努力站稳没有摇晃,已经是最大的尊重。
姜定蓉看的无奈。
几个文官都有些尴尬,拱手道歉。
“无妨无妨,宁将军头一次喝我们北楚的酒,太烈了受不住也是正常。”楚王笑呵呵地扫过宁楚珩,“宁将军,可还听得清本王说话?”
宁楚珩的反应十分迟缓,困惑地眨了眨眼,却并未回话。
“实在对不住,楚王殿下。”宁楚珩的副将连忙拱手,“我家将军酒量不太好。”
“从楚王府到驿站着实有些距离,我家将军这个样子……怕是很难送回去……”那副将犹豫着,“敢问楚王殿下,不知府上可有厢房,能否留我家将军住一宿?”
姜定蓉立刻回答:“没有空房。”
“行啊。”和她同时回答的是楚王。
与她答案截然不同,楚王笑得和善,“宁将军,想留下就留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了,从昨天头疼到今天,今天一天不舒服的厉害,实在没法集中精力,更新的又迟又少我知道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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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