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听戏的人也不少,梨园里头戏腔不断,倒也热闹。
“锦衣卫去了春风楼?”
雅致的房间里,映春站在窗边,回过头眯着眼看向身后的小厮,“他们去春风楼做什么?”
小厮低着头,谨慎地回道:“他们带走了春风楼的宝月姑娘。”
映春的呼吸顿时一滞,她握着鲜花的慢慢收紧,鲜花汁水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啪嗒、啪嗒。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外面的喧闹,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厮微微抬起头,试探的问:“主子,要不要让我去通知一下吴哲,让他赶紧逃走。”
映春松开手,被碾压成泥的残花顺势落下,她僵硬着身子,顿了顿,缓缓地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小厮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转过身,映春沉默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听戏的客人,神色莫名,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希望还能来得及吧。”
这句话散在风里,小的不能再小了。
黑暗笼罩,阴沉的夜色下,繁星点点,不见明月。
如今已到了深夜,因方圆百里毫无人烟,四处静悄悄的吓人,鸟雀齐飞,只留下一阵风声。
支起帐篷,押送刘川的队伍已经停了下来,所有人在夜色下沉沉睡去。
今日轮到曹屯守夜,可如今亮着的火堆旁,曹屯靠着身后的帐篷呼呼大睡。
寂静的夜里,鸟雀腾飞的动静也没有惊醒曹屯。
吴哲松了一口气,从帐篷里钻出来,他先走到曹屯身边,蹲下来看着曹屯,想起自己刚进锦衣卫时被曹屯带在身边细心教导的样子,不免轻叹了一口气。
曹屯信任他,放心的将烧水的事交给了他,他这才有机会在众人喝的水里下迷药。
走上这条路,吴哲并不后悔,只是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曹屯,毕竟曹屯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一样对待,每次受伤他都忙前忙后的替他找大夫,擦药,送膳食。
可如今这番,吴哲心里清楚,只要他动手杀了刘川,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吴哲一时不免有些恍惚。
真的值得这么做吗?
吴哲也在问自己。
乌鸦啼叫,阵阵晚风吹过,吹乱了吴哲的衣袍,也吹乱了他的思绪。这边荒凉的很,不见人烟,不见炊火,四周都是黄土地,唯有前面栽着两棵青树。
吴哲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剑,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闭了闭眼,却怎么也压不下内心的无奈。
最终,他还是猛地站起了身子。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越过曹屯,吴哲大步超刘川所居住的帐篷走去,掀开帐篷帘子,只见刘川沉沉地躺在一旁,睡得只打呼噜,而守在帐篷里的谢殊暗卫,此时也抱着剑沉沉睡去。
吴哲立在刘川身前,身子有些僵硬,他闭了闭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慢慢的举起了手里的长剑。
雪光闪过,长剑在倾洒的月光下闪烁着微光。屏住了呼吸,吴哲手里的长剑朝刘川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是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鲜血喷洒了吴哲一脸,手腕上顺势传来一阵刺疼,长剑便也落了地,吴哲猛地退后一步,看着帐篷里突然醒过来的暗卫有些吃惊。
刘川依旧呼呼大睡,还顺势翻了个身,吴哲却是被暗卫手里的剑刺伤,血流了一地。
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暗卫没有陷入昏睡,吴哲看着完好无事的刘川目露凶狠,脚尖一勾,踢起落在地上的长剑,便想要击退暗卫,再行刺杀。
只是长剑刚握在手里,吴哲身后帐篷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不等他回身,他的肩膀一沉,脖颈处便悬了一把长剑,其锋利程度,直接将他的衣领割破。
吴哲身子僵硬住,手里的剑再次被人打掉,他却也顾不上这个了,扭过头一看,果然是本该昏迷的锦衣卫和暗卫都齐齐站在他身后,尤其是曹屯,拿着剑架在他的脖颈处,冷漠地看着他。
闭了闭眼,吴哲若是这个时候再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吴哲。”曹屯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冷,他哑着声音说:“你真令我失望。”
整个押送刘川的队伍,除了刘川,没有一个人喝了那个下了迷药的水,因为谢殊早先对曹屯的提醒。
当时谢殊让曹屯提防吴哲的时候,曹屯还是不信的,他觉得荒唐,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吴哲怎么会背叛锦衣卫?
可直到在这里看到吴哲匆匆赶来,他不得不信。
吴哲,真的叛变了。
吴哲手腕受了伤,面对这数十位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和暗卫也没有任何挣扎的欲望,顺从的让曹屯把他绑了起来。
于是,吴哲这个曾经的锦衣卫变成了阶下囚,和刘川关在一处。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漠然地看着他,大家好似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连指责的话都懒得说。
除了刘川。
刘川早上昏昏沉沉的醒来时,看到身旁被绑起来的吴哲还以为是锦衣卫开始内斗了,人都吓傻了,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在心里暗暗祈求着不要祸及池鱼。
带着吴哲一起上路,一连过了五日,谢殊匆匆的从京城里赶了过来,高坐于马上看着身下的吴哲,他眸色深沉,薄唇轻抿,却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质问他。
因着刘川的身子不好,需要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无法带着一起快速赶路,谢殊便跟着另一个锦衣卫先把吴哲给带走了。
回京的路上,气氛很是沉默,就像是凝固的沙堆,让人喘不过来气。
快到京城的时候,还是吴哲先开了口,他看着脚边的土地,声音很是沙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内应的?”
谢殊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生着火,侧脸看着格外冷淡,跃起的火光也丝毫没有融化他这一身冰冷的气息。
沉默许久,就在吴哲以为谢殊不会开口的时候,谢殊突然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吴哲,“你太着急了。”
吴哲一愣。
谢殊淡声说:“不论是放纵火犯出狱还是帮助王严和尚宫燕出狱,你都太着急了。你想着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进行,可就没想过就算我不在了,我手里又岂止曹屯一个眼线。”
“本来我并没有怀疑你,可是你偏偏又顾虑太多,即不想让人怀疑到你头上还想着将此事栽赃给曹屯,顾此失彼,只会两头失算。”谢殊平静地说:“你故意在现场留下指向曹屯的证据,却没想过能从曹屯身上拿到那些身边之物的可没有几个人,他最信任的就是你,最不设防的也是你,所以这些身边之物出现在现场时我第一个便怀疑到了你的身上。”
“所以你第一时间把那些物件藏了起来,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曹屯。”吴哲自嘲地笑了笑,嗓子又干又涩,让他几欲说不出来话,“我以为你看到那些属于曹屯的物件时会怀疑他,却不想其实是暴露了自身,你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对吗?”
他故意在现场留下指向曹屯的物件,可谢殊并没有怀疑曹屯,反而因为这些物件出现在现场而怀疑到了他头上。
“是。”谢殊点了点头,也说的毫不留情,“我信任曹屯,也信任你,可对比你,我更信任曹屯。属于曹屯的物件出现在现场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栽赃他,而能接触到这些东西,还不让曹屯设防的人便只有你。”
谢殊看着身前亮起的明火,“只是我没想到,原来花船上的命案也是你做的,我本来还以为.......”
喉结上下一滚,谢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本来他还以为吴哲手上没有沾上人命官司,还有回头的机会。
可惜啊.......
吴哲身子往后靠了靠,看着这幽暗不明的夜色,静静地笑了笑,眼里都是自嘲。
可惜,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将吴哲带回了京城,关在锦衣卫里,谢殊进了皇宫。
果然,咸绪帝已经听说了吴哲一事,对于锦衣卫出现叛徒一事格外生气,气的将手里的奏折都砸在地上,“好,好!朕的锦衣卫里他们都能混入内应,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殊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任由咸绪帝责骂。
怒骂声通过养心殿传出去,听到殿外的宫人都面面相觑,在心中纷纷唏嘘。
这还是咸绪帝登基以来,头一次对谢殊发这么大的火。
最后,还是咸绪帝的身子撑不住了,疲倦地坐在龙椅上,面色灰白,还隐隐有些发青。哆嗦着端起茶盏,咸绪帝轻抿了一口,只是还不等咽下,便突然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他脸色本就不好,这一咳嗽,感觉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脸色更是惊人的难看。
谢殊皱起眉头,对着守在外面的宫人沉声吩咐道:“快去叫太医。”
守在外面的公公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连声应是,跑了出去,等太医赶来时,咸绪帝这才平复了一些怒气,对着谢殊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
看着面色惨白的咸绪帝,谢殊欲言又止。
咸绪帝却不耐烦道:“朕没事,不过是一些小毛病了,下去吧!”
谢殊无法,看了那太医一眼,确定是咸绪帝御用的太医,这才退下。
走出寝殿,谢殊看向一旁的王公公,王公公也识趣儿,上前苦涩地说道:“不知是何缘故最近陛下身子一直不好,还总是梦魇,叫太医瞧过也总是不见好。”
谢殊皱眉,“那便不管了吗?”
王公公无奈地说:“我们劝陛下也不听,也就只有霍贵妃娘娘说的话有用些,只是贵妃娘娘一不来养心殿,陛下就经常忘吃药,一碗药能热上好几遍。”
谢殊说:“那就多请贵妃娘娘来,你们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几年,这点眼力劲儿也没有吗?”
王公公赶紧应是。
知道与他这个阳奉阴违的滑头说也没用,谢殊想了想,抬步朝外走去,想着快点出宫,传信让王老先生进京城,再找个时间进宫给咸绪帝把把脉,或许有法子。
只是刚走出养心殿没多久,谢殊便被守在外面的宁和立给拦住了。仟仟尛哾
“快跟我走。”见到谢殊,宁和立拉着谢殊就赶紧朝御花园方向走去,“你那个表妹这次真让人给欺负了!”
谢殊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宁和立直叹气,“还不是宁贵妃!”
宁和立和宁贵妃虽都是一个宁字,但两家却并非一家人,反倒是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说起来也毫无顾忌就是了。
“她说戚秋顶撞她。”宁和立道:“要逼她罚跪!”
戚秋今日进宫是来参加宁贵妃举办的宫宴,她本来还想称病躲着,奈何宁贵妃来势汹汹,那个来请戚秋的宫人,仗着谢夫人和谢侯爷出京城了,强势的很,话里话外都是这场宴会十分重要,只要戚秋没死,抬也要给抬去。
没人撑腰,这话一出,戚秋眼看躲不掉,也就懒得折腾了,乖乖的进了宫。
她知道宁贵妃此番定是没安好心,整场宴会都小心翼翼的,几乎是霍娉去哪她去哪,可就这,还是让宁贵妃找到了把柄。
宁贵妃诬陷她偷盗,要在众人面前毁她清誉,逼她认下偷盗一事,可戚秋哪里能让她如愿。
三言两语就找到了那几个作证宫人口中的漏洞,顺势追击,一句句欺上瞒下砸下来,逼得那几个宫人连连求饶,成功的洗清了自己身上的污水。
可宁贵妃哪里能高兴,见此事镇不住戚秋,转头就说戚秋嚣张跋扈顶撞她,连她身边的宫人都敢审问,不由分说的让宫人把戚秋摁在地上,要让戚秋跪到宴会结束。
若是只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戚秋倒也不在意,可是宁贵妃拿皇权压人,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古代,戚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总不能在森严的皇宫,众人面前真的顶撞宁贵妃,违逆她的命令,那才是真的不要命了。
顿了顿,戚秋只能一边故作委屈地看着宁贵妃,眼眶里的泪水要落不掉,带着一股倔强小白花的脆弱感在众人面前好好博得一番同情,涨涨白莲值,一边认命地跪着,盘算着宴会何时能结束。
两个时辰,恐怕腿都要跪废了。
关冬颖和秦韵也在宴会上,新晋为关嫔的关冬颖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身边还有不少巴结着她的贵女在看着戚秋取笑。
戚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道今日这人她是丢定了。
今日宴会上来的人还全,几乎全京城的贵女和公子都来了,人多口杂,恐怕今日从宫里出来,她冲撞宁贵妃被罚跪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
戚秋心疼不已。
这么一折腾,也不知白莲值会掉多少!
毕竟白莲值是根据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决定的,若是真有人听信了这个谣言,真的信了她嚣张跋扈的名声,那就是人设崩塌了。
叹了一口气,戚秋捶了捶腿,烦心之时抬了抬眼,却看见了芮姜担心的目光。
其实戚秋挺出乎意料的。
没想到方才宁贵妃责罚她的时候,除了霍娉替她说话,芮姜竟也是开口,戚秋也不知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眼下毕竟承了人家的好意,自然不能冷脸相对。
于是便对着芮姜点头轻笑了一下。
下一刻,宁贵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怒气,“本宫罚你,你还敢笑!”
戚秋:“.......”
她忘了身边还有个找她麻烦的宁贵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戚秋刚欲低头请罪,杜绝宁贵妃借题发挥的机会,可谁知头还没低下去,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窸窣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似还带着宫人的惊呼。
“谢世子........”
不知是谁低低地唤了一声。
如今正值季节,御花园里风景如画,绿植盎然,盛放的鲜花娇艳明亮,引得蝴蝶落在上头。
不等戚秋反应过来,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抬眸一看,只见谢殊逆着光站在她面前,神色冷峻,本就冷淡的面容在此时显得更加淡漠。
他一向克制守礼,如今却是头一次失了礼仪,没了规矩,无视着上头坐着的宁贵妃,走到了戚秋跟前。
垂下眉眼,看着跪着的戚秋,谢殊伸出手,声音绷直,带着浓重的冷淡。
“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