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弥勒火急火燎冲进来,嚷嚷让她跟着走。
林然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盘坐在床上。
“他要见我,这里也不远,怎么不直接过来?”
喜弥勒脸色看不出一点异样,趾高气昂说:“陛下想在哪儿见你就在哪儿见你,有你个黄毛丫头说话的份吗?!”
“那倒是没有。”
林然托住腮:“我就是有点好奇,他连走几步路来都走不了,不会是要死了吧。”
喜弥勒:“……”
“!!”喜弥勒脸色大变:“你个臭丫头胡说八道不想活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用这么激动。”
“……你不要告诉我。”
林然迟疑:“这东西你也不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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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臂,露出手腕赤红的镣铐:“呐。”
但喜弥勒却没有靠近她,而是仇视地瞪了瞪她,又满脸纠结看着她手上的镣铐。
“哦。”
林然:“所以怎么解?”
那让她怎么走,拖着床和房子一起走?
喜弥勒恼羞成怒:“这可是陛下亲手下的禁咒,当然不是普通的锁铐挥挥手就能斩断。”
他是偷偷来的,要是私下给她解开镣|铐,之后被陛下知道了,他不得当场变成肉酱。
可现在陛下那边……
喜弥勒:“……”这死丫头!陛下怎么就不弄死她!
喜弥勒真的很想扭头就走,这女人邪门得很,偏偏又合了陛下的眼,是这么多年来陛下第一个看重的女人,他别说骂她杀她,他但凡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他靠近她三米之内都不敢!!
喜弥勒把方法告诉她,然后立刻警告道:“但你别想着能跑,这锢在手上的镣|铐可去不掉,你仍然没有修为。”
林然不置可否,用指甲划破眉心,格外鲜艳的血珠一滴一滴坠在锁链,赤红锁链像被腐蚀一般渐渐黯淡,然后倏然崩断,剩下的部分镣|铐液体一样流动,正好拴住她的双手双脚。
喜弥勒在原地转了转,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把你的眉心血滴在链子上。”
小红尾巴嘤嘤叫着往外挣扎,林然只问它:“你是不是想换个红焖味的风格了?”
小红尾巴安静如鸡。
林然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仍然被拴着,但起码能自由行动了。
小红尾巴拉着鸡仔哒哒跑到她脚边,好奇看着她,林然瞥它一眼,想了想,把它尾巴尖拴着的绳解开,把小鸡仔放归自由,然后把它塞进怀里。
林然迎面被罩了一脸,艰难把袍子取下来看了看,陷入了沉默:“…你确定吗?这是你们陛下的衣服。”
难道喜弥勒真是在人间没什么留恋的东西了,特意来拉着她一起死?
林然顺利把它按回去了。
她从床沿跳下来,赤脚踩在地上,喜弥勒立刻后退,然后扔给她一件黑袍:“你套上这个。”
喜弥勒不耐烦说:“跟我走,别想跑,整座王都皆在陛下掌控之中,你哪都跑不了。”
林然把袍子披上,宽大袍沿垂落,遮住她脚腕间的血链,呼吸间都像染上成纣身上那种冰冷而嗜血的气记息。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叫你穿你就穿。”
林然跟在他身后,看着殿门打开,时隔一个多月,终于再次直面阳光。
但是阳光一点也不明媚灿烂。
她笑着说:“我不会跑的。”
喜弥勒古怪看了她一眼,不敢再看,急匆匆地往外走。
林然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慢悠悠跟在喜弥勒身后。
喜弥勒步子越来越快,带着她一路走离皇宫中心,越走越荒僻——
林然仰起头,看见整片天空都变成猩红的赤色,像泼天的血瓷皲裂出斑斑碎痕,无数绚烂的流光从那些裂痕的节点投射下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好像亘古昏夜出现最初一缕光,日益闪耀,带着灼灼的生机,已经迫不及待要打碎这万古漆黑的长夜。
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喜弥勒望着天空,吞了吞唾沫,他透过屏障望着那山丘上巨大隐约的红影,像望着天神,敬畏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恐惧。
“陛下就在那里。”
直到林然看见熟悉的后山。
整座后山都被笼罩在一片血海里,血色屏障如同倒扣的碗,风浪卷成巨大的旋涡在半空搅动,雷光在猩红的天幕中若隐若现。
他像是生怕林然不敢去,着重强调说:“林然,我不懂你和陛下究竟想做什么,但你要明白,这世上有资格与天一争的,除了江剑主,唯陛下而已!已走到这种境地,若是陛下出了事,这满天下谁也别想能活!”
林然望着天空,有些出神。
喜弥勒指着不远处的山丘:“你去吧。”
“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要尖叫、不要逃跑,实在不行你就跪在那儿,你不会死,陛下不舍得杀你。”
“你说的对。”
喜弥勒下意识:“什么?”
她眼神怔怔的,望了很久。
在喜弥勒以为她要退缩的时候,她突然叹口气。
喜弥勒怔怔看着她,看着她越过自己往前走,赤着的雪白脚掌踩进鲜血,溅起一点点血珠,黏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她一步步往前走着,走得很慢,但极是从容,背脊清瘦,像一根风吹过的青竹,所过之处,翻涌血浪柔软地俯首。
她走到血色屏障前,一只细长手掌抚上,屏障裂出一道细缝,涌出的腥风吹得她黑袍上下翻动,她走进去。
然后他看见少女看向他,眉目柔软,目光清和,又像是带着一点笑意。
“我说,你说的对。”她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世上可堪与我师父相提并论的,唯他一人而已”
“……”
喜弥勒很久没敢说话。
屏障在她身后重新合拢,赤红遮盖了她背影。
“…”
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进这里的场景,那也是流不尽的血,气息微弱的幼童倒在血泥里,濒濒将死,却有着滔天血海的暴势。
“轰!”
好半响,他咽了咽口水,什么也不敢再想。
林然看见许多的尸体,无数巨大的妖兽小山般坍倒,血河里散落着残破的肢体,森白的骨架,大地像是地震后留下无数深凹交织的裂痕。
可怖粗|壮的红影在半空缓缓升起,像蛟龙朝天扬起的首。
林然仰起头,看见巨大的赤色凶兽趴在山顶,猩红的兽瞳残狞而冰冷,五条粗|长的尾巴在它身后像展屏的雀尾挥动,第六条长尾的虚影已经若隐若现。
记
一头小山高的狰兽哀鸣着倒下,强烈震动沿着撕裂的大地直传到她脚下。
他嗅到了什么。
熟悉的属于它自己的气息,包裹着柔软而清冷的一点温香。
它伫立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堂而皇之睥睨众生,带着血腥的兽瞳缓缓移动,望过之处所有妖兽凶兽都匍匐着哀鸣。
然后它突然停住。
兽瞳间冰冷的细线突然放大。
林然站在那里,看着那可怖的凶兽从山顶一跃而下,奔涌血河在它触足之前如摩西分海划开两边,它踏着满地尸骸,缓缓走到她面前。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凹谷中站着。
宽大黑袍在腥风中翻飞,披散的白发,勾勒出一具清细的躯体,像青竹开出柔软馥郁的花。
它慢慢绕着她走,像是打量一块鲜美的肉,衡量着从哪里入口,能让鲜甜温热的血淌满它的唇齿,满足它欲|壑难填的渴望。
她身上都是它的气息,它的味道。
它远没有满地任何一头死去的妖兽庞大,体型修长而美丽,纤长的腿,从宽阔的肩高,到骤然收紧窄细的腰,柔软的皮毛流转着丰盈的光华,狐狸的面孔缀着一双细而长的兽瞳,在暴戾残酷的血腥中,流溢出一种说不明白的雍容和妩媚。
它绕过她,她约莫只有它腿那么高,得仰着头,才能对上它那双猩红的妖瞳。
林然平静任它打量着,半响才老神在在道:“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团毛绒绒不断挣扎的红尾巴。
像已经很古老的历史里,愚昧的世人会将纯洁美丽的处|子裹在嫁衣里,送进深海、放逐高远的山,用她们的血、她们柔软的身体,她们的哭泣和吐息,满足独|裁者残暴侵掠的欲|望。
她是献给它的祭品。
林然解释:“我就是证明一下,咱俩以前关系不错,毕竟你连尾巴都愿意给我玩。”
她松开手,‘被送给她玩’的小红尾巴惨叫着撒丫子跑了。
小红尾巴发出惨烈的鸡叫。
“这个是你之前留给我的。”
说完,她退后几步,摊开手,露出手腕被拴住的镣|铐,表示自己的无害。
凶兽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林然沉默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说:“如果你愿意走到我身边,并不拍死我的话…”
林然看着它:“我会愿意帮帮你长出新尾巴的。”
林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任由赤尾慢条斯理在她身上环着,直到尾巴尖伸到她面前,她抬起手,慢慢抓住。
绒毛骤然尖耸,像猫炸起的毛。
冰冷的东西伸记到她腰间,比罡风更坚硬的绒毛轻而易举划开她的黑袍,划伤细软的腰。
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缓缓滑过一道道细痕。
她的声音很轻:“放松…”
她的手没有松,反而慢慢握紧,手指穿过蓬松细密的绒毛,握住皮|肉里柔韧的筋,然后沿着尾巴生长的轮廓,沿着骨骼并连的骨节,缓缓地一点点地往前捏。
绒尖刺如她手心,她手掌瞬间变成鲜红。
“放松。”
狐狸精啊狐狸精。
林然默默想,但愿他清醒了之后不要恼羞成怒搞死她。
她仿佛深入到绒毛的世界,目之所及都是柔软的赤红,许多尾巴有的伸展,有的缠住她的腿,像蛇一样蠕动。
她听见它冰冷而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带着杀意,可又像是很妩媚。
那就更没事了!
林然终于摸到尾巴根,在第六条尾巴准备长出来的地方,她轻轻摸索,然后手指突然摸到一块特别柔软的位置。
不过他们妖族好像生活都很混乱,他爹满九州少说留了万八千个种,他成纣多大气一个人…妖,应该不会怎么样
——而且他还不行
林然静止在那里,深吸一口气。
保佑,保佑它别一尾巴过来把她抽飞。
像鲜花开着一道细|缝。
它突然发出一声特别低又凶戾的声音,垂落在周围的尾巴一瞬间弯成弓状,像蝎尾危险地高高勾起。
她不想被糊成肉酱,这个死法适合喜弥勒,她好歹是个少……起码长得像个少女,这也太不体面了。
她轻轻挠了挠尾巴周围的皮|肤,在它稍微放松一点的时候,手指突然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