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们人类没有尾巴哦,我有,所以我不是人。”
虽然手感很软,容寂还是把尾巴还给了他:“等你学会变人了再说。尾巴,”他指了下,“耳朵,红头发,绿眼睛,全部变成人的样子。和我一样。”
“可是……”没有你的灵气我办不到!古遥不能说出口,他凑上去,奶声奶气地认真道:“沈施主,你抱抱我吧,我会努力变成正常人的!”
自己拉扯着养大的狐狸崽子,转头化形成人了,居然叫自己沈施主。
这小妖怪和世间流传的所有传说里的狐狸精都不一样。
容寂盯着他:“你要吸我的精气?”
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古遥拼命摇头:“我不吸精气,我不是那种狐精。”他知晓那种吸精气的方式,是害人寿命,让人神魂颠倒,失去心智。
古遥修佛,师祖说了:“不可造业,什么叫造业,就是害人。”
自打他离开东来寺历练,还是第一次在人前现原形,古遥在他面前多了几分真实感,少了做人时的拿捏腔调,告诉他:“我是念佛的和尚,我不会害人的,我想挨着你……”
那双亮若银星的杏眼执着地看着他。
容寂心想自己还这么年轻,怎凭空多了个这样古灵精怪偏爱撒娇的小孩儿,要跟你辨是非,还跟原先一样,要抱他,亲近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粘人又可爱的小动物?
容寂自幼练武,经历大风大浪,心性非比寻常,有点心软,但还是敛着眉冷硬地说:“不,你必须先化形成人。”
这小狐狸好吃懒做,要是不督促,成功化形不知要多久,化不了形又如何带他离开这里?
“呜……”
容寂别过头去,兀自在床下打坐,旁边放着一本在此处找到的心法,名曰《玄翁真经》,灰扑扑的一摞,保存得很好,不知在箱子里放了多少年,用布袋裹着,也未曾被蚊虫叮咬。
心法书说:“神光默默,黄屋宣翁,二八成就,乌兔混融。”(注解1)
他心底真意不动,内力汇聚丹田,坐镇中宫,任其运化……
很快,就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古遥本来很郁闷地趴着,察觉到他身上那内敛却释放出的纯粹灵气,实在忍不住地探出头去,猛吸一口。
这可比没放盐的烤鱼香多了,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又一口,本来在竹床上躺着,吸着吸着,古遥裹着那身乱七八糟的衣裳,趴在他的腿上去。容寂似有所感,但心神的真阴状态,也就是念头全空,虚极静笃,醉眠两似。
这种状态下,他很难一下子清醒过来,加上腿上的小妖怪也只是趴在他的腿上,什么也没干,就这么容忍了一整夜。
翌日晨。
容寂睁眼,低头看着腿上趴着酣睡,发出咕噜声的小妖怪,看了一会儿,容寂伸手把他提到床上去。
古遥一下离了他,灵气骤然减弱,他一下醒了,小小的身躯在硬邦邦的竹床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没有睡醒地半睁着眼说:“你练好了呀。”
“嗯。”容寂起身,“你的化形术呢?”
“还没有好,还不够。”古遥张开手要扑他身上去,被容寂一跟手指戳着眉心戳了回去,说:“你继续练习,我去捉两只鱼。”
古遥抵着他的手指尖不得前进半步,懊恼地仰头道:“我不想吃没有味道的鱼!”
“不能挑嘴。”
古遥昨日出去看过,知晓这地界鸟不拉屎,没有商铺酒楼,什么也没有,见到容寂出去捉鱼了,古遥抬起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脸,洗脸似的搓了几下,就光着脚下了竹床,跑出去看他捉鱼。
容寂用内力一下炸翻两条鱼上来,扭头看见小妖怪跑他身旁来蹲着了,戳了戳那条死鱼,容寂训他:“没穿鞋别乱走。”
“没事的!别看我这样,我很难受伤的。”说着他又要表演一下真狐狸不怕火炼,默念火球术的法诀,指尖打出一撮如果不仔细都看不清楚的小火苗,虽然很小很丢人,但这是凡人没见过的法术,古遥把那火苗在他眼前显摆地晃了一下:“是不是很厉害!”
“这是三昧真火。”古遥说。
那小火苗一晃悠就熄灭了,容寂面无表情地睁眼说瞎话:“厉害。好了,你回去修炼化形术。”
见他起身,古遥也忙不迭捡起鱼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走:“那你要去哪?”
“里面。”他指着里头幽深的树林。
“你要去打猎吗!”古遥一定要缠着他,紧紧跟着,去抓他的手,小手拽住他的手指头,“我也要去。”
“不打猎。”两根手指被他牢牢捉着,容寂罕见地有点无奈,第一次感觉原来照顾一个小孩是这样困难的事,更别提他家小花已经是很懂事的小妖怪了,就是颇有些粘人。
“那你去做什么?”古遥仰头。
“寻点东西。”
“吃的么?”
“嗯。”
“我要去!”他眼睛倏地一亮,“我很会找好吃的,我的鼻子很灵很灵的!”
“不许。”容寂不是不肯带他,是小妖怪没有穿鞋,这里除了自己脚上这双,就没有第二双鞋了,但显然自己的鞋,这只有三尺高的小家伙穿不了。
他说了不许,可古遥在这点上很不爱听话,就跟在西羌那会儿似的,自己要去昌迦寺,小狐狸就非要跟着,钻他怀里来……
容寂大步走,古遥就跟着赤脚跑。
容寂看他光着脚迈开小短腿跟着自己一步也不停,说也不听,只得无可奈何地半蹲下:“来我背上。”
古遥欢天喜地地扑上去,一手抓着鱼飞过去趴在他的背上。
容寂的头发丝被他手里的鱼蹭到了,立刻偏过头去:“小花,把鱼放桶里。”
古遥顺手一丢,准头很好地把鱼丢进木屋前的小桶里,容寂单肩挎着装了七心剑的布囊,双臂沉下去,托了托背上的小妖怪。
对习武之人而言,这点重量算不上什么,但狐狸的尾巴是维持稳定的,容寂背着他的时候,尾巴就缠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往林子里去,古遥仰头轻嗅,指着方向:“那边有蘑菇!”
容寂背着他往他所指的方位去。
“停!”
容寂弯腰用七心剑割掉树旁的一丛小蘑菇,薅了两丛,他觉得足够了,这剑用来割草还很趁手。
除了蘑菇,他还从地底下挖了一种古遥都不知道的红色树根,十寸长一截。
古遥问这是什么。
容寂说是调料。
古遥拿起来闻了闻:“有一点辣味!”
“嗯。”背着他原路返回,让他先去河边洗手洗脚,接着容寂开始用剑刮鱼鳞,剖内脏,把剁碎的树根加上一点蘑菇碎,塞进鱼肚里。
这树根完整的时候,带点辣味,一剁碎就多了一种奇异的香气,还带咸味。
他把串好的鱼拿给古遥,让他拿着放火苗上烤,自己继续串蘑菇,把菌盖翻转过来置于火尖上。
古遥自己在野外的时候也会这么弄吃的,很有经验,他盘腿坐在地上,高高地举着手。
蘑菇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便滋滋地出了一丁点水,在没有容器的境况下,这就是蘑菇汤,独属于菌类的浓香冒出来。
古遥馋得眼睛直了。
容寂见状,就把蘑菇串递给他:“吃吧。”
古遥一点也不怕烫地瞬间吃了一半,多吃了两个,忽地想起来什么,把剩下的蘑菇给他:“唔,沈施主,你吃吧。”
容寂听不惯这个称呼。
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去纠正他,让他叫什么,毕竟自己现在扮演的,似乎是小妖怪的父亲一类的角色……
他蹙了下眉:“你多吃点。”
就连下意识把食物多分给小孩这一点,也极似。
容寂自己认识到这点,眉头拧得更深了。
古遥虽然想吃,但还是忍耐住了,一边馋,一边却说:“我们相依为命,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
容寂嘴唇忍不住一抿,成了一条尾巴上扬的直线。
“你这小孩。”
“我不是小孩,”古遥板着小脸纠正道,“沈施主,我是大和尚了。”
容寂把鱼翻了一面,问:“和尚吃斋,你为什么吃肉?”
“因为我是吃肉念佛的和尚。”他说的理直气壮。
两人分食了鱼,这条鱼吃的比昨日要满足,因为有了调料的香味,容寂督促他学化形,可他安静没一会儿,就要裹着那厚厚的衣服坐在他旁边,把脑袋抵在他的肩窝,容寂一说他,他就用小木棍敲了敲鱼骨,犹如在敲木鱼,道:“沈施主,我在冥想……”
容寂实在忍无可忍:“改改你的称呼。”
“我是出家人,你给我一口吃的,就算我化你的缘,你自然是大施主。”
容寂脸黑了下来:“改了。”他养这狐狸崽子难道是因为狐狸来找他化缘么?
“你说叫什么,”古遥想了想,脑袋从他肩窝上抬起来,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杏眼溜溜地打转,“少主。”
容寂认为自己更像是兄长,便让他:“唤师兄吧。”
一连几日如此,古遥的化形术终于有了精进。
容寂留他在木屋里修炼,把周围的、没有毒性的蘑菇都薅到绝迹了,在林间深处路过一从红色的野花。
那红色和小妖怪的毛发颜色很像,是一种灿然若烈阳般的赤红。
容寂弯腰,在花丛里一拨弄,寻了一朵最鲜艳的摘下来。
小花喜欢花。
他摘了一朵后,又倏地看见另一朵,两朵花瞧着一模一样,容寂蹲身,同时摘了两朵,注意到这两朵花不仅大小一致,似乎连脉络都一致。
这不是他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有时候丢掉一根树枝,第二天又能捡到一模一样的。
可自然界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哪怕再相似。
这也是有的时候,容寂为什么会怀疑这世间本身存在的缘故。
不过,他观察得久了,就注意到这花形有了一丝变化,两株野花又变得不完全相同了,似乎方才只不过是眼花罢了。
有时候他不仅怀疑身处的世界,也会怀疑自己本身,是否是真的存在。
带着蘑菇和树根、野花一并回到木屋,小狐狸的化形术刚刚有了成效,一见到他就高兴地从竹床上跳下来,三尺高度的妖怪小孩迈开小短腿赤着脚扑上来:“师兄!看,我把耳朵变没有了!”
“你看,”古遥埋着脑袋站在他面前,拨开自己的红发,“这是人的耳朵,滑滑的。”
但眼前的一切又这么真实。
容寂定了定心,把花给他:“刚摘的。”而后顺手揉一把他那一头红毛,手掌捋过小妖怪的人类耳朵,刚一拂过去,那人类耳朵就倏地变回了毛茸狐耳。
古遥感觉到法术失效,忽然泄气,两边竖起来的毛茸耳朵耷拉下:“你不能摸我的耳朵了!我法术都成了。”
容寂弯腰拍拍他的肩膀:“去练。”
古遥就挨在他身上吸了几口灵气,一鼓作气,把耳朵变没有了:“你!看见了吗!”
容寂:“嗯,看见了。”说完抬手去摸他的耳朵,只一下,就溃成原形!
古遥愣一下,掷地有声地数落道:“你怎么又碰它!”
容寂:“你若是在外面,被人碰一下就长出狐狸耳朵,现出原形,你想想被人看见的下场。”
古遥更愣了,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也不要人督促,埋头苦苦念咒掐诀:“变!”
容寂盘腿打坐修持,偶尔睁眼看一眼旁边把花戴在脑袋上的小妖怪。
世间或许真有两朵相同的花,但不会存在两只一模一样的、像这样的小狐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