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姑苏街头人头攒动,偶尔路过街边,甚至于可以听到几声悠扬的歌声。河道中摇过几条船上有人吆喝着卖莲蓬,更有些书生站在楼上放声而歌,引得嘈嘈三弦更加清亮。唱完一曲先帝所做的《短歌行》,几位书生才互相执手行礼,笑着互称贤弟贤妹。
“此次乡试想来诸位兄台姐姐高中无忧,在下先在这里恭喜了。”
“还没开始,谁都说不准的。”
大魏如今立朝也有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里却是已经换上了第三个皇帝,也是第一个女皇。新任曹东家是个女人这件事情虽然一开始引起了轩然大波,奈何女子朝臣不少,再加上早已退休的姚相居然都重新出仕相助她这位学生,波澜还没起,就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再加上前曹东家是六十退位也在旁边看谁想欺负他宝贝闺女,如今看来现任曹东家手下的大魏,似乎还比前面那位更加繁荣昌盛了几分。
现在曹东家已经将科举彻底推广到了大魏境内各个角落,除了依旧是三年一次的殿试科举以外,剩下的还往下更加详尽划分了乡试与县试,又有各科特项考核,还会给优秀学子发米粮。如今初春也快是乡试的时候,不少学子除了互相交流以外,更是拜访经年读书人,想要问问他们详细的考试经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少“文会”更是发展得繁华。一般来说这些文会都是在一些酒楼饭馆,开遍大魏的盛运楼更是还会出两三本文集合刊供人扬名。对此书生们的第一选择,自然也是在盛运楼。
“不过当今来看,此次魁首大约就是王元姬了。”
“唉,生不逢时,却也生恰逢时。”
几个书生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听到王元姬名字的时候同时露出了个头疼的模样。虽然说姑苏文风鼎盛武德也不差,但关键就在于,当同辈里出了个太过于有名且厉害的人物时,总会压得所有人有些无光。
“不过也不要紧,要因为王元姬咱们就这么低沉,当年和姚相一块儿的先辈们可也是都靠自己搏出来的。”
其中一个姑娘很是乐观,她眉眼温柔,但自有一副韧劲在里面:“几位兄长姐姐不必担心,我辈自有我辈起,王元姬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耳。”
“不错,确实如此。只不过看妹妹眼生,不知妹妹是哪家的?”
“我啊……”
看上去比别人都要小不少的姑娘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往台上指了指:“我是她家的。”
台上的老人弹拨着三弦,手法精妙而又恢弘大气,一首曲子与整个盛运楼格外合拍,甚至于整个人也融入了背景,让人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存在。而被指着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了过来,含笑着对这群学子微微点头。
她头发似乎有些斑白,注意过去时才发现她气质极佳,背也挺得格外直,一支梅花插在她的发髻之中,看上去衬得整个人竟有几分看过去让人脸红的惊艳。
“原来是乐家女儿,果然豪气。”
乐家一般通常指代家中有人行乐师事的家庭,而乐师一脉从姚相始,蓬勃发展到如今更是出现了不少流派。几个人了然,看着那位老人对她遥遥拱手行礼,随即又开始讨论了几个或许会被考到的乡试题。
少女坐在旁边笑眯眯地听着,偶尔点头又插几句话。而这几句话却又格外直指中心,更让人感觉她本人的不一般。
“妹妹今年可参加乡试?”
并没有觉得身边出了个劲敌,几位书生反而更加开心,对着她更是有些殷勤:“若是妹妹的才华,就凭刚才几句,那也肯定是能中的。”
“哎呀没呢,我县试都没参加,怎么可能考乡试。”
“什么!”
“而且我暂且也算是……志不在此。”
少女拣了个蜜饯在那边啃,表情格外无辜:“我想要走遍山川大河,记下全国水脉山峰。考试嘛,回头等走完看完书,再去考特项考。”
“原来如此,好志向。”
“嘿嘿,我也觉得。”
把这一层给敷衍过去,而这个时候场上的那位老人似乎也已经演奏完毕。周围吃饭的都立刻放下筷子鼓掌,同时有些在在各个桌边的老人家愣了愣,转向这群学子表情都格外怜悯。
算了算了,各有各的缘法,既然姚相都没张嘴那就肯定是不愿意暴露,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场上老人慢吞吞地将三弦放在盒子里,旁边一个清俊又有几分儒雅的老头帮她将三弦背起。看着两个人的动作少女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跟在他们后面笑嘻嘻地拉住了老人的衣袖:“大母,你不去教教他们?”
“有什么好教的,饿了,吃饭。”
姚珞嘟哝了一句看着来和自己胡搅蛮缠的小姑娘,没忍住抬手敲了敲她的头:“我看你还挺开心啊,啃了多少零嘴不吃正餐?”
“您放心,我绝对吃得下。”
对盛运楼掌柜打了个声招呼,三个人坐在楼下大堂点了三菜一汤和米饭,吃得姚珞格外满足。旁边的陈宫倒是表情淡淡,看着小姑娘更是有些严厉:“你今日又聊什么了?”
“没,我就和他们说我是大母家的孩子,县试都没考。”
“嗯,还有呢?”
“还有……”
对着陈宫小姑娘有点怂,偏偏姚珞也不给她解围,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还有就是和他们说王元姬也没那么厉害?”
“她确实一般,当年王朗在会稽取缔了始皇祭,这件事情被人捅出来以后东家直接给他降了不少位,也让会稽重新把始皇帝给放入了庙里。她被王司徒教得有些过于执着权谋,不如徽瑜爽朗。不过也算是正常,回头让曹小旻压一压会很不错。”
对着第三代也看出不少东西,姚珞突然轻笑出声:“但真要说,曹小旻她倒是挺行的。”
“咳咳,大母您在我面前夸阿娘,有点过头了哦。”
“干什么?我还没和她说你偷跑出来的事儿呢。”
斜眼看着面前曹小旻与荀恽的长女、估计未来又是个曹东家的曹苒,姚珞轻哼着看陈宫给自己递过来了一碗莼菜羹喝了两口:“你还不准备回去?”
“我就想多走走嘛,而且要真的和您说的那样,我以后岂不是跑不了了?”
曹苒满脸惊恐地捧着碗,只觉得自己真是太惨了点:“当年阿娘跟着丕叔去了西域,吃了不少好瓜果住了两年,还与郑将军一起打过仗,我总不可能和您在外一年都没满,就要被抓回去吧!”
想着当年曹小旻偷偷摸摸跟上曹丕跑去西域种瓜、被曹昂发现后立刻拉郭嘉挡枪的事情姚珞就没忍住想笑。尤其后来郭嘉和郑西回了洛阳,告状说曹小旻在西域居然还在玩沙子骑骆驼、教书又种树还美其名曰“游学”时,更是感叹青春叛逆期真可怕。
她之前还笑着郭嘉曹丕几个惨,然而等她帮曹小旻镇好朝廷,和陈宫再度开溜的时候,姚珞才惊恐发现自己身后也跟上了个小尾巴。
在看到曹小苒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那天曹丕与夏侯诺的心情。
行啊你们曹家,从曹操开始就热爱旅游。也没啥问题,既然要玩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
曹小苒嘿嘿一笑,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地,抱着碗继续干饭:“再说杜预那家伙太狠了,和他一起念书我压力山大。而且他还特别管人!就那种‘我们共同进步吧’的模样,可关键就是,我们跟不上他的进步啊!”
“这叫陈群后继有人,不过以后也是个打工砖头的命,惨。”
虽然已经不在朝中,但姚珞也对各家详细清楚。杜预这位大佬幼年期姚珞是真心挺关注的,只不过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杜预和曹小苒两个人同一时间进了幼学成为同学,从此开始狂奔在一条被所有同学哀嚎“不是人”的路上,再也回不了头。
“有才能的人,小时候也不得了。”
姚珞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儿孙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干,就像她,根本就懒得管姚小砾和曹小靖结婚以后住哪里孩子生不生生几个和谁姓。要她说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蹭陈宫的春卷。
“你到底是要吃甜的还是咸的?”
“我都可以,这方面你懂的,我从来不挑食。”
眼巴巴看着陈宫买了皮子回来自己做春卷咬春,姚珞把曹小苒赶去写她布置的作业,自己则是委委屈屈地开始碾豆沙:“但是我不是只要吃就行了么?为什么现在还要给你打下手?”
“不劳者不得食。”
“哼,歪理,我就吃你陈宫的怎么了?”
看她怨念的模样陈宫浅笑着勾起嘴角,将拌好的荠菜肉馅放在春卷皮上弄成条状,然后卷起放在旁边,又开始再做下一个:“你真的不回去了?”
“我都退休了,当初还是看着曹小旻当第一个女帝,才回去给她镇个场子,让人知道我还没死呢。”
姚珞碾磨豆沙的手不停,嘴上却依旧叭叭抱怨个没完:“结果谁知道这孩子和她爷爷一模一样,就知道天天‘老师老师这道题怎么做’。离了我她倒是能独立思考,有了我她就想摸鱼!”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宠她?”
“明明是她自己太懒,怎么能怪我宠她。”
曹旻也不懒,只是单纯知道自己可以依赖谁,摸鱼给自己减负罢了。陈宫看着姚珞气鼓鼓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接过她弄好的豆沙倒进去一大堆糖,再放上点猪油拌好,看姚珞有些嘴馋的样子取了一点豆沙直接递给她:“尝尝味道?”
“嗯,好吃!”
笑眯眯地吃掉这一点豆沙,看陈宫继续抱着豆沙馅的春卷时姚珞点了点下巴,表情里多了点深思:“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个事儿。”
“什么?”
“元姬好像本来在和司马家说亲的。”
提到司马家时陈宫眯起眼睛,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司马懿有点问题,结果姚珞随手就把人派去支教,倒也算是解决了大半。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尤其在曹操走后,司马家的小动作倒是越来越多了。
曹昂曹旻都知道司马家的问题,不过司马懿确实好用,除了偶尔点两句以外,诸葛亮也在盯着他。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去年张春华因为司马懿又纳了个小妾、甚至于都宠到她头上去以后的毫不犹豫,连小儿子司马干都不要,直接就选择和离了。
对于张春华这个举动曹旻自然是大声叫好,顺带着又暗搓搓给她升了个官——
不高不低,恰恰好让张春华当了个能够名正言顺当喷子的御史头头,不说别的,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狠抓风纪。
姚珞对此喜闻乐见,尤其再听张春华还写了个《和离赋》细致描绘自己和离以后的美好生活。什么不用见到丈夫那张老脸,随便找小鲜肉玩儿,春天去采花夏天去溪水,秋天赏红叶冬天玩雪,只需要自己爽就行比结婚好一万倍。尤其看张春华还在文里隐晦开车甚至于还拿自己养的小白脸与司马懿做对比,姚珞就忍不住狂笑。
当然了,张春华这篇赋文成功在洛阳引起轰动的同时,也让司马懿彻底黑脸。
“然后因为春华的文章,王元姬婉拒了司马家,说他们家纳妾,家风不好。”
姚珞提到这个就幸灾乐祸,她知道取消不了妾这个制度,因此也没想过要彻底取消,退一步选择去根除□□问题。不过不取消妾没问题,我们可以鄙视纳妾的人啊。你养小老婆没问题,我也可以养男人嘛。
大家都是能干活拿工资自己养自己的,看不起谁呢。
再说曹昂就甘晓月一个,曹旻与荀恽成亲,姚砾曹靖也一样小两口过日子,更不用提曹荣和戏志才了。荀彧也就只有唐欣,甚至于到最后被称为是“意外”的小儿子都是姓唐。大魏高层几乎都是一夫一妻、甚至后代都跟着老婆姓,下面人想纳小妾?
嘻嘻,想得挺美。君不见曹洪这个爱美色的后来都只跟着老妻抱着猫喊卿卿,打滚撒泼着不肯把猫曾孙女外嫁。上行下效,我看你们还有谁纳妾的?
再者姚珞在曹操当皇帝后就严令取缔了□□一事,也让陈群写入了律法之中。女孩子们能读书能当官能让孩子和自己姓,能赚钱养家也能到处跑,路开了也多了,还有谁想着去当别人小妾啊。
“这叫世家糟粕。”
淡定地下了个结论,陈宫起了油锅以后仿佛想到了什么,晃了晃手里的菜籽油:“油水现在倒是也挺方便买了。”
“嗯,商路一开,再加上曾巧那丫头带了一大批学生研究各种作物,确实越来越方便了。好香好香,先炸豆沙的,再炸荠菜肉的。”
“好。”
“在炸东西?我能看么!”
看到出去溜达一圈又回来扒门的曹苒,姚珞没忍住对她冷哼:“那不许你偷吃。”
“嘤,人家才没有这么想。”
“你还真想偷吃了??”
“我不是我没有!嘿嘿,大母你最好啦。”
被曹苒撒娇卖萌弄得头疼,姚珞看着浅笑着的陈宫眨了眨眼睛,等到春卷全部出锅后啃着当了下午点心,放曹苒跑出去搅和各种文会后靠在他身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喜欢的话明天再做给你。”
“好。”
和以前每时每刻一样靠在陈宫肩头,姚珞看着院子里的梅花突然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弹指一挥六十余载,她原本以为不会存在的东西,最后都出现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