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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独司徒陌神色清明,开解众人道:“罢了罢了,就由着他回老家炫耀一番吧,我们取道紫荆关入京,蔚县是必经之路,也不算绕路,到了蔚县,我们一起去觐见皇帝,不要多作停留,明日即可离开。”

其他几位大臣觉得司徒陌说得甚是在理,便也不再置气。

司徒陌迎着朝阳,护在大军两侧,途径蔚县确实不算绕路,不出两日,他们便可见到紫荆关的关卡。

大同离蔚县大约一百七十多里,大军从日出开始行进,日暮时分,终于抵达。

一夜无话,第二日再次启程之时,士气已经极度低迷,昨日晚间每名士兵只分得一碗薄粥,都是正当壮年的青年男子,平时包子馒头需七八个才能填饱肚子,如今一碗只有几粒米的清粥,经一夜消化,早已饥肠辘辘。

可粮车却空空如也,七月十七日仓促出征,粮食补给带得不够,一路征粮,可是未到秋收之际,百姓家中并无存粮。

关外的三伏天,并没有比关内凉快到哪里去,每日顶着几十斤的铠甲急行军,又连逢几日大雨,湿透了小衣。

里面湿,外面厚,又被暴阳烘烤,再加上半个月以来,从一天三顿降为一天一顿,从馒头改成清粥,终是有人熬不住了。

有些身体羸弱的十四五岁年轻士兵,在这一日初升的朝阳里,倒在路边,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军死气沉沉地经过这些饿殍身边,甚至没有力气多看一眼。

司徒陌策马奔至队伍最前头,他立上马背,极目远眺,官道上浓烟滚滚,热浪滔天,他回头看向鸦雀无声如行尸走肉般向前迈进的队伍,他将马鞭挥向地面,猎猎有声。

“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中等候,打起精神,不出三日,即可入关,关内有充足的粮食,到时一定先让大家饱餐一顿。”

前方士兵举起手中的兵刃,一声“好”响彻天空。

司徒陌重新坐回马上,眼前却又闪现苏婉柔倔强的脸。

“有你在家中等我,我定会平安归来。”

大军往前行进了五十里左右,突然有两骑快马前后奔跑,马上之人大声呼和,“停止前进,立刻掉头转向,返回大同。”

司徒陌目眦尽裂,几乎想要提兵刃上前砍下这二人的头颅。

其中一人纵马奔至司徒陌跟前,“司徒大人,抱歉,我们往回走吧。”

司徒陌只是问他,“谁下得命令?”

那人抱手,频频向司徒陌鞠躬,“司徒大人,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司徒大人,莫要迁怒小人,小人家中还有白发高堂,黄口小儿,都在等着小人平安归去。”

司徒陌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他终是隐忍不发,一挥马鞭,往后策马,奔至皇帝御銮边。

此时,御銮边已经围满了大臣,四朝老臣张辅已经七十四岁,当年朱瞻基三十七岁重病去世,临死曾将九岁的朱祁镇托付于他。

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御銮外侧,声嘶力竭,“请陛下三思。”

群臣一起高呼,“请陛下三思。”

司徒陌扬鞭上前,“请陛下三思,我们口粮只够维持三日,前方紫荆关已遥遥在望,而回居庸关入京,路程少说也要多出四日,士兵需要食物,军队需要补给,臣以为,该以大局为重。”

司徒陌冲着朱祁镇说得这番忤逆之话,其实已够杀头之罪,邝埜大惊,急忙上前转移话题。

“陛下,臣想知道,为何要返回大同?”

好在朱祁镇人极温和,并没把司徒陌的话放在心上,他盘腿坐在御銮上,一边品着山西的土特产,一边微微笑道:“王伴伴说,前面再走几里路,就是蔚县的庄稼地,我这二十万大军要是一个个踏过去,今年秋天,蔚县的百姓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第31章

谁个拗得过皇帝,谁个又拗得过王伴伴?

大军只得原地转向,重回来时路。

司徒陌双眼发红,几欲目炸,

大军已经有些微微哗然,邝埜下令下去,谁敢多言一句,杀无赦。

这才稳下了形势。

可祸不单行,大军行不过一日,又逢大雨。

遮天雨雾几乎将士气击垮,众将士怨气冲天,官道上泥泞不堪,举步维艰。

饿死和病死的人越来越多,大军几乎可以说是一边走一边抛洒尸体。

司徒陌深知,这支军队已经再受不得任何打击了,要么战死,要么安全回入居庸关,除了这两样,任何命令都可能引起哗变。

但令他更加心惊的是,这次改道,重回大同,再取道宣府,最后进入居庸关。

而他细细瞧过地图,宣府和居庸关之间,正是土木堡之所在。

苏婉柔临行前的话时时刻刻在耳边响起,“到了土木堡,打开竹筒。”

“最后的战场,不在土木堡。”

司徒陌不禁胆寒,军队一日日前进,便一日日靠近土木堡,一步步迈向宿命。

却恁得激起他一个男儿的万丈豪情,他司徒陌苟活于世二十三年,今日倒要看看,这土木堡到底有何古怪。

大雨无穷无尽,连着下了整整三日,天地间一片混沌,仿佛回到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有种人间末世的错觉。

最后的千里路,二十万大军死得只剩下十八万,将士们凭着最后一口气,撑着最后一丝意志,进入了宣府。

居庸关近在眼前了。

也先却在此时发动了进攻,拦腰冲击大军,一击即溃,瞬时大乱。

慌忙中,朱祁镇钦点了朱勇和永顺伯薛绶点兵五万,前去应援。

临行前,王振竟然还不忘派了监军太监刘僧跟随。

司徒陌又一次起了杀心。

邝埜再一次阻止了他,他早便看破司徒陌私心,他按住司徒陌的刀柄劝道:“此时杀王振,已无意义。”

邝埜错了,大错特错。

他不知道,此时杀王振,还能保住皇帝,保住绝大部分的人。

但终究,没有后悔药吃了。

朱祁镇到底才二十三岁,他一直被护国大臣护在羽翼之下,哪曾自己拿过什么主意?

朱勇虽是东平王朱能之子,但却没有遗传他父亲的军事才能,更何况,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九岁了。

朱勇与也先在鹞儿岭遭遇,大军中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消息传回宣府,朱祁镇也慌了,大军连夜开拔,向着军事重镇怀来前进。

八月十三日,大军到达土木堡,此时离怀来只有二十五里路,怀来素来就是大明的军事重镇,里面粮草弹药齐备,只要进到怀来城里,基本可以确保无虞了。

可王振再一次喊停,因为他还有一千多辆车没有运到,他要求军队整装,原地待命。

司徒陌终于认命。

“土木堡”三个字像宿命,又像索命一般,渐渐从模糊到清晰,从不屑一顾到胆颤心惊,从挥打的马鞭变成勒喉的绳索,终于让他在惊惧中明白过来。

一切,都被苏婉柔说中了。

司徒陌终是从怀中拿出那只竹筒,那只已经被他捏至变色的竹筒。

他望向东方,那里有怀来城,那里有居庸关,那里有国家,那里还有妻儿。

何去何从,该何去何从呢?

司徒陌用刀柄刮去封蜡,竹筒内是一方绢帕,他的婉儿,不会用毛笔,绢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丑到极处。

“八月十五,王振弃壕沟反击。”

“全军哗变,皇帝被俘,无人生还。”

“三爷于王振下命令之后,取战马一匹,向东奔入怀来城,或有一线生机。”

待到此时,司徒陌已不得不信,他于三年前在柳巷一时心软收来的这名妾室,确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甚至又想起很多细节,三年前那个苏婉柔,怯懦不堪,连正眼都不敢瞧他一眼,被燕娘几次三番地欺负,最后索性一根白绫,悬了梁。

他便放任她在最偏僻冷清的院子里自生自灭。

可后来呢?

后来不知何故,被她迷去了心窍,司徒陌心想,这次若能不死,该当离她远些,免得中了她的圈套。

司徒陌已经放弃了探究,所以两日后,当明朝大军正面受到也先军队进攻,当王振下令,“大军越出壕沟,向后撤退”的时候,司徒陌甚至长舒了一口气。

饥饿、困乏、恐惧、伤病、对死亡的恐惧、对王振的不信任,每一样都可以单独压下去,可当这些情绪集中在一块儿爆发的时候,哗变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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