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陌低头不语,于谦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妻,又有些不忍,劝慰道:“大丈夫志向高远,何患无妻呢?”
司徒陌抬头道:“于少保,我知错了,待这边局势稳住了,我再去钱塘府一趟,寻回她。”
说完又道:“少保,您在钱塘府出生长大,在那边定有不少熟人,是否可以帮司徒陌先行寻一寻那人?”
于谦叹气,“她叫什么名字,岁数几何,你这便告诉与我,我找人帮你寻访起来。”
司徒陌道:“她叫苏婉柔,二十一岁,北京人氏,我明日作一副她的画像送来,麻烦于少保了。”
第64章
如此一尸两命的骇人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而始作俑者,竟然老神在在地站在我身边,毫无一丝悲怜亦或是动容。
生活在古代的女子,那些出生低贱的女子,真是如蝼蚁一般卑微,连自己的命都操控在别人手中。
最后一声惨呼之后,一切重归平静,我再没多瞧张二爷一眼,径直寻着路回了丫鬟房里。
昨日见过的几个丫鬟都在,独独不见了那名神色倨傲的,我渐渐明白过来,惊讶中却也觉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几个丫鬟正在窃窃私语,见我进来一时也收不住,拉着我问道:“姐姐这是从何处来?”
我自然不敢多出言语,只道:“刚从外边与小姐一同回府。”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这是被刺激到了极处,停不下来,“春凤被二少奶奶扔去井里了。”
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又听她们告知与我,“姐姐,后院那口废井,莫说晚间时候,就是大白天,正午时分,也去不得。”
我问道:“怎么了?”
“这张府里头,一有什么触犯家法非死不可的下人,就往那井里扔,我们听那些年长的老嬷嬷说,那口废井再扔下去,死尸都快填到井口了。”
第二日,天将将透出一丝丝曙光,我便拉着月娘去了卖鱼桥。
我们在早餐铺子吃了一碗咸豆花,两根油条,候着时辰差不多,就去敲了昨日瞧中那院子的院门。
院子主人出来时,还惺忪着一双睡眼,看见是我与月娘,自然心领神会,“想好了?”
我点头道:“想好了,银子今日便可以给你,但我今日便要拿到房契和地契,明日便要搬进来住。”
那个张府,我是真住不下去了,如果可以,我今日便想搬进这里,再不去想那一张张端正贤淑的脸孔后面,包藏着是怎样的狼子祸心。
…………
搬入新院子没几日,我手边的银子就有些捉襟见肘,我寻思了些出路,似乎都不太合适,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囊中愈发羞涩,左右坐吃山空,索性搏一把。
决心下得很大,但其实也就是做了个二道贩子,早晨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近郊,买了一筐子水蜜桃,用小板车拖回来,放在院门口叫卖。
起先还不好意思,眼瞅着日头西偏,这水蜜桃放上一晚,自然卖相就会难看许多,价钱卖不高,等于我不仅挣不到银两,还要搭进去辛苦钱,我只能横了心,在院子门口扯开嗓子叫卖起来。
“新鲜的水蜜桃,二个铜板一个,任挑任选,不好吃不要钱。”
喊完脸色通红,窘得不行,正暗自鼓足了勇气,准备再喊第二遍时,远远跑来三四个小孩,一人拿了一只水蜜桃,放在嘴里就咬。
我来不及阻止,这个拉住了,那个伸手去捞,那个扯住了,边上又冒出几个脑袋,我急得快要掉下眼泪,纠缠间,五六个水蜜桃便被他们吞下肚去。
我问他们要钱,“十二个铜板,拿来。”
领头一个小男孩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嘴里尚有没吃完的桃子,一边胡乱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是说不好吃不要钱嘛,我们吃过了,不好吃,我们还赶着回家吃饭呢,大婶,谢谢你的桃子,回见。”
我被气得胸口发疼,却又拿他们毫无办法,晚上索性没做饭,拿了几个破损桃子,充了一顿晚餐。
月娘第二日来瞧我,看我一脸气结,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暖暖,这里不比北京城,天子脚下,皇城根里,都是守法的良民,这钱塘府,天高皇帝远得,市井泼皮无赖多得是,这些个小孩,大多是家里的老大或是老幺,爹娘要去做工,没时间管教,也没钱去上私塾,白日里各条巷子乱窜,遇见好欺负得便一拥而上,你这单身女子,若是打算今后一直独自买卖吃食,怕是要好好想个法子对付他们。”
我叹气道:“一筐子水蜜桃,两贯铜钱买来得,昨日叫卖了一日,连一贯铜钱都没有卖到手,今日再出去贱价卖了,能回本多少就算多少吧。”
二道贩子的路行不通,只得另想它法,月娘问我会不会做早点,在院子门口搭个早餐铺子,试试卖些豆浆油条。
我两手一摊,我是独生女儿,平时连厨房都极少进,只会做些寻常菜肴,但若是叫我像个正正经经的厨子一样,大锅大灶地开火纳客,那便是强人所难了。
又一条路被堵死。
月娘有些担心,“暖暖,你这也不会,那也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我也叹气道:“我们先去将余下的水蜜桃卖了,再做打算吧。”
两人推着半框有些发黑的水蜜桃,垂头丧气地往街上走,早春三月,路上行人匆匆忙忙,各有各的活路,只有我和月娘,一个靠着娘家,坐吃等死,一个找不到一条生路,前途渺望。
第65章
景泰元年八月初二,朱祁镇被也先放回。
八月十四日,到达居庸关。
八月十五日,一顶轿子,两匹马,太上皇消无声息地从安定门进入了北京城,史册上称为“北狩”一年的朱祁镇,回来了。
此时距离苏婉柔难逃将将过了七个月。
京城大局已定,旧皇派吏部尚书王直眼见大势已去,却还是咬牙负隅顽抗,他上书多次,要求以皇家礼仪迎接太上皇归来,却被朱祁钰当庭呵斥,“当初我并不愿意登基大位,是众位爱卿极力推荐,我方在危难中临危受命。”
几乎便要当场将王直下狱,是于谦出面阻拦,“皇上登基已有一年,尘埃落定,再不会有变。”
朱祁钰这才消气,但王直所提的皇家礼仪,是绝无可能的,一顶小轿子就将朱祁镇直接从安定门抬进了南宫,软禁了起来。
保皇派几乎算是全面胜利,吏部尚书王直和吏部尚书胡濙合二人之力居然不能撼动于谦分毫,朱祁镇被关在南宫一间狭小的木屋中,为了怕人接应,朱祁钰甚至命人砍掉了南宫附近所有的树木。
于谦没有参与这些,朱祁钰的忌惮有目共睹,却也可以体谅,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国家,且能容下两个皇帝。
只是朱祁钰的行为却渐渐失控。
朱祁镇因为与看守他的太监阮浪交好,送了他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给阮浪,阮浪年过半百,不知此中凶险,只当做朋友间的馈赠又转送给了自己的交好王瑶。
谁知王瑶摆弄镀金刀的时候被锦衣卫卢忠窥见,密谋告到朱祁钰御前,朱祁钰抓住这样的机会,怎肯放过,只要撬开阮浪和王瑶的嘴巴,即便是诬陷,只要供出点什么,朱祁镇便大祸近在眼前了。
谁知阮浪和王瑶虽然少了男人的那点东西,却比那些真正的男人有骨气多了,他们在狱中受尽酷刑,却不吐一字,坚决不肯承认朱祁镇有造.反之心和拉拢他们之心。
司徒陌为了这事,专门去了一趟于谦府上,此时已到景泰元年的年末,北京城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新年。
司徒陌却毫无心思融进这样的气氛里,他一日沉默过一日,此番到了于谦府上,甚至没有心思寒暄,只是开门见山说道:“于少保,阮浪和王瑶我都曾有过数面之缘,此二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里,太上皇若是想拉拢他们造.反,有违常情,两人官职低微,又年老力衰,这般严刑拷打,恐为天下人所不齿。”
于谦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我也在皇上跟前提过此事,可皇上一意孤行,我劝解不开,这一年皇上国事繁忙,又加上太上皇回归,皇上精神不渝,情有可原,改日我上奏一本,让皇上将事务多放些给内阁七子,也好减轻些他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