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章)
宣正七年盛夏
陵安城下了场大雨,大雨起于半夜,子时便有雷声,而到辰时这场雨才算真正落下来。陵安温度骤降,一扫酷暑的气息。虽说人人都知道这场雨过后陵安仍旧会一如既往的炎热,但对于这个时候的清凉,陵安大多数人都乐见其成。
而因为雨势太大,此刻的陵安街头并没有什么人,平日里早应该出摊的陵安小贩们此刻也没见到踪迹。陵安街头罕见的冷清。
位于陵安东街街头的酒肆此刻人满为患,酒肆里的仅有的几条桌椅几乎都坐满了人,只不过说是几乎,因为有个例外,在靠窗的那处位置,有个白男子坐在一条长木凳上,他的身旁靠着一把还在滴水的纸伞,而对面无人。
倒不是说这男子太过霸道,不让其他人坐在这个地方。只是来此喝酒的人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对于这个白男子也自然不是第一天见到了,自然知道这个男子脾气并不暴躁,相反还异常安静。可就是因为这男子安静的有些过头了,让尝试着坐在他对面的人都有些感到渗人,因此并没有人想坐在他对面。
酒肆老板是个已至中年的成熟妇人,不美,但脾气很好。此刻,老板娘双手托腮,正望着背对着她的白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看眉目间,却是有些春意。
老板娘有没有男人,这里的酒客不知道,但他们却是知道,她有个儿子,儿子不大,正在城东私塾上课。听私塾的张塾师讲,这个老板娘的儿子不聪慧,以后可能连参加朝试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平常人听见这番话,也就把儿子带回来,该干嘛干嘛了,省得浪费这好些银两。可不知道这老板娘是怎么想的,也不为所动,还是每天把儿子送到私塾去。
白男子端起碗,一口喝尽碗里略微还有些酒糟的劣酒,仍旧是没有说话。
老板娘低头想了想,估摸着时间是该添酒了,她在身后的酒架上挑了一坛相对而言年份较久的高粱酒,送到白男子桌前,顺便附带送了一碟盐花生,不收钱。
同往常一样,老板娘只是趁着放酒的时候,才敢看一眼这白男子。白男子一如既往的默默点头,并不说话。老板娘转过身,略微失落的回到柜台,只是走到一半时,便听到这白男子平淡开口道:“再加个酒碗。”
老板娘微微一怔,还是去拿了酒碗,放在桌上,再度回到柜台前的老板娘便听见门外响动,循声望去,一行三人,皆披蓑衣的三个中年男人便踏进酒肆。看着为的那个男人揭下斗笠,解下蓑衣递给身后的两人。老板娘正欲开口提醒已经没位置了,那中年男人便指了指白男子,自顾自走到那桌前坐下。
而这两位,只是靠着门口站着,不一言。
酒肆内众人大多惊讶于这个男人竟然敢坐到这白男子前,反而对于这个看着面生的男人的身份没有半点兴趣。
而自顾自坐到白男子面前的男人先是抬头看了看这个白男子的一头白,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复而是轻轻开口说道:“这么些年了,你风采依旧,反观我,已见老态。”
白男子不开口,咽下一口酒。
按道理来说,这白男人应该是永世不得出府门一步的,而且这个道理便是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给定的。
对面的中年男人自己给自己倒了碗酒,看着这碗算不上佳酿的劣酒。并无嫌弃神色,反而是看着极为享受的一口喝完。这才感叹道:“白难,有多少年,咱们俩没有一起喝过酒了?朕曾无数个日夜做梦梦到咱俩一起跃马扬鞭的那段日子,只是每每醒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朕?!世上有何人敢如此自称?
恐怕世人都想不到,王朝的九五至尊居然会同一个废庶军侯在陵安的一处不知名小酒肆里,喝着廉价的劣酒。且这个废庶军侯对面前的皇帝陛下,仍旧是不理不睬。
白难提过酒,总算开口,“酒是高粱酒,只是酒糟酵的时间长了,蒸的时候短了,比之陵安普通酒楼的酒都要相差一大截,又怎么比得上宫中的贡酒,倒是难为你还喝得下去。”
皇帝陛下无奈一笑,他倒是了解白难的性子。这些年在朝堂之上,听不见白难的声音,倒是很不习惯。只是他也知道,白难既然当年在仕途和她之间选了后者,这大楚朝堂便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对于白难当年旧事,他倒是不介意,甚至若不是众多朝臣竭力进谏要治罪于他,此时白难仍旧还是该身处北境,依然是那显赫无比的天军侯。只是世间太多事,就算他作为皇帝,也仍旧无法改变。
皇帝陛下脾气温和,对待面前白难更是如此,也没有任何怒意,反而是笑道:“高深那老头的新政修好也有些时日,只是迟迟不,朕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就算是朕也无能为力,朝中大半朝臣出身门第,就好似一颗大树,其根须错综盘杂。高深新政走的是快刀剁顽疾的路数,更是被这群人抵触,想起这事,饶是朕都要头疼。”
白难没急着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已经渐停的雨,这才开口说道:“你不是早有打算,还来问我做什么。”
皇帝陛下微微一怔,低头喝酒,只是对着酒碗,露出的是一个无奈苦笑。他自然知道,这次来见他,自然不是来和谈国事,只是想和他喝一次酒罢了。
白难起身提伞,微微一顿,还是说道:“叶长亭和楼知寒一战,境界又有不小提升,最近怕是就要来陵安了。这次怕是拦不住了,皇宫里那位,你若是当真要保……算了,你自己小心。”
白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不再说话。
走到门口时候,白难背对着皇帝陛下说道:“酒钱你付。”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