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下去,抬头看去又是满天星宿,这要是依着一般百姓观望,只会扯着嘴念叨明日又是一个晴朗天气,这等最浅显的观星虽说不可能绝对正确,但大致也能蒙对七七八八,因此便一直流传下来,成为常识。
叶如晦胸前堆放了一刀一剑,胸中气机则是在经脉游走,他踏足第五境的时日不短,这趟从洛城到陵安,再从陵安到北匈,加起来杀的人比前两次行走江湖一共杀得人还要多出不少,不过除去受过几次重伤之外,得到的好处也不在少数,无论是实战经验还是心境都提高不少,他要这次回到大楚,要是那辛白味还想着和他生死一战,这次他可就有八分的把握能一剑斩下辛白味的头颅,而不是像当日大更台上靠着侥幸赢下那一场比剑。
实则江湖武夫对敌之时,若是境界相当,那便是实战经验多者胜算便要大出几分,毕竟潜心清修的武夫哪里比的上一次次生死磨砺中走出来的武夫。
叶如晦盘坐在小溪旁,哑然失笑,这番行走北匈江湖一趟大约名声已经挣足,等到回到洛城,约莫便真是该娶妻了,至于之后这江湖上的种种事情,只要不是真落在他头上,他大多都可以不去理会,一位第五境的宗师高手铁了心不再去问江湖事端,大抵也没有谁真的还要揪住他不放的。
不过思来想去,那最后一名北匈宗师高手到底是谁,他现在都还没有眉目,这位始终不曾出现过的北匈高手,好似一直在暗处观望他一般,是想着等到合适时机才一击定乾坤?
叶如晦猜不透,这般费脑子的事情,想必他那位老师倒是很乐意去做,只不过想做也做不了啊。
最后叶如晦转头看向老杨,这位洛少河家的老仆倒是很尽忠职守的没敢如何闭眼,在洛少河身旁时不时看向四周。
见到老家伙的眼神看向这边,叶如晦招了招手,轻声道:“走了。”
老杨一怔,很快摸过来,轻声问道:“走了,叶公子要去哪里?”
叶如晦指了指怀中的一刀一剑,轻笑道:“老先生想必也看到了,我这般身份一人南下还好,若是和你们一起,迟早要拖累你们。”
老杨是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老江湖油子,三言两语便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比他白天猜想的还要不凡,加上这个年轻人见面时便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老杨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这年轻人说不得便真是在北匈被人一路追杀,这要是真一路南下,说不得真要坏事。
叶如晦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笑道:“我若是真能活着回到大楚,自然是上天保佑,若是活不到那一日,也是命数,倒是不用太过于纠结。”
老杨鼓起勇气问道:“叶公子用刀有如此境界,当真在江湖上没名头?”
叶如晦站起身来,轻声道:“其实教我用刀的那位叫汤槐安,洛少河估摸着记不起来,但老先生肯定是有印象。”
老杨苦涩一笑:“大魏刀客汤槐安,一人一刀杀过半座大魏江湖高手,哪里是有印象,这等风流人物,世上可没几个人。”
他犹豫问道:“那教公子用剑那位?”
叶如晦轻声道:“家中小叔而已。”
老杨点点头,却忽然一阵失神,前些时日这座北匈江湖可是传出消息来了,那位连杀两位北匈宗师高手的年轻刀客,不是旁人,便是那位剑仙的侄子,是才胜过北地剑圣辛白味的剑道宗师,却是那位汤老前辈的弟子。
天底下用刀用剑都如此出类拔萃的,唯独一人而已啊。
老杨猛然抬头,可人早已经走远,哪里还能看得到人影。
他看向洛少河,眼中神色复杂,这少爷要是知道他平日里最敬佩的白衣剑仙便是此人的叔叔,不知道得有什么反应。
至少能够唉声叹气半个月啊。
——
北匈军伍,向来是被说成是世间唯有大楚军伍才可以一战的世间一等一的精锐悍卒,不过同大楚军伍一般,绕是如此也总归会在军伍内部分出一个三六九等,北匈军伍当真,第一流自然是常年与大楚的镇北边军对峙的狼骑,之后便是一般戍边士卒,再之后才是上京城的王庭护卫,至于最后,就是那支同大楚州军一般地位的北匈护城甲士,因此就算是前些时日那榆木城中的护城数千甲士被一位来历不明的年轻刀客堵在街道杀的胆寒,传到王庭之后也只是被那些王庭护卫一阵奚落,其余并未觉得那年轻刀客有多厉害,毕竟北匈国中尚有一名武力举国无双的北海王,很多人想着的是,若是那位北海王要出手截杀那年轻刀客,就算这刀客再杀一万北匈甲士那有如何,不一样逃不脱身死的下场?
不过当消息传到北匈王庭之后,却是有一个人踏出了上京城。
前些时日北海王走出上京城时无人知晓,直到他在北海与冷寒水一番大战之后,这才让那王庭后知后觉的知晓甘如已经出城,至于之后他再与冷寒水南下,因为见到的人不多,至今还没流传出来这位王爷的去向。
此人出城时也是无人知晓,甚至北匈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上京城中还有这样一个人。
此人不上武榜,不入北匈前十,却让甘如一直念念不忘。
这位身材佝偻的老人,当年曾在甘如入第六境的时候与他有过一战,结果自然是输了,不过面对着第六境的北匈第一人,这个老人,也只输了半招。
也就是在这半招,区分了两人的荣辱二十年。
大概世上最遗憾的事情也莫过于此。
老人缓缓出城,走过数里之外,在一处酒铺子停下,不是他口渴了,只是此刻酒铺子里正好有个女子。
甘倾安。
这位北海王最宠爱的小女儿看着老人走进酒铺子,看了一眼耶律鹰,对于这个王府侍卫,他见过几次,只是记不住名字罢,他越过耶律鹰,径直的坐在她甘倾安对面,倒了碗酒,喝了一口,停顿片刻之后,他呵呵一笑,喊了声小郡主。
甘倾安先是惊喜,然后才是诧异,她不知道这位从她出生之前便已经在王府中为奴的老人为何会出城到此,毕竟她在王府中从小到大,可是没看见过这老人出过府门一次啊。
这老人好似今日有些不同往日。
老人早料到甘倾安会是这副表情,因此也算不上意外,只是拿起酒坛子再给自己倒了一碗之后才笑问道:“小郡主肯定是有些奇怪为何老奴为何出府吧?”
甘倾安伸出十指,轻敲桌面,眯着眼笑道:“野伯伯既然是王府老人,又没有严令您老不得出府,自然出不出门都不足为奇,只是野伯伯在王府呆了这些年,今日出府,是要往何处去?”
老人冷然一笑,有些寂寥的喝了口酒,没急着说话。
这世间哪里有主人问,为仆的却好似不想理会的?
这幅状况,就连耶律鹰这个榆木脑袋都能够看出来绝对不正常。
甘倾安有些不安,这般离上京城还有数里之遥,这从来不曾出府的老人出府到此,还一反常态,怎么都不能让她心安,她把手放在了桌面下,做了个轻微不复杂的手势,被耶律鹰尽是眼底,耶律鹰悄无声息按住刀柄。
入王府二十余年,王府上下都只知道这老人叫野伯的老人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淡然笑道:“与小郡主二十年的情意,难不成今日便要烟消云散不成,只不过老奴为奴二十年,其实也有些烦了,小郡主如此姿态,虽说在老奴看来有些薄情寡义,可真算是和甘如一脉相承,也怪不得其他什么。不过小郡主尚可放心,野山此刻出城并非是为了难为小郡主。”
老人直呼北海王大名。
甘倾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她笑道:“那野伯伯这番出城,到底是意欲何为?”
野山平静道:“当年与你父亲一战,输过半招,因此允诺在府中为奴二十年,如此算来,时日已到,老夫此刻就算是出府也是名正言顺,不过我这番出府也并非只为了出府而出府,江湖上那个年轻的大楚刀客便是老夫的猎物,这番老夫便要将他头颅提回上京城,谋求一份锦绣荣华,免得北匈人人皆知甘如,却不知我野山。”
大概也只有北匈江湖上的高手能够把谋求荣华富贵说的如此淡然了。
甘倾安默然无语,王府中高手如云倒是件好事,可这高手要杀的都是那位提刀男子,对甘倾安来说便不算是多好的一件事了。
她有些失落的说道:“那祝野伯伯旗开得胜。”
野山淡然点头,站起身来,走出酒铺子,径直南下,他要去用一颗人头,换取他的锦绣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