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
瑞利还没反应过来,阿黛尔的身影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一把扯住瑞利的头发,拖拽着他走下台阶。
随后,阿黛尔一脚瑞利踢进房间,然后将大门重重关上。
“和你弟弟好好打个招呼吧。”
阿黛尔并没有将提灯熄灭,所以瑞利也能看到地下室内他父亲的尸体,以及从尸体上缓缓站起的那个介于人类和真菌之间的生物。对方发现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哥哥,而且看起来明显比刚才的那个女人好欺负,发出了兴奋的吼声。
瑞利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那怪物扑倒在地上,怪物的嘴里伸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气根,插进了他纤弱的脖颈。
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头怪物并不只有嘴里有细小的气根和菌丝,而是除去身体框架之外的大部分五官细节都是由菌丝和气根构成的,它们相互缠绕相互交叠,形成了复杂的空间结构,而且外面没有覆盖皮肤,那些细密的褶皱就那样暴露在空气当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瑞利惨叫了起来。
曾经他以为异变了的父亲就是他一生的噩梦,然而今天他见到的蘑菇人却比他的父亲还要可怕十倍甚至百倍。而且,那细密的菌丝缠绕成的面孔上,依稀还能辨认出他父亲那标志性的高额头和高鼻梁,除去没有皮肤、眼睛暴突在外,与他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
瑞利挣扎着,想要甩脱那个恐怖的怪物,然而无论他如何踢打尖叫,那怪物的气根还是深深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像一条条蚯蚓一样,在他的皮肤里缓慢地钻进钻出,把他和怪物的身躯一点点缝合在一起。
疼痛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发疯的麻痒感和引人堕落的诡异愉悦感,瑞利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缓慢地消失。
瑞利的指甲里沾满了断裂菌丝、腐烂血肉混合成的泥状物,那是他从怪物身上抓下来的躯体残渣,然而这都不能阻止对方的动作,他破损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身体因为缺氧和失血过多逐渐丧失了力气。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
瑞利本能地抬头,却只看到了一个坐在光里的模糊身影。尽管她的面孔在瑞利逐渐干瘪的眼中变得不再清晰,但瑞利却莫名地在那张脸上察觉到了悲悯的神情。
“你已经没救了,但是在你人生中的最后几秒,你还能做点什么。”
阿黛尔轻声说着,不需要刻意扮演,肢体、声带和灵性几乎是自己就行动了起来。
一朵黑色的火焰在瑞利身前两米的地方静静地燃烧了起来,闪耀的灵性光芒让即使不是非凡者的瑞利也能察觉到那团安静燃烧的火焰。
“触碰这朵火焰,它就会把你和你弟弟彻底烧尽。”
阿黛尔用唱歌般的声音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能不能消去你们的罪恶,但是至少这是与之相称的惩罚。”
“又或者什么都不做,让他吞噬你。或许这样的话,他可以帮你把痛苦散播出去。这也是你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阿黛尔摊开手掌,让阳光均匀地从她的身侧流淌下来。
谷/span“选择吧。是延续你之前的做法,让痛苦传递下去,还是在死前做一点微小的改变?”
改变……
这个词对每个人有不同的意义,做出改变的难度也各不相同。或许瑞利也有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或许正是这些经历让他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但是这些阿黛尔都无从了解,她也不会关心。
对阿黛尔来说,有一个人做了错事,那么就应受惩罚。而她只是给了受刑者一次忏悔的机会而已,不论对方忏悔与否,都在她的期望之内。在神父没有出现之前,这也是魔女的命运。
或许对瑞利来说,他的心中进行了一段漫长的抉择,然而对阿黛尔来说却只是过了两秒,瑞利就完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选择。
瑞利艰难地向前爬去,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将置身于光明之地的那朵黑色火焰死死搂进了怀里,像是拥抱他亲手舍弃的某些美好的东西。
黑色的火焰一下子膨胀开来,顺着瑞利的身躯向上蔓延,将那些血肉的缝线和它们链接的血肉一同卷入,也将瑞利从那蘑菇分泌物带来的虚假愉悦感中解救出来,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
然而,瑞利却没有精力在意这些。被黑炎包围的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头重新抬起,看向通道的尽头。
随后,通道尽头的魔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让瑞利想起了他那去世很久的妈妈。
在黑火顺着瑞利的手臂蔓延至全身之前,阿黛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乱蓬蓬的头发。
“真是个好孩子。”
……
手掌移开,留下了更多的黑色火焰,淹没了瑞利那找到归宿的平和表情。被黑色火焰烧尽并不是什么安详的死法,然而他的表情却异常地平静。
阿黛尔又一次关上了房门,让黑色火焰构成的浪潮席卷了整个房间,消除一切可能残留的细菌或者别的污染源。
瑞利的选择让她感到有些欣慰。实际上,不管瑞利如何选择,她都不可能放任对方变成怪物,去因多港袭击普通人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弗兰克的蘑菇在,如果把这种东西单独留下,恐怕等到薇娜塔和索菲回来的时候,整座因多港的男人都要怀上带菌盖的孩子……
阿黛尔只是略微想了想那种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
“……唯一的归宿是安宁。”
阿黛尔低声祈祷着,在胸口点了四下。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她才又一次推开了大门。
在门口的台阶下,瑞利残破的身体倒在地上,灵体已经被彻底烧尽。他身上那个纯粹由灵性催生的怪物也消失了,留下灰白色的粉尘,随着开门的气流变化轻轻扬起,像是一场小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