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眨着一双圆溜的大眼睛,眼神像是会说话,表达疑惑。
樊炬看着对方,俊脸上的表情露出一丝微妙的僵硬,左胸口的位置泛起一丝隐秘的刺痛。
自从聂如珺签下那一纸荒唐的离婚协议,怀着他的孩子一走之了。
在那之后,樊炬都以为自己可以适应身边没有她的存在,她想要自由,他给她。
他也一直在试图放自己自由。
可是,就像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两人分开后,这时又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在习惯身边有她之后再去适应遗忘?
她说他不会爱,可他没来得及告诉她,他也学不会遗忘。
聂如珺。
从他有记忆起就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一起生活过二十年的女人。
每天都像吃饭喝水,像呼吸空气,一样习惯到骨子里的女人。
他该如何忘?
他如何忘得掉。
咔。
洗手间的门被拉开,御迟胤的身影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樊炬失魂似地盯着个小护士在看。
小护士年纪小脸皮薄,被他这么帅气的男人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小脸都泛起了红晕。
直到,御迟胤的身影出现,那冷漠的眼神一下子射过来,像冰锥一样又刺又冷。
小护士浑身打了个冷颤,迅速从美色之中回过神。
小护士不敢看御迟胤,低头说了一句我去转告院长,就转身跑了。
“人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御迟胤走过去拿外套,看到自己的手机在樊炬的手上,剑眉皱了下,伸手拿过来。
樊炬的心思还没回拢过来,自然没留意到他一闪而过的薄怒。
“四哥,你看到了么。”樊炬的声音很低落,一下子被人抽掉了所有的力气。
御迟胤闻声,目光朝他看过去,“什么?”
“刚才那个小护士的眼睛,很像聂如珺的眼睛。”
樊炬苦涩的扯了下唇,“被你吓到转身逃跑的样子,也有点像。”
“我记得第一次她到我们家,就是被我瞪了一眼,然后就怯生生地躲到爷爷身后去了。”
沉默片刻,御迟胤对他说:“你要是后悔了,就去把她接回来。”
然而,樊炬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其实我记性不好,小时候读书,你和三哥都是一目十行,看一眼就记住,可是我不行,我记不住那些课文,也记不住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式。”
顿了顿,樊炬的身体突然往病床上一躺,手臂横在眼睛上,嘴唇咧开弧度。
他的声音听着像在笑:“可是你说奇不奇怪……”
“记性这么差劲的我,居然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聂如珺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穿着一条洗到脱线的白裙子,裙子不合身,像是借来穿的。”
“她瘦瘦小小,乡下来的小土妞站在老宅的客厅里,脸上都是害怕,只知道抓着爷爷的手。”
“后来她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像星星,爷爷让她叫我哥哥,她乖乖叫了。”
“小时候,她的声音很软甜,像棉花糖,甜丝丝的。”
小时候他没有一次承认过小如珺很可爱,长大以后,两人就只剩下针锋相对。
两人待在一起,每个月好好相处的次数还没有吵架的时候多。
他们两个总是吵架,再和好,然后又吵架,再和好……
真奇怪。
他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居然能够跟聂如珺吵架这么多年而舍不得分开。
他以为是因为习惯,是因为爷爷奶奶喜爱她的份上,所以一再容忍她。
“任何你想到的理由都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你爱她。”
御迟胤沉稳冷静的声音响在病房里,清晰入耳:
“樊炬,你爱聂如珺。”
“因为你爱她,你才会一再容忍她,心疼她,放不开她,并且一再为她降低你的底线。”
“哪怕她从来不符合你心目中妻子的要求,你受你父母影响,所设下的条条框框,她都不符合,可是你还是爱上了她。”
“你以前从来不肯承认,我和三哥也极少打趣你,但你有时候的极力否认,就是一次次将两人的关系拉远。”
“樊炬,承认你爱上她并不丢人,聂如珺也值得你爱,你不能一味的停在原地,等她回来,你需要自己幡然醒悟。”
他一番诚恳意切的话,字字句句,都清晰进入樊炬的双耳之中。
樊炬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臂遮在眼睛上,整个身体一动不动。
似乎只有这样,御迟胤才不会看到他眼角淌下来的泪。
而也是这样,他才能自欺欺人说自己没有软弱。
良久,病房里响起樊炬的声音,低而沙哑:
“四哥,我是个不正常的人……”
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另一层人格“樊玦”总是不受控制的时候会跑出来占据他的身体。
每一次,“樊玦”会以保护他为理由,屡次做出伤害聂如珺的事情。
以前人格健全的自己都会叫她伤心,换了现在这个有病的他,只会更加让她感到绝望吧。
哪怕是知道他爱她,可是樊炬也有他的尊严,他做不到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摇尾乞怜的求饶恕。
“所以呢?”御迟胤淡淡地看了樊炬一眼,“你难道打算“不战而降”吗?”
#人格分裂#在心理学上而言,确实是很可怕。
但心理疾病,并非无药可愈,从某一种程度上而言,他要对付的敌人是另一个自己。
从小到大,他们经历过多少难关,哪一次的敌人不比“自己”更可怕呢。
要是就这么轻易认输了,那他们也站不到现在的位置上。
听到御迟胤的话之后,樊炬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从陵州回来之后,就一直感觉自己的世界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透明玻璃罩。
他的整个天空都是一片灰暗。
发现病情以来,樊炬把自己困在这种无药可救的糟糕情绪中。
每天醒来,都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涌上来的一股强烈自厌感,一天天感觉自己面目可憎。
而为了让自己逃离这种情绪,樊炬又不断地用工作麻痹自己,每天把自己累到力竭。
御迟胤的一句话,像是破开云雾的那一把利剑,一下让他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哈哈哈……”
樊炬的心情放松,不受控制的笑出声,两条腿往上缩,身体蜷缩在病床上形成弓形。
良久,他才放下手臂,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透着一丝微红,眼神锐利的像在发光。
“四哥,你喜欢你这种万事都不放在眼里的自信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