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倒不是要对段吹雨问责,他就是觉得纳闷,这孩子看着也挺用功的,平时下了课不是趴着睡觉就是撑着脑袋做题,可是这成绩怎么就是上不去。
他一度怀疑段吹雨的智力可能有那么一点缺陷,所以他愁啊。
“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伤啊?”丁启眼神瞄向段吹雨的脑袋,犹豫道。
“我看你平时课也不怎么听,老师在上面讲题,你在下面做题。”
“……”
段吹雨一见丁启这眼神就知道这位老师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心道我就是考砸了恶心一下我那个爹,你没必要拿这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
“……没有。”
“平时学起来有没有觉得很吃力?”丁启语气愁中带忧。
段吹雨一脸茫然,老实道:“没有。”
丁启目光复杂地打量他几眼,觉得这孩子在逞强。
“哦对了。”丁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下礼拜学校要开家长会,周六上午九点,高三最后一次家长会了,记得回去跟爸妈说一下,能来的尽量都来,别缺席,知道了吗?”
底下一片应声。
“了解一下咱班的排名啊!”那男生愤愤的,“你是不知道,我有个朋友是2班的,他们班老王——”
男生顿了下,改口道:“他们班王老师天天在他们跟前说8班现在没落了什么什么的,说十中的8班以前历来都是稳居年级第一,现在连普通班都比不过,还说现在是2班的时代了,切,把他给嘚瑟的。”
丁启双手撑在讲台上,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浅笑道:“多了个同桌,大家学习劲头都足了啊,希望你们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稳步提升,别太飘,也别太浪。”
“丁帅,咱们班这次平均分排名多少啊?”坐前排的一个男生问道。
数学课前,丁启拿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
“班级排名不重要。”丁启往讲台底下扫视一圈,“一个班整体对外怎么样那都是虚的,关起门来我只看你们个人的成绩,我要你们每个人都好,关心集体荣誉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们能把精力都放在自个儿身上。行了,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吧,拿到卷子好好看看你们做的选择,看看第一题,有多少人选了b……”
“届时还会再统一通知大家,好了,我们继续看卷子。”
每场考试后,丁启都会找退步明显的学生单独谈话,段吹雨是办公室的常驻嘉宾,此刻又被丁启喊去畅谈人生。
这次月考,段吹雨勇夺“倒一”,坐稳了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丁启愁得不行。
本以为给段吹雨安排一个学习上进的模范同桌,能稍微把他的成绩拉上来一点,眼下看来,是他天真了。
丁启性子温和开明,学生跟他没什么距离感,胆儿大一点的男生,“丁帅”、“启哥”一般都是张口就来。
“问这干嘛?”丁启反问。
丁启循循善诱道:“平时觉得跟不上的话,也不用一直做题,听讲更重要,你做一百道,错一百道,这学习效率肯定是很低的,你说是吧?”
段吹雨诚恳点头,表示赞同。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平时无聊刷的那些题都是竞赛提高题。
谈话进行到一半,教导主任走进办公室俯身在丁启耳边说了些什么。
丁启看了眼段吹雨,点头道:“我知道了。”
段吹雨微微蹙眉。
“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吧。”丁启压低声音说。
丁启眼毒,一眼注意到段吹雨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温声提醒道:“你不要有情绪。”
段吹雨冷漠地“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不带情绪,他推门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就差在脸上写上“爷很不爽”四个大字了。
这回真考了全校倒数第一,段施贤彻底坐不住了。
气氛很僵,段吹雨靠在墙上耷拉着眼皮,懒得看一眼面前的人。
他跟段施贤相处时,基本都是这个状态,不言不语,冷眼相顾。以前还好些,他还愿意喊他一声“爸爸”,现在却连看一眼都觉得麻烦。
“知道这次的月考成绩了吗?”段施贤沉声问。
段吹雨不说话,漫不经心地拨弄校服下摆。
“你非得一见面就跟我摆着脸?”段施贤脸色沉了下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成绩一退再退,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像什么样子!你还打算高考吗?”
“考啊,怎么不考。”段吹雨语气懒散。
段施贤一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态度就来气:“说出去你还是校长的儿子,结果成绩全校垫底,你是不是还觉得特光荣啊?段吹雨,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跟你妈离——”
“你跟我妈怎么了。”段吹雨打断他,“你是谁,我妈又是你的谁?别张口闭口我妈我妈的。”
“你——”段施贤压住火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缓和了些,“你知不知道你考这个成绩,我天天要听到多少闲言碎语?你丢我的面儿,也丢你自己的面儿。”
“丢面儿?”段吹雨笑了,“你背着我妈跟陈芸瞎搞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自己的面子呢?”
段施贤一怔,猛地抬头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陈芸……”
段吹雨冷笑一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段施贤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
“不是哪样的?我哥不知道你跟我妈为什么离的,我知道。我都看见了,在学校里搂搂抱抱你们也是够要脸的,你就是为了那个女的才调来十中的吧?”
“段吹雨!”段施贤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胡说些什么!”
段施贤在段吹雨高二时调来十中当一把手,结果那时段吹雨的英语老师又刚好是陈芸。这个女人虽然他只匆匆瞥见过一眼,但就当时的画面冲击力来讲,也足够段吹雨记住这张脸了。
那天段吹雨在学校写完作业才走,他爸当时刚从别的学校调职过来,他习惯性上楼去校长办公室看一眼,结果在楼梯口撞见他爸跟陈芸抱在一起。
那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段吹雨却觉得恶心无比。
那之后不久,许亚菲就跟段施贤离婚了,和平离婚。
“小雨。”段施贤站了起来,“你不要误会了,我跟你妈离婚,不是因为陈芸。”
“别他妈提那个女人的名字,成吗?我恶心。还有,我告诉你,你在这个学校一天,我就给你丢一天的脸。”段吹雨说罢转身就走。
“小雨!”
段吹雨一腔怒意无处发泄,一听上课铃响起,陡然想起来下节课还是英语课,越发怒火攻心,连课都不想上了。
他换了个方向,直接往西门走去了。
西门的围墙矮,角落又有棵歪脖子树,附近不在监控范围内,是问题学生逃课出校的必经之处。
段吹雨拎起校裤往上抻了抻,攀住枝丫,踩着低处的树干,一脚跨上了围墙。
他动作轻盈地跳下围墙,稳稳落地。
逃课这种事,段吹雨干得不多,偶尔尝试一下,性子里那股野劲暴露得非常彻底。
他去了电玩城,遇到一堆小学生,闲得无聊,虐菜一波,把人小学生心心念念的大熊都赢回了自己手里。
小孩儿哭得直抽抽,段吹雨看不下去,又把等身的玩偶熊递了回去,“行了行了,别哭了,拿走拿走。”
小孩儿抱着比他还高一个头的大熊,破涕为笑:“哥哥你投篮好厉害!”
这话听着受用,段吹雨嘁了声,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勾了勾嘴角。
浪完段吹雨想起来自己的书包还在学校,这个点已经放学,他穿着十中校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了学校。
他逆着人流穿梭在学生堆里,远远地望见丁启的身影。
丁启缓步走来,来逮人。
段吹雨顿在原地,也没想逃,就这么跟丁启尴尬对视着。丁启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很少露出这种不悦的神情。
“去哪了?”丁启走到段吹雨面前问。
四周学生熙来攘往,不少人驻足转头看热闹。
“电玩城。”段吹雨诚实回答。
“知道还有堂英语课吗?”
“嗯。”
丁启被段吹雨这淡然的态度气得不轻,他不看重学生的成绩好坏,但是最看不惯学生态度有问题。
逃课这种事,就是对任课老师的不尊重。
“跟我走。”丁启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段吹雨性子虽傲,但他是服丁启的,更何况他也算不上喜欢跟老师对着干的问题学生,顶多就是在老师眼里智商不太够。
他跟上了丁启。
“去哪?”段吹雨在身后问。
丁启头也不回地说:“带你去劳改。”
“我还要回家吃饭。”
丁启气得额头青筋突起,心道你还真敢说。
“行啊。”丁启转过头,“你可以回去吃晚饭,这次逃课我给你记一次。”
“……”
段吹雨跟着丁启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李易这个倒霉蛋也在,低头正拿着手机疯狂发消息,一听脚步声忙把手机塞进桌肚里。
丁启所谓的“劳改”秉持他一贯的风格,温和且恶心人。
大意是要段吹雨临时担任英语老师的角色,给李易这个帮他打掩护的好兄弟上一堂精彩绝伦的英语课。
丁启折腾人的本事,段吹雨是深深折服的。
李易就是帮他逃课打了个掩护,也跟着一起遭了罪。
“行了,英语书都拿出来吧。”丁启拍拍桌子,教室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三人,“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段老师好好上,感受一下任课老师的艰辛。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讲满四十五分钟再放学。”
段吹雨的手机震了起来,低头一看,是司机于叔叔的电话,他已经在校外等了很久。
“老师。”段吹雨举起手机,“能接个电话吗?”
“谁的?”
“接我回家的叔叔。”
丁启扬起下巴:“接吧。”
段吹雨走出教室接了电话:“喂,于叔,您先回家吧,我有点事儿,还要一会才能回家。”
“没事儿,您不用等我,一会我自己搭地铁回来。”
“嗯,好。”
段老师的英语小课堂正式开课了,李易同学正襟危坐,就是嘴跟漏气似的,总收不住笑。
段吹雨在丁启和李易的双双注视下,生生被折磨了一节课的时间,等到终于放学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晦暗。
李易遭这一套惩罚,不气反乐,勾着段吹雨的脖子笑了一路。
“丁启这男人是真的绝,笑死我了,段老师教的好哇,听得我眼泪哇哇的。”
段吹雨“呵呵”两声,一脸冷漠。
两人在校门口告别,段吹雨拿出手机发现任衍十分钟前给自己发了条微信。
这好像是任衍第一次主动发消息给他。
虽然只有一个敷衍的问号。
聊天终止程序:?
段吹雨回复:?
聊天终止程序:还没放学?
口欠:给学生上课呢
聊天终止程序:?
这个季节的日暮时分已经有些凉意了,但脖颈间仍然裹着一丝挥散不去的热气,黏黏糊糊的令人心生厌烦。
段吹雨心情不明朗,烦躁地扯了扯校服衣领,回复道:没什么,被老师留堂了
聊天终止程序:哦,叫司机来接你?
口欠:不用,不想麻烦他再跑一趟
聊天终止程序:那你自己搭地铁
段吹雨发了个[安逸]的小蓝人表情包过去。
聊天终止程序:?
聊天终止程序:不会乘地铁?
口欠:……
口欠:不想动,懒得动
任衍觉得这少爷有时候确实很欠收拾,司机来接不要,一个人搭地铁又嫌麻烦。
他正无语着,段吹雨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口欠:你来接我
聊天终止程序:?
口欠:你除了问号还会发啥
聊天终止程序:。
段吹雨彻底暴躁,连甩了十几个[扇脸]的表情包过去,还发了一堆胡言乱语。
口欠:你有车吗?
口欠:应该没有吧?
口欠:肯定是没有。
口欠:没车怎么来接我。
……
虽然任衍身上时不时散发着富人气息,段吹雨还是觉得任衍大抵是个经济吃紧的穷酸大学生,在他的认知里,有钱人是不会去当家教的。
反正他不会去,谁高兴遭那份罪。
段吹雨胡话连篇,以话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那边没再回复,半分钟后,任衍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段吹雨手一哆嗦,接通了。
“到底想说什么?”任衍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来接我。”段吹雨一点不客气。
“我坐地铁来接你?”任衍有点无语,“你是不认得回家的路?”
段吹雨含糊地哼唧了声,没说话。
沉默半晌,那边才道:“你真能使唤我。”
司机接送不要,要他一个家教搭地铁来恭送这位少爷回家。
话音刚落,那边电话就挂了。
段吹雨家离十中不远,地铁也就两站的路,任衍从家里过来只花了五分钟,段少爷正好打完一局弱智游戏。
段吹雨没想过任衍真的会来,他是打算玩完一局游戏就随便找个地方吃饭的,他不太想回家。
清冷高瘦的身影从远处走近时,段吹雨还有些茫然。
“你——”
“走吧。”任衍的嗓音带着夜里凉风的质感。
“我妈在家吗?”段吹雨忽然问他。
“在的。”
段吹雨脚步一停,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更不想回家了。
白天与段施贤的争吵画面此刻还在他脑中浮现,他怕见到许亚菲,自己会更控制不住想起过去撞见的那一幕。
他没办法收敛情绪,回去了,他一定会表现得不快,他不想让许亚菲察觉到他的不快。
许亚菲性格要强,跟段吹雨的关系也浅淡疏离,但她在段吹雨眼里终究是个温柔得有些稚拙的母亲。
“我不回去了。”段吹雨又临时变卦。
任衍察觉到段吹雨与往常的不同,被一通耍也没发脾气,只是问:“晚饭呢?”
“随便在外头吃点。”段吹雨脚尖踢了一下路面的小石子,低声道,“对不起。”
“让你白跑一趟。”
任衍心道你还会说对不起呢,但他嘴上却说:“走吧。”
“嗯?”段吹雨抬起头,“走哪儿?”
“去吃饭。”
“我不回家。”段吹雨很倔强。
“不回家。”任衍说,“带你去别的地方吃饭。”
“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丁启把一张单子递给林佳棋,“班长一会把成绩表贴在后面墙上,我简单说明一下这次月考的总体情况,大部分同学比上次周考有了明显的进步。你们其他科目的卷子我都翻过了,任课老师都说进步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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