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吹雨在心里把任衍骂了千百遍,念叨了千万遍。
房间门被敲响,许亚菲在门外轻声问了句:“小雨,睡了吗?妈妈能进来吗?”
段吹雨应了声:“您进来吧。”
这人可真是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就没见过心肠这么硬的人。
段吹雨把桌上的试卷囫囵拢了一把,推到一边。
许亚菲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温声问:“怎么了啊?跟任衍哥哥闹别扭了?”
“嗯行,那习风哥我先走了啊,再见。”
段吹雨回到房间,从那一堆面目全非的试卷中挑出没被炭火烤到的,放在一边,又把那些边角被烧焦的挑出来拨弄两番,抖掉边缘的灰烬,留下剩余完好的纸张。
一沓真题卷,七零八落剩了一半,段吹雨心里的余火随炭火一同熄灭,只剩难过。
李易摆手道:“咱进去就是给他添堵,别去找呲了,他自个儿能调整,走吧走吧,明儿还要早起上学呢。”
众人散了,李易留到最后才走,拉着段习风轻声问:“习风哥,雨儿他到底怎么了?”
“跟补习老师闹了点小矛盾,没事儿,他就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们别太担心。大家今天都吃尽兴了吧?”段习风笑着问道。
众人应道:“特别爽特别尽兴,谢谢习风哥哥!”
一通折腾下来,院落里一片狼藉,烧烤架倒了一地,炭火被水一浸,“滋滋”作响。惨遭炭烤的试卷边缘被炭火烤得焦黑,灰烬飞扬,黑烟屡屡。
段吹雨蹲在地上检查卷子的伤残程度,狠心把卷子丢进炭火里的是他,这会心疼的又是他。
十七岁的生日竟然是以争吵声告终,任衍平日轻易不开口,一出声响总能石破天惊,把段吹雨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那些真题卷终究没有葬身火海,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想要灭火救卷,最后还是段吹雨心里不忍,直接一脚踢翻烧烤架,把着了火的卷子踢到一边,几下把火踩灭了。
宋颖不放心地问:“段吹雨他真的没事吗?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段习风道:“他的补习老师说以后不来了,他不乐意,就发脾气。”
“他啊,就是特别黏任衍,反正跟他可亲了,比跟我还亲,之前不还跑去江苏找他了吗,大过年的,还一个人。”段习风收拾着石桌上的餐盘,“平时我们家里没什么人,吹宝就跟任衍接触多,黏他也正常。你甭担心了啊,没事儿,他就小孩儿性子,过几天就好了。你赶紧回家吧,都这么晚了,明儿别起不来。”
“至于发这么大火吗?”李易往屋里看了一眼,“我还是头回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段吹雨平时有点少爷脾气,都是搁在家里面撒的,很少当着外人的面失态。
好在大家已经酒足饭饱,烧烤架上空空如也,吃得都差不多了。
众人关心询问,段吹雨摇头说“没事”,单手捧着一叠黑黢黢的试卷落寞地走进屋里,段习风留下善后。
许亚菲刚才在书房,不知道段吹雨在院子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她看了眼桌上黑漆麻乌的试卷:“你哥说你刚刚又‘大闹天宫’了?”
“什么叫‘又’啊?”段吹雨不满地嘟囔。
许亚菲笑了声:“跟妈妈说说呢,怎么了?任衍哥哥要走,你不高兴?”
段吹雨闷闷不乐地拨弄手边的卷子:“不高兴能怎么办,人家就是想走,就是不想教我了。”
“你这么喜欢任衍哥哥啊。”许亚菲摸了摸他的脑袋,段吹雨没有下意识躲开,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许亚菲心里自是欢喜又欣慰,她与小儿子的距离近了许多,至少段吹雨已经不再反感这种肢体接触的亲密。
“那我去跟任衍哥哥说说,让他再考虑考虑,继续辅导你。”许亚菲说。
许亚菲是女性,是母亲,少年人的心思她大抵不能感同身受,有些事情跟她说不着。
段吹雨摇摇头:“不用,您别忙活了,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啊?”许亚菲用手蹭去他脸侧沾上的黑灰,“你看看你脸脏的,听你哥说你把烤架都踢翻了?”
段吹雨面露尴尬,冷静下来真觉得自个儿刚才浑得没边儿。
段吹雨不说话,直愣愣地盯着那堆试卷,许亚菲起身道:“你要是真的还想让任衍哥哥给你补课,你就跟妈妈说,妈妈去找他,跟他好好说说,他要实在不想干,那咱们也不能强求,你说是不是?”
“是。”段吹雨点点头,“不来就不来了吧,谁稀罕他。”
许亚菲啧了声:“你看你……又是这个态度。”
“哎妈,您回去睡吧,我困了。”段吹雨不想再听她念叨,推她出门,“我没事儿,您别担心了,也不用去找他,他算老几啊?爱来不来。”
许亚菲走后,段吹雨拿出手机,没有看到任何想看的消息,任衍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段吹雨刚压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又冒了出来,一怒之下,揽过那堆卷子,发狠做了起来。
他拿任衍送他的钢笔小心翼翼塞进墨水瓶里,抽了几泵墨水,伏在桌前,闻着纸焦味儿开始做题目。
江苏卷那是真难啊,数学连选择题都没有,做昏头了想随便瞎选一个都没得机会,段吹雨捏着那支透明的钢笔,盯着纹路精细的笔尖,有些走神。
一夜之间,在他生日的这一天,连接他跟任衍的那根线,忽然就断了。
他过去曾经考虑过的未来的某一天,竟然提前降临了,降临得如此毫无征兆,打得他措手不及。
明明在江苏的时候,还答应要给自己做寿司,结果回了北京就扭脸不认人了,川剧变脸都没他那么快。
任衍给出的理由段吹雨全然不信,他的莫名转变也有迹可循,段吹雨不是参不透其中的细小偏差。
他从夜鸟低鸣的那一晚起,就已经感知到不对劲了。
他只是有点没缓过劲来。所以他生气,气任衍连让他缓劲的时间都不给,单方面结束这段师生关系。
他原以为他还可以在这段关系的羽翼下恣意很久,继续忘乎所以地向任衍予取予求。
段吹雨没有感情经验,思及此,仿佛陷入死胡同,只能拿出手机寻求百度。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跟家教不小心亲嘴了怎么办?”
搜出来一堆小黄文,要不就是情感贴,但讲述的经历大多都是男女,没见到男生跟男生的。
段吹雨拧着眉补充了几句:跟家教不小心亲到了怎么办?家教跟我都是男生。
搜索无果,没有哪个男生会跟男家教亲嘴,不小心的也没有。段吹雨像只迷失在丛林中的野猫,眼眸微眯,阴沉沉地盯着手机屏幕。
百度帮不了他,他就点开了某个同志网站,直接发帖寻求同类的帮助,这一回他将内容写得极为详细。
[@句号回收方:前几天跟家教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跟他亲到了,是不小心的(天太黑,看不清),我跟他都是男的,现在他不想教我了,刚才把工作辞了,想问一下,他是因为尴尬吗?]
[@句号回收方:补充一下,家教喜欢男人。]
[@句号回收方:再补充一下,他不收补习费,我脾气挺差的,他会不会是嫌我麻烦?]
段吹雨发完贴就拿衣服去洗澡了。
洗了澡,关了灯,段吹雨拿着手机窝进被窝里一看,回帖已经过百了。
段吹雨“靠”了一声,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急急忙忙翻看。
1#【你再说一遍他不收啥?……补习费都不收?这……就这?你确定你俩是不小心亲到的?】
2#【不是,我就问一句啊,你俩大男人为什么要一起睡觉?而且还是在知道他喜欢男人的前提下?弟弟,别挣扎了,你弯了。】
3#【看到前面,我还觉得他可能真的是因为尴尬,毕竟是个gay……看到后面补充的两条我有一丝丝凌乱】
4#【道理我都懂,不过跟一个gay同床共枕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你的家教是1是0?长得帅吗?如果是1,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匀给我[滑稽/]】
5#【这家教绝对对你有意思啊,傻不傻这都看不出来】
6#【楼上的,那也不一定啊,家教要真喜欢楼主干嘛要把工作辞了啊,换我就直接上了】
7#【6楼你克制一下你自己,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么没原则啊。】
8#【通过楼主的描述,我感觉这个家教很不错。】
9#【同上,感觉挺有魅力,不知道长得帅不帅,哎,我身边怎么就遇不到如此优秀的野生gay呢[泪/]】
10#【想知道楼主跟你的家教除了打啵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亲密接触?看楼主的反应也不是很反感的样子,你都上这里来问了,基本已经弯得差不多了,多的不说了,我就祝你一句百年好合吧!】
11#【这是爱情啊傻弟弟(* ̄︶ ̄)等一个后续】
12#【等一个后续】
13#【等一个后续】
14#【等一个后续】
……
段吹雨看得眼花缭乱,没寻觅到什么有用的干货,满屏皆是“你弯了”、“爱情”、“祝99”balabala的字眼,回帖那么多,没一条是正经回答他的问题的。
只能去问本人了。
段吹雨又发了两条帖子。
[@句号回收方:谢谢各位的解答,打算过几天亲自去找他问个明白。]
[@句号回收方:还有,不知道他是1是0,但肯定不会匀给在座的各位。]
他刚把帖子发送出去,回帖就立刻更新。
116#【楼主这性子我喜欢。】
117#【记得更新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滑稽/]】
118#【卧槽这拽劲儿我爱了,楼主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119#【后续后续后续后续后续,希望有后续。】
120#【爱情都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
段吹雨放下手机,稀里糊涂地睡了,直到进入梦乡前,他都还觉得今夜是一场虚幻的梦,跟此刻的梦境连绵勾缠,彼此交融,辨不清真假。
任衍当真不联系他了。
上学期间,段吹雨要拿出手机看上一万眼,看再多眼也看不到那个橘猫头像有一丝动静,沉沉沉,沉到最底,被一堆无用的消息压着。
任衍冷着他,段吹雨也不愿上赶着贴上去,他的面子很金贵,轻易不能揭下来示人,任老师也不例外。
更何况是这狠心家教先与他“恩断义绝”。
段吹雨近来受了刺激,又新得了一支漂亮的钢笔,整日擒着那通身透明的钢笔埋在一堆黑黢黢的半焦试卷里刷题,谁也不理。
刷题刷得再忘我,听课的时候却总在走神,连丁启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这日丁启站在讲台上通知:“学校下礼拜要举行春季运动会,高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学校主张高三生还是要积极参与,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希望大家一心埋在学习上不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这次的运动会,还是希望大家能踊跃参加。有意向参加的同学就去体育科代表那里报名,要是获奖了还有分加,这次报名的人数必须达到学校规定的要求,希望大家都能积极一点,好不好?”
同学们懒洋洋地应声,稀稀拉拉站起来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去跟体育科代表报名。
有人参加,但人确实很少,高三了,又是试点班,一个个都跟学习机器似的,哪有心思参加运动会。报名的人数果然不达标,体育科代表跟丁启卖惨,说人数不够。
丁启指了指段吹雨:“去问问那小混蛋,我看他近来萎靡不振,需要好好运动运动。”
“好嘞!”典奇拿着名单屁颠屁颠跑向段吹雨。
段吹雨正撑着脑袋看手机,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啪”的一声,典奇把报名表拍在他桌上,段吹雨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段哥,这次运动会你不报个项目?”
段吹雨目光往项目表上掠了一眼,没说话。
典奇搬出丁启:“启哥说的,你近来看着身体不佳,需要运动运动。”
段吹雨随手指了个“男子5000米”和“跳高”,典奇眼睛一瞪,立刻在表上打了勾填了名:“段哥牛逼!”
段吹雨出门上厕所,被丁启拦在楼道里:“报了什么项目?”
段吹雨回道:“5000和跳远。”
“这么刚?”丁启看他一眼,“5000多累,跑完人就废了,怎么不选个短的。”
“都一样。”段吹雨倚着墙,生了软骨病似的,从头到脚沾着懒气。
丁启在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低声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段吹雨一愣。
“我问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丁启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成天心不在焉的,知道你长了张祸害小姑娘的脸,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也知道,不是不让你们谈,但早恋肯定影响学习,就算不影响你,也会影响人家小姑娘……”
段吹雨迷茫着,完全没把丁启的絮叨听进耳里。
早恋,早恋,满脑子的早恋,满脑子的任衍。
他要是跟任衍恋一下,任衍这应该算晚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220:16:56~2020-05-1319: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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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段吹雨怕炭火烤焦地面的绒草,又顺手拿了瓶矿泉水往烧红的炭上泼了水,浇灭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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