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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1 / 1)

八月十一日,行受册奉迎礼,乐琰终于有事可做,她在这桩盛大的婚事中唯一的工作,就是在婚礼当天把自己打扮起来,准备嫁到宫中去和朱厚照嘿咻一番,除此之外,大抵也就是摆好姿势走来走去罢了。也不知道朱厚照在这场婚礼中是不是也这么不起眼。头天早上,已是由青红亲自为她绞尽了脸上的汗毛,今日早上才起来,青红便为她修了眉毛,宫中赶来的女官们,也开始将头发结辫,为她画上了充满明朝特色的妆容,白粉好似不要钱似的一通狂抹,各色首饰摆在一边,无言地威胁着乐琰的脖子与手臂,此外,因为与翟衣相配的首饰,要到今日才会送来,可以预见的是今天她不但要穿着可能会上十斤的层层披挂,光是这些首饰加在一起秤一秤,恐怕也有个十斤多了。

结婚,还真她妈是个体力活啊。大明皇后在心中默默流着眼泪,悲伤地想着。

除了婉玉、青金陪在她身边之外,尚有特地从南京赶来的凌氏与乐玲、乐珠姐妹,对着乐琰,此时当然都是只有好话,凌氏更是从不提起两房已经分家的话,言必称“我们家二姑娘”,乐瑜、丽雪等人虽然身在外地,也纷纷来信道喜,乐瑜更是把当时张氏留下的一对金钗分出一股,送到了乐琰身边,让去世的母亲,也沾沾女儿的喜气,此时这金钗就正同朱厚照的那些信件一道躺在乐琰随身妆盒的底部。反倒是秦氏必须应付女官,里外进出吩咐事务,不得亲自到乐琰身边说话。

据说从上午,册宝、卤簿仪驾、凤舆等队伍便已经候命,随后,又是一大串冗长的礼节,午时过后,主婚使成国公朱辅与副主婚使大学士刘健、礼部尚书张昇在奉天殿领旨,这边队伍便出了皇城,沿路上千上万的百姓看热闹,仪仗前头都到了夏家,后头还没出完宫门,一时间,真是说不尽的富贵繁华,待得翟衣送到,众人顿时忙将起来,乐琰望着铜镜,见自己的头发一缕缕被束成发髻,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期待,更有些莫名的惊惶与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喜悦,身边那顶金碧辉煌的凤冠,此刻多了一重涵义,标志着她终于能和心上人喜结良缘,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未来就是一片坦途,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开始。

女官们都是经过训练的,快手快脚,便为她盘上了丫髻,戴好了各色首饰,请乐琰起身着衣,大衫是早穿着的,此时将那华美到了极致,遍布锦鸡纹的翟衣为乐琰穿好,又层层叠叠披挂起来,这才将凤冠以金钗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丫髻之上,乐琰只觉得浑身如同被铁块压住,头顶、肩背都沉重得不行,强行提气,自女官手中接过玉圭,双手执圭,女官左右搀扶,缓缓步出闺房,凌氏、乐玲、乐珠、乐琼等人,俱在正屋等候,见乐琰出屋,都是含笑点头,乐琰的目光掠过她们,着落到屋角的青金与婉玉头上,冲两人微微一笑,出屋自东阶入中堂,在香案前站定,女官左右扶持,看似虚扶,手上却着实用力,乐琰一开始还觉得不错,礼官赞拜时,才知道她们不是平白献殷勤,这一身衣服沉得,没这两人的扶持,她还真站不起来。一时又是赞跪,又是赞起,直闹得乐琰脑子一阵阵的发晕,顶着八月烈日装出端庄的样子,半晌,才终于结束了整个仪式,代表皇后尊贵身份的金册与金宝,她只是拿在手上,连看都没看,便递给了尚册、尚宝女官,再拜出圭,这才在众人扶持下入阁,屋内早有人准备了凉茶手帕,众人都想上来献殷勤,方才一直在乐琰身边扶着她的中年女官咳嗽了声,亲自拿过绣帕,为乐琰擦拭了脸上的汗水,轻声道,“请娘娘少歇,未几,便要出阁了。”

乐琰睁眼笑了笑,略带一丝虚弱地道,“无妨的——父亲母亲呢?”

“已是在阶下等候了。”那女官答道,乐琰又喝了几口凉茶,果然便进来女官请她出阁,当时派来为她讲解礼仪的女官曾强调,皇后出阁,是带着女官缓缓从东阶下,她现下才知道根本不用说——走不快啊,这浑身披着挂着的东西,只要步伐一快就晃晃悠悠的,她几乎是咬着牙,才打直了膝盖,双手虚握缓缓走下中堂,向香案再度四拜,又南面站好,礼官宣,夏儒上前,对她作出了出嫁前最后的叮嘱。

“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乐琰望着父亲,见他满脸喜悦中,也夹杂着一丝心疼与担忧,在心中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夏儒便退到阶边。秦氏上前为乐琰施衿结帨,动作完了,又顿了顿,又是有些骄傲,又是有些感伤的望着乐琰,低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乐琰想到穿越以来,与她互相厮抬着,将原本七零八落的家,过成了现在这样的红火样子,一时也是心潮起伏,勉强捺下鼻酸,与秦氏相视一笑,秦氏也退到一边,尚仪奏请皇后降堂升舆,乐琰在女官扶持下入舆坐定,一时鼓乐大作,奉迎、仪仗大乐前行,采舆次行,正副使随行,宫人女官乘轿,内侍中人徒步随护,慢慢地往皇宫中去了。夏家自然也大摆筵席,招待亲朋好友不提。

乐琰在凤舆中,可不会像一般的皇后一眼闭目静坐,这凤舆足足可以坐下四五个人,但此时却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里头,当然可以放肆一些,可惜怕弄乱衣饰,只是摊开腿软在明黄软缎子上,拿手给自己扇扇风罢了。透过两边的小窗门,隐约可以听到外头除了鼓乐声之外,尚有无数喧嚣之声,也不由得哑然失笑,皇家大典,正是小老百姓看热闹的最好机会,只可惜自己坐在这满目是明黄色的交通工具里,连看看他们的热闹都有所不能。并且这凤舆虽然华丽,却显然没有散热措施,虽然已经不是太阳最大的时间点,但懊热的阳光,也是把这小小的空间闹得蒸笼一般,乐琰热得要命,偏偏也不知道那些女官给她涂的粉能不能耐得住汗珠融化,一时着急起来,害怕顶着一张面糊脸结婚,只得拼命在心中念着,“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好在过了一时,周围蓦地一黯,一股凉气就钻了进来,她呼了口气,知道凤舆已入大明门,她现在所走的,正是已有近百年没有女子出入过的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路线,除了皇帝举行重大典礼时,可以从这条路线出宫入宫之外,也就只有皇后大婚时,是从大明门入宫的了。

凤舆进了大明门后,卤簿便于午门前撤去,稍候片刻,由女官内侍前导,凤舆直进乾清宫前,这时方才停下,乐琰忙正襟危坐,片刻后便被扶出凤舆等候,过了不久,便被扶上西阶,此时已可远远见到朱厚照身穿衮服,自乾清宫中走出,他看上去要比乐琰精神多了,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白净的脸上,似乎放着光芒,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两人在阶前碰头,朱厚照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下,作揖行礼,乐琰福身下拜,两人一道转身入殿。

乾清宫中,也满满都是人,想要说私话?哈哈,也得看看有没有机会,才一进殿,女官内侍便分别上前奏请帝后更衣,朱厚照才来得及看了乐琰一眼,便不得不进东暖阁换衣裳去了。乐琰也被引导进了西暖阁,脱去沉重的翟衣,稍事擦洗补妆,又穿上大衫霞帔,出来与朱厚照碰头,朱厚照也换下了衮冕,穿上皮弁服,去掉了那碍事的衮冕,看起来正常多了,凉热对视一眼,朱厚照先道,“皇后看起来有些疲惫,可要再歇息一番?”

乐琰心道,我巴不得早点完事,脱得光光得洗个澡再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得假笑道,“无妨,天气炎热,服饰厚重罢了。”朱厚照嘴角抽动几下,忽地凑过来低声道,“我也是他娘的快热死了。”

刘瑾今日也是一袭盛装,在朱厚照身边哭笑不得地咳嗽了一下,王岳与高凤也都听到了朱厚照的话,顿时都面容怪异,乐琰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女官们,凑上前低声道,“你晓得凤舆有多热吗?简直和蒸笼似的。”说着,又垂首屏息站好,朱厚照嘿嘿傻乐了几声,不再说话,与乐琰并肩出殿,随从前呼后拥,往奉先殿去了。自然有人将皇后金册放到坤宁宫案头,又将凤舆抬过去不提。

却说帝后两人到了奉先殿,先是祭奠了太祖、成祖与历代祖宗,又在孝宗的牌位前格外郑重的三跪九叩,朱厚照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乐琰看了他几眼,他也不理。未几,两人又被带回了乾清宫,在正殿中坐好,女官进酒,两人对饮,进膳,乐琰不过随口吃了点,朱厚照也是虚应故事,随后反复几次,反正两人只不过是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是女官内侍安排,总算把合卺礼行完,朱厚照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合卺酒,还是如何,一张俊脸早潮红了起来,不断地看着皇后,王岳上前请帝后入洞房。

乐琰本来还以为明朝人变态到连洞房都有人直接在床外头守着——这个可不是她没事自个瞎想的,因为尚寝官就在外头等着,一脸俨然是要跟到床上的样子,好在她终究是多虑了,的确有几个宫人在乾清宫东偏殿等着,但看她们的样子,不过是要服侍帝后换衣就寝的。见朱厚照已经是伸手让她们脱衣了,乐琰忙道,“我要洗澡!”语气极端认真,她可不想汗津津地度过自己的初夜。

朱厚照愣了愣,看向宫人,那宫人忙跪下回话,道,“热水已是备下了,原本是候着陛下娘娘稍后洁身用,奴婢这就安排去。”说着,带了两个宫女急匆匆地奔出宫去,乐琰这才放心,先脱了凤冠霞帔,又解掉大衫,露出底下的白绢里衣,这才稍微凉快了点,见朱厚照火热的眼神不时看过来,一边脸红,一边侧身道,“从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出了几身透汗。你倒好,坐在那等着迎娶就好了,我可折腾个没完。”

“你想得美,我还不是穿着衮服坐了一天啊?”朱厚照翻了个白眼,“合着什么祭告天地祖宗,什么纳吉纳征时,我是不用升座行礼的?”两人对视,都是边叹气边摇头,这皇家的规矩,也实在是太折腾人了。朱厚照旋又振作起精神,笑道,“不过,想到过了今天,你就是我朱家妇了,再怎么繁琐,我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宫人都低首浅笑,乐琰红了脸,低头轻声道,“你心里知道就好,还说出来干嘛……”说着,终究是高兴的,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才道,“算啦,想到是嫁给你,再怎么繁琐,我也就认了。”

朱厚照喜翻了心儿,想到这几个月来次次到了紧要关头,不是刘瑾,就是婉玉,总要颤巍巍地在外头道,“皇上……为将来计……”更是觉得热水来得太慢,不住地望着门口,仿佛过了大半日,热水才终于到了,乐琰笑着把他推出门去,自己洁面洗身,又对着镜子重整了衣服,把头发打散,随意束成辫子,洒了点香粉在身上,这才满意地道,“难不成,前人们都是脏着身子行敦伦之礼的吗?”有个机灵的宫女,应声道,“哪个比得上娘娘的娴雅大方呢?在这样大的场面下,还言笑自如的。”

乐琰便定睛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爬到地上磕了个头,这才道,“回娘娘话,奴婢名为芳华。”乐琰看她长相平庸,眼睛却是又黑又亮,透着机灵劲儿,把她的名字记在了心底,叫换了热水,开门把朱厚照重新请进来,笑道,“让本宫服侍陛下洁身吧。”

朱厚照不争气得很,咽了口口水,忽地又有些慌张,见乐琰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眼睫毛一刷一刷的,刷得人心都乱了,当下咬牙挺胸道,“怕你不成?”说着,闪身进屋,合上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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