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就知道乐琰心中,也是希望这是有孕的信号的,成婚两年肚子还没消息,说不着急,那是假的,只是乐琰素来有些城府,不至于把这着急形诸于颜色罢了。她心中就有了些对皇后的怜惜,想了半日,也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好怜惜乐琰的,不由得在心中笑了声自己傻,娘娘贵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享有夫君的宠爱,天下女子有她福气的人又有多少?
只是芳华看着乐琰灯下的侧脸,终究是有些怜意的,她也不晓得这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那悦目的容颜下,深藏着的或许并非是一汪蜜水,而是极苦涩的黄连。
“胡乐琰,你晓得我们今年营业额多少啊?两千万,今年的年终奖少不了你的,必须请客!必须人均三百!”
“乐琰啊,今天妈妈看到一件大衣很好看的,你下班直接到巴黎春天试穿,今年过年不买件新衣服说不过去的。”
“乐琰,我知南,你晓得同学会到底在哪个酒店啊?我想有学生在总归不会搞太贵的咯。先这样,听到留言回我电话。”
“胡小姐,敝公司真的很有诚意要做这单生意,你再考虑一下么,折扣可以谈,可以谈的。”
“宝贝,再睡可就天黑喽,起床啦,我买了电影票,你最爱的李奥纳多。”
属于过去的声音,蓦地退远了,睡意就好像潮水般,瞬间便退到了海岸深处。乐琰睁开眼,反射性摸了摸脸,摸到了一脸凉湿,便随手抹了抹,就着微亮的天光起身张望了下,这大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她想到昨日乐瑜送来的信里,说到了那张美美的事,就有三分的不放心,皱了皱眉,发狠想道,“他要真的睡了那张美美,我就毒死他自己做太后,妈的,老娘穿越前好歹也是一女强人预备役,怎么到了古代就配给男人暖床?还要争着给他暖?”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乐琰越想越是伤心,又惦念起远别的父母,不免伏枕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儿,才收泪倚在床头,看着窗户一点点白起来,她刚穿越那几年,时常夜里想到父母与过去的快意生活,只是生性要强,也未曾哭过,不知为什么,最近就是这样多愁善感,眼泪往往淌下来就干不了,那一梦又实在鲜明,仿佛穿越前的生活又再度回到她身边,醒来对比得乐琰分外凄凉,直觉得自己怎么混成如今这个地步,地位高贵,又她妈有什么用。
她正出着神,就听得外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乐琰忙转身扯了被角拭泪,那人走进了里间,开声道,“怎么哭了?——哎,我昨日回来时,你都睡得和小猪一样了,今早我醒了,你还睡得死沉死沉的,就出去打了一套拳。”
乐琰抬眼瞧了瞧朱厚照,见他果然是满头的大汗,白皙的脸上红晕一片,还带着些气喘,心下的郁结,不知不觉就散了干净,擦了擦眼泪笑道,“昨晚梦见亲娘的事了,不知不觉,就哭了一枕头都是眼泪——你就睡在我身边,起来也不知道为我擦擦。”
“我哪有那么细腻的心肠?”朱厚照理直气壮地道,“去洗个澡再来与你一道吃早饭吧,你今儿起得倒早。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快进来服侍?”说着,几个宫人便应声而入,朱厚照自宽衣解带,他才解开中衣,乐琰隐约闻到一丝酒臭味,不禁又作呕起来,没忍住就吐在了床边的痰盒里,这下把进来的宫女吓得不轻,闹着又是扶她下床,又是拿清水来净身的,乐琰此时心里,已有七八分准了,下了床连声叫去请太医,这才从容梳洗过了。到堂屋与朱厚照对坐着吃了早饭,朱厚照已是知道了乐琰昨晚到现在,连着呕吐了几次的消息,极是关心,一顿饭问长问短,问得乐琰头也晕了,但自己的男人关心自己,又是好事,不好发得火,只得嘟着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了,满面的不耐烦却摆了出来,朱厚照也不介意,几口吃完了一个馒头,又喝了一大碗豆浆,见乐琰一口粥半天还没送到嘴里,便拿过碗皱眉道,“我喂你!这样子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乐琰笑道,“我不要,太肉麻了。”朱厚照舀了一勺白粥,抵到乐琰唇边,柔声道,“多少吃一点啊,还要与我上阵打仗的,怎么能不多吃些?”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意与深情,乐琰看了,心神俱醉,红了脸张口吞下那口粥,主动拿过碗道,“我自己吃,才不要你喂呢,又不是孩子了。”
朱厚照见目的达到,也不为己甚,摸了摸乐琰的头,见她额头光洁晶莹,便印了一吻,起身笑道,“我去校场了?”
乐琰皱眉道,“才从校场回来又过去?不许。早上你就别出去了,陪我在这里等太医。”朱厚照挠了挠头,无奈道,“随你,我打回来的山鸡,今儿叫他们留神做了与你吃,是了,你不是说想吃华家的猪头肉,这就叫人买去?”乐琰展了笑,一下又觉得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无疑是她了,朱厚照虽然贪玩了些,但对她,却的确是真心真意的好。她就轻声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拿什么回报你?”
朱厚照勾起唇角,倾身又吻了乐琰一下,他们夫妻这边玩肉麻,那边人都回避了下去,就连刘瑾今早来找朱厚照回事,探了个头见小夫妻这个样子,不由得暗自冷笑,也识趣退下不提。自有人提醒朱厚照刘瑾前来有事回报,乐琰虽然不舍,也只得道,“国事为重,你还是过去吧,记得早点回来也就是了。”朱厚照笑道,“能有什么事比得上心肝的事要紧?”
两人自然又是一阵肉麻不提,一时一个姓黄的太医来了,因为他年纪已过了七旬,乐琰便不回避,只是伸了手出来给他诊脉,一头笑道,“我昨日到今日,吐了好几回了,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黄太医为我瞅瞅,开服药吃。”
那黄太医须发皆白,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的仙风道骨,半跪着微眯着眼一手把住了乐琰的手腕,半日才睁眼跪下,肃容磕了两个头,起身春风满面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恭喜皇上!恭喜,恭喜我们大明天下!”
朱厚照本来扣着乐琰肩头的手,就不知不觉地捏紧了,乐琰一点都没觉得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芳华等宫人,无不欢欣雀跃,上来祝贺乐琰,乐琰好半日才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不对吧,我的小日子才过去了……四十多天?这怎么就能把出来了?”
黄太医吓了老大一跳,忙重新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把住了乐琰的手,乐琰轻呼一声痛,朱厚照这才放开她的肩头,手却又下滑到她身侧,捏起了空闲的右手,乐琰只觉得他掌心滑腻腻的都是冷汗,不由得心中戚戚,满屋的人也都静了下来,都盯着黄太医。
黄太医这回就更慎重了,足足把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睁眼笃定道,“娘娘的脉象滑动如走珠,且心音急促,寸沉尺浮,极为明晰,若不是有了身子,老夫便枉学医了。从这脉象来看,已是至少有了两个月了。”
乐琰越发不解,芳华也上前道,“那为何四十多天前娘娘还有天癸?”众人都不敢就信,仍是皱眉瞪着黄太医,黄太医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边的汗,不慌不忙道,“敢问娘娘的癸水,是否红中微黄,且量不过一二日即止?”
芳华是乐琰身边的近人,对这些事,心中还是有数的,与乐琰对视了一眼,点头道,“的确如此。”
黄太医摸着胡须笑道,“这就是了,此非癸水,乃是妇人有孕的征兆。十人中倒有五六人是如此的。这样算来,受孕时间,便是在真正的上一次小日子时算起。”芳华喜道,“那足有七十多天呢!”
朱厚照望了望乐琰的肚子,咳嗽了声,问道,“那怎么她的肚子,还是平的?”
此言一出,连乐琰都笑起来,黄太医忍住一个笑,叩首道,“皇上,要到五个月才显怀呢,三个月时,才能略微看出一点儿。”
朱厚照望着乐琰,乐琰也望着他,两人都是又惊又喜,朱厚照方才要说话时,乐琰忽地又作呕起来,这下可不同于往时了,众人都紧张起来,黄太医忙指挥着宫女们为她捧痰盒拍背,又开了张方子与乐琰安胎平气,这才喜气洋洋地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下去了。
帝后这边,却是忙了起来,一方面乐琰还有些疑心,又派人出宫到夏家,吩咐秦氏再找民间的妇科圣手预备着,一面朱厚照与众宫人都是喜得语无伦次。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一个家庭盼望后代的心情,都是如饥似渴的,更何况这个孩子,代表的是帝国的传承?乐琰一下便成了半个残疾人,连从堂屋走到里屋,都要被人前呼后拥着,唯恐跌倒,直叫她哭笑不得,说了好几次也不见改,只因最为紧张的人,便是朱厚照。
还没到下午,两宫就知道了消息,王太皇太后与张太后亲身顶着烈日赶到豹房,握着乐琰的手就是一阵好哭,都直道是喜事中的喜事,若不是现在时间还早了些,只怕现在就要叫朱厚照去奉先殿禀告列祖列宗了。饶是如此,朱厚照也到小香堂给父亲上了香,请他保佑乐琰腹中的胎儿,能够平安下地。下午又有秦氏乐瑜等人进宫贺喜,这乐琰的肚子争气,最开心的,自然是她的娘家人,一时间秦氏、乐瑜在宫中走路都张扬了几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接下来的十余天,朱厚照寸步不离的守着乐琰,王氏、张氏、秦氏、乐瑜等人分头在京中各处寺庙大作法事,一是还愿,一是许愿,闹得全京城都晓得了皇后有孕的消息。士大夫们也纷纷上了贺表,一时间,夏皇后在京师可谓是风头无两,但她本人却是深居简出,连八月里张太后的生日都没露面,这前三个月,后宫女眷们是铁了心不让乐琰会客了。
前右春坊大学士唐寅的夫人沈氏,一面也的确为乐琰的怀孕而高兴,一面,却也是暗暗着急,不知自己的丈夫,何时才能从南京回来。奈何要见乐琰,此时真是难于登天,她被包围在了豹房中,不要说个人,连一滴水都要经过三层过滤才能进去,一应国事只由刘瑾处理,朱厚照也深居内帏日日守着妻子,就算真的进了豹房,也没有见皇后的机会。沈氏只得退而求其次,想在乐瑜身上打主意,这一日听得南家终于把法事做完了,便套了辆车,往南家去了。
乐瑜连日里忙碌,今日本来打定主意不见外客——自从这皇后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也不知多少人到夏、南两家奉迎——听得是沈氏来了,想到当时正是她送去了张美美的消息,心中也是有三分感激的,忙请了进来笑道,“妹妹好久不见。”
沈氏知道皇后有了身子,那张美美,便不那么要紧了,也未敢挟恩自重,忙笑道,“姐姐连日辛苦。”两人相视一笑,乐瑜要说话时,有人来报道,“镇远侯夫人遣人送了东西来。”乐瑜又要出去应酬,想了想,对沈氏道,“我明日要到八大处上上香,请善静大师为腹中胎儿祈福,妹妹若是无事,不妨与我一道?”
这正中沈氏的下怀,她也正想找善静大师卜算一番唐寅的前程,忙应了是,又笑道,“我听得黄太医道,娘娘寸脉极为活泼,想来这一胎定是太子无疑的了!”
乐瑜嘴边,就出现了一个微笑,她亲亲热热地拍了拍沈氏的手,道,“承你吉言了!”
沈氏又客气了几句,方才感叹道,“这妇人家终究是要为夫君生育子孙,在夫家说话才响亮些。”
乐瑜此时已是把沈氏当作了自己人,这话正搔到了她的痒处,当下击节叹道,“可不是?且等着吧,咱们夏家这个姑奶奶,可了不得呢,若是有了太子傍身,这宫中的风云,怕是又要变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