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琰却保持了足够的冷静,毕竟她要比在座的众人,都多了几分见识。当然,也可以说福船舰队这一次远行,是赶上了开展海外贸易的大好时机,虽然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才刚刚开始,但伴随着他们在航海事业上的发展,与在新大陆所获得的巨额财富,他们也有了足够的金银币储备,来让大明从交易中获利,毕竟这可是国家层面的贸易,比不得民间的小打小闹!
“这一次的获利,不能从银两上估算,短期内也是估算不出来的。”她冷静地说,打断了屋内略带梦幻的气氛,“这次进港,只是为了补给水、粮,货物,只能拿出中层货色中的绝小一部分在广州发卖!”
众人顿时不解地看向了乐琰,只有宋嘉德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朱厚照本来是抱着听天书一般的心情,听着宋嘉德在汇报着这次出行所得的利润的,这样的天文数字,在他心里实在是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为了充实国库与内库,他放任刘瑾贪污了三数年,所得到的数目虽然比这个要多,但,船是可以再开出去的,这一次光是得到的金银,就已经足以回本,更别说净赚的货物了……
这条黄金贸易线,一定要牢牢地握在手中!再跑上两趟、三趟……大明岂不是要变做天底下最最富裕的国度了?没钱这种说不出口的事,再也不会成为大明国库乃至内库的创伤了!
但乐琰的话,却在他心里掀起了一点波澜:自己这个皇后,虽然看似胡作非为,但其实为国为民的贡献,可以说是比谁都要大!
就不说她坚持要推广的玉米和红薯了,光是这一趟福船所得的利润——如果不是她,谁会想得到展开海外贸易?
他望着乐琰的眼神一片柔和,“黛眉,你说说看自己的想法!”
“山西老抠儿!。”乐琰斩钉截铁地吐出了几个字眼,“现在国内大商贩有钱的程度,是大家所想象不到的,山西老抠儿……哼,哪一户人家没有几百万两的身家?他们联合下来,就可以全部吃下我们的货物,这,大家不会有所疑问吧?”
杨慎有些奇怪,梁储也很快向他解释了山西老抠儿的来历,这伙晋商现在已经是形成了一个团体,在国内每年的贸易总额里霸占了极为庞大的数额,他们可以说是全国最富的人了。
“早在福船出海后不久,锦衣卫就传来消息:山西人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我们贩回来多少东西……他们都要全部吃下!所以,货物,我们不愁卖不出去!”乐琰环视着众人,缓缓地道,“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卖得有价值,怎么把最大头的利润攥在我们手心里,而不是让给山西二道贩子!”
宋嘉德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桌子,称赞道,“娘娘真是蕙质兰心!”朱厚照却略带嫉妒地看了他一眼,很显然,宋嘉德是完全把握到了乐琰的意思。
“我们可以把货物分成三个档次,对应的是我们的三种客户群。”乐琰索性仔细解说了起来,“低档次的货物,自然是对准小地主、小商贩……有些钱财,却不多,十几二十两银子的小玩意,也是买得起的。”
“中档货物么,自然是对准大地主,中层官僚……总的说来,这些人是不会以数百两为贵的!比如一个座钟,你卖他五百两是赚,一千两也是赚,就看怎么开价了。”乐琰淡淡地道,“我想贩回来的货物里,是要以中档货物最多的,或者说,在当地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回来的货物,可以分为中档的货物,是最多的。”
宋嘉德无声地点了点头。梁储和蒋冕却还是有如坠入云雾,倒是杨慎和朱厚照都露出了明白的神色。
“高档货物,就是对准勋贵侯爵,四品以上的高级官僚和巨型地主了。”乐琰喝了口水,“大家不必心虚了,谁不知道如今三品官没钱的,都是少数中的少数……这些人是不会以数千两为苦的。这批货物,却是要等稍后再出售,出售的顺序应当是,先释出一部分低档货……卖上半个月左右,第一批货,是最卖得上价的。”
“之后,再释出一部分中档货,福船走得比较慢,在广东卖出后,肯定会以很快的速度在商人们传播开来,有了低档货的陪衬,这批货就显示出了价值,而有了在广东的铺垫,他们就会以为这是最高档的货物,而且为数有限。”
朱厚照恍然大悟,叫道,“这一次还是要悠着卖,高价卖,这时候会花重金来买的,恐怕不管花多少钱他们都会买去,用以囤积居奇,将来高价出售。所以尽管卖出了一些,但是市面上还是见不到太多中档货的。”
乐琰点头笑道,“接下来就以合理的价格大量倾销中档货,就算山西人有心吃下全部,恐怕在前期的这些铺垫之后,也都是有心无力的,如果他们还要全都吃走,那就再抬价。”她扬了扬眉,“如果按照日走百件货物来计算的话,福船里的中档货大概可以支持多久?”
宋嘉德默算了一下,先感慨道,“娘娘这是要杀那些肥羊一刀啊……您若是有意经商,大明朝的钱都要被您赚光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虽然还要和王大人仔细讨论,但是怎么都能走上一年多的——福船可真的很大呀!”
“嗯,到了中档货要走完的最后一个月,我们再把高档货摆出来!高价卖!”乐琰冷笑道,“我一向看这些山西人不顺眼得很,在大明做生意,赚了钱却不分国家一份?岂有此理,这次,就要刮一层老抠儿皮!”她森冷地扫了一眼梁储和蒋冕,嘿然道,“也还好我们的阁臣里没有他们的人,不然……”
梁储和蒋冕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发誓起愿地道,“娘娘放心,我们不会坏了大事的!”话说回来,他们也对山西商人没有多大好感,乐琰要刮他们的地皮,这两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了。就连杨慎,都只是目光连闪,也没有反对,他虽然性格刚直,但听到了山西商人的身家,在对比国库,自然也有自己的取舍。
“高档货是不愁没有销路的。”宋嘉德为众人解释道,“我们有纯金的座钟……小巧的怀表,纯色的宝石,柔软得像天堂一样的羊绒地毯,又大又透明的金刚钻……这些都是稀世精品,有皇家做后盾,也不怕什么强买强卖的事,这批货,绝对是瞬间就会走光,流进勋贵、阁臣和巨富手中的!”
“高档货走完之后,就是走低档货的时候了。到了那时候,恐怕各地也都传遍了西洋货的消息,我们再联系各地的大商人,以较高的价格分批批发给他们。”乐琰接着说,宋嘉德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嘟囔道,“为什么要把定价权交给商人?”
朱厚照却拍掌道,“毒计!务必要做得隐秘些,全国各地找的商人,一地都要找到两家以上,最好还是势同水火的两家……”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道,“娘娘真是好玲珑的心思!”
乐琰也盯着几个阁臣并杨慎,认真地道,“其实我今日所说的话,是很不入众位阁老的眼的……这我知道,君子不言利嘛!”
朱厚照和宋嘉德都面露不以为然之色,杨慎欲言又止,梁储和蒋冕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起来。
“但是我也希望众位知道,其实国家要运转,最重要的,永远是钱……国库和内库里没有几千万两银子,我们是没有资格打仗的,没资格打仗,鞑靼、女真……现在沿海一带越发猖獗的倭寇……都会渐渐地侵入进来,到时候,我们怎么保家卫国?”
“没有银子,我们也没办法说救灾两个字,百姓出了事,我们官府管不了,他们怎么还会服从我们的统治?治国要用大道理,但是救国却永远只能靠银子,我不希望众位今日在这里听了这番话,回头就骂我夏二姐财迷心窍……我并不缺钱!若是只为了我自己,我是不必要做这些事的!”乐琰的神色渐渐认真了起来,“但是国家没有钱呀!没有钱,我们怎么办事?我们必须得变钱出来!皇上为什么甘冒大不韪对宗室开刀?就是为了省钱……以后我们还会推出更多的新政,都是为了钱,但也都是为了国家,众位要有个准备,皇位交到小包子手里的时候,我是不会让他为钱所苦的!”
众人的神色都有些震动,乐琰见话已说尽,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说了这半日,我也累了。下去安排一下吧,明天福船靠岸,所有商人一律不得靠近,水手下船时必须彻底搜身,就当是库银兵一样!搜完了领下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一人拿一百两白银,全都收编起来暂时不要放回家,等到货物发卖完了,从总收入提出一个数字……到时候再研究,按照职务从上到下逐级发放——我想有了这句话,就是赶他们他们都不会走了!”
她侃侃而谈,决断须臾间,连朱厚照都没有插话的余地,众人前思后想,也觉得乐琰这样安排最为合理,当下都没有异议,便一道去广州府驿站下榻——只苦了知府,早就告退下去,鸡飞狗跳地布置驿站,把个平时简单朴素的驿站,布置得如小小行宫一般,又在周边安插满了兵士,连驿丞都被赶了出去不提。
朱厚照和乐琰连日奔波,也着实是有几分累了,两人沐浴过了,朱厚照便帮乐琰擦头发,乐琰趴在他结实的大腿上,乖乖地被他摆布着,一边出神想着心事,一时便问道,“哎,我今日是不是过了点?”
朱厚照愣了下,方才道,“贸易的事,你比我懂,没什么过不过的。”
乐琰却还是觉得自己今日多少有些专断独行,没有给朱厚照留几分面子,便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贸易我比你行,打仗,你比我行!将来虽然不许你亲自领兵……但打仗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在宣府指挥,好不好?”
朱厚照和乐琰说过了无数次这个话题,乐琰却总是不肯松口让他领兵,他转了转眼珠,心道,“到时候我免不得又要带着人溜到宣府去了……嘿嘿,谁叫你不肯我领兵?”口中却道,“好好好,只要儿子肯放人,我就带你去宣府!”
说到小包子和小馄饨,两人沉默下来,乐琰梦呓般地道,“小包子怕是又长高好多了……下次出来,咱们把他也带上吧,他是太子,始终是要知道民间疾苦的。”
朱厚照也点头道,“好!或许也可以把母后带出来转转。”
乐琰不禁失笑道,“母后怕是不会来的……不过也难说,到时候,我们一家几口子一起到天津、通州转转,不要去远了的话,也许她是愿意的。”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过了一刻,朱厚照才自言自语般地道,“新大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我还以为,这一次阳明兄能给我说上一番,没想到他们居然没去成新大陆……”
乐琰心中一阵激动,知道自己多年来的潜移默化,终于是比不上这一船真金白银,令小皇帝对大明以外的世界,产生了兴趣,她压抑着兴奋,平静地道,“你若想知道,便让他们下次去欧罗巴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去一趟新大陆吧!我也想知道我们大明能不能在新大陆上有一番作为!”
朱厚照沉默了半晌,才静静地嗯了一声,轻声道,“这世界真大啊,我们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
是你不懂的太多,而不是我们吧。乐琰在心底偷笑了几声,才一本正经地道,“宋嘉德先不是说,带了几百个欧罗巴的工匠和数学家回来么?你有机会知道世界是怎样的!”
朱厚照停下了为乐琰擦拭头发的手,微笑道,“干啦!起来吧!”乐琰不依道,“不,我就要趴着!”说着,这小妮子还故意扭了扭身子。
朱厚照的眼色渐渐地变深了,他低声道,“虽说不知道世界是怎样的,但你啊……我可是一清二楚!”
乐琰放肆的笑声,渐渐转变为了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