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来,乐琰眼底就有了深深的青黑,芳华知道是姜勇传信的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要知道以皇后的性子,说不准一个冲动,就要亲自到大同去探个究竟的,这样的事虽然近年来也屡见不鲜,但到底不是什么能拿得上台面说的事儿,自己还是别掺和在里面的为好,免得到时候被拉出去做了替罪羊。
乐琰的确也是有心到大同去。
一来,她从来也没到过这样的边陲重镇,想要去开开眼长长见识,二来呢,朱厚照虽然这几年来很是老实,在南昌城呆了小半年也没有闹出什么桃色新闻,但是刘良女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让人不放心了,就好像前几年的钱宁一样,不把他出轨的可能性扼杀在襁褓里,乐琰是不会放心的。再者,当时在南昌,乐琼可是一直呆在姐夫身边的,朱厚照就算想干嘛,恐怕也都不好意思。现在乐琼人在宣府……朱厚照可没有人管了!
但是话说回来,两人夫妻也有七年多了,七年之痒什么的,距离这两个人还远得很呢,以朱厚照出门的频率,反而是经常小别胜新婚,平时也就是斗斗嘴,都很少吵架。朱厚照对她这个皇后可是没话说了,杀了刘瑾也不过是生上一场气而已,要把王阳明放到东北,也就让她放过去了。当然,这在乐琰看来是明智的选择,那是因为她知道建州女真,知道海外贸易的利润,可这些事在没有见到成效的时候,可都是朱厚照在承受压力。
他对自己都这么好了,还去怀疑刘良女的事,是不是有点太不信任他了?可是男人啊!看到个好看的小姑娘就丢了魂也不是不可能啊!那什么张美美……
不对,张美美也不能说是朱厚照的错,顶多也就是酒后疑似乱性了一把,还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乐琰一下忽然就觉得手里的银票很烫手了,这几百万两的银子,当时她是打算贴补在皇家自己的船队里的,以夏家的名义认股和朱厚照分一分,但是现在她有点不敢动了——一来,皇家在这次的官营船队利润里,可以分到的份额,也足够组建一支自己的船队了,二来,朱厚照这些年来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张美美的下落,为的肯定不是她的人,而是那上百万两的银票!
如果朱厚照真的很好色的话,现在后宫里早塞满女人了。
可是刘良女……
乐琰纠结了一整天,连到张太后那里去请安,都是恍恍惚惚的,张太后看在眼里,暗自纳罕,便屏退了宫人问她,“是不是大郎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乐琰倒是无意瞒着婆婆,便据实以告,道,“锦衣卫报信来,说皇上在大同结识了一个叫做刘良女的女子,貌似是……乐府、青楼出身。”
她倒是没有抹黑刘良女的意思,关于刘良女到底是乐府女还是妓女,一向是各有说法的,但姜勇在密报里清清楚楚地点明了刘良女的身份乃是当地的清官人,而且是个红人,说是仙人跳,其实也是看朱厚照有钱,便故意玩弄手腕,和他相识而已。
“据说是当街掉了块红帕子,落进了皇上怀里,皇上拿起来一看,四周就涌上人来说他是刘良女的命中人……不由分说簇拥进了青楼,皇上倒是没做什么就走了,不过也随着大同的守将再去过那烟花之地几次。”乐琰也没有丝毫隐瞒,便和张太后把话摊开了说,“这青楼女子,身份也实在是太低贱了。不要说儿媳一向是专宠,就算是和皇上感情疏远,也要大费思量的,毕竟,这可关乎后宫的颜面!”
如果朱厚照迷上刘良女,把她带回宫中,那的确是大伤后宫的面子,一个妓女入宫,也是张太后所接受不了的。她气得连声喊,“快把皇上抓回来!”又定了定神,狞笑道,“也不必惊动皇上,你传话给姜勇,让他带一副药,灌刘良女喝了下去,保证后患全无!”
要知道朱厚照的做法也是很暧昧的,固然当时他没有和刘良女什么什么,去烟花之地,可能也是出于好奇,但是谁知道和刘良女接触下来会不会日久生情?张太后沉吟了半日,才劝乐琰,“一转眼都结缡七年了,小包子都这么大了,大郎心底也是有数的。”
如果换做是别人,乐琰还真就放心了,此时虽然唯唯应诺,但脸上的担心还是藏都藏不住,张太后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算啦,我也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你的心思。”又想了想,方道,“给你十天时间,去大同把他拉回来吧!眼看着出去又有一个月了,再野下去,恐怕内阁又要抱怨。”
内阁现在对朱厚照出奔的情况倒也习以为常,虽然还是把杨慎派去追赶朱厚照,但更多的只是一种姿态而已,表明内阁还是不赞同朱厚照现在的荒唐的。当然,至于杨慎到了边关是参与军事还是劝朱厚照回京,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张太后会破天荒鼓励乐琰出宫,倒是乐琰所没有想到的,看来让青楼女子入宫的事,对张太后的杀伤力要比什么国家大事都更强。当然有了婆婆的这句话,她也少了很多顾虑,当下谢过张太后的好意,这才提起了另一件事,“现在永淳驸马忙个不停,卖货所得的金银简直都没有地方存放了!因此有一部分是收在内库中的,婆婆执掌宫务时,可要小心别动用了这份金银,免得到时候和内阁算账时,又要被埋怨我们仗着天家的身份来欺负人了。”
张太后倒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卖货所得的金银居然连转运库都放不下了,当下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道,“究竟卖得了多少两银子啊?”
当时的大明是标准的藏富于民,民富国穷,虽然朝廷的财政收入一年才一百多万两,但是民间身价千万的商人,虽然不说比比皆是,但也颇有那么数十个,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百万级别、十万级别的商人在民间活动,这次西洋货可以说是调动起了他们的全部热情,山西一带的富商早就联合起来打算包圆了所有存货,囤积起来逐年转卖获利。想得当然好,不过宋嘉德和乐琰是早预料到了这个情况,现在还处在假意逶迤,让他们高价包圆的阶段,不久后就会采取限购制度来出真正的好货色,饶是如此,这次出海的纯利润到目前为止也达到了恐怖的千万两级别,足以抵得上朝廷十年的财政收入了!
“财帛动人心,虽然当时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我们皇室和朝廷是五五分账,不过恐怕内阁翻脸不认账,直接把银子都收进太仓银库里了,因此借着转运库满的机会,还是把一部分银两放到了我们自己手里,才算安心。”
张太后瞪着乐琰,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五五分账,那就算是现在分钱,内库一下也有了四五百万两银子的收入,更不要说货才卖了不到一半了。她执掌后宫的时候,内库有个一百多万两银子,都算是很充裕的年景了。
“皇庄现在的收成如何了?”张太后自从把宫务移交给乐琰,就很少过问财政上的事,此时倒是起了兴致。
乐琰也不疑有他,因为现在正是皇庄逐渐步入收割的阶段,自从皇庄改种玉米红薯,七月间就要收割一道的,现在的收成正在逐级统计要转报上来,她却要离京,如果张太后不懂业务被蒙骗了,将来回来追查,难免落了婆婆的面子,因此便详细介绍道,“现在每年的管庄太监人选都不一样,大约从上到下,产出要被分润上两成,京郊一带的皇庄全都种了各色鲜果、小麦,为的是供应我们日常的饮食,这部份是不计算在盈利内的,产品也不转卖,而是制成成品送到宫中来。远一点的,河北省境内的土地分三等,上好的种上等小麦,次好的隔年套种玉米小麦,每年出产大约在五六万两左右,玉米素来是拿去做育种用,免费向朝廷提供的,从今年起,恐怕也不需要了,儿媳想着可以拿来养猪,每年卖光猪也有个三四万两的收益,皇庄这块的收入大约在十余万两左右吧!七月结算出来的可能是五万两左右,再少就有些不像了。不过今年管事的是魏彬,他这几年执掌司礼监,手一向是很松的,应当不会太不堪。”
算起来倒是和当年自己移交的时候持平,张太后有些惊讶,“现在不是说玉米红薯产量极大?”
“正是因为产量大了,要卖上价钱也不容易,我们也不好和民间争利,这几年都没有盈利,之后拿来养猪,倒是可能逐年增大规模。”乐琰解释,“现在江南织造那边每年进内库的也有二三十万两,是足够支出的了。儿媳还想着,过几年裁撤一批中人出宫,现在中人一年开支也不小。”
“这个家你当得有成算就好。”张太后点点头,也懒得细问了,反正就凭这宝船带来的几百万两,就是她在位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拿不到的收入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从京城到大同,慢走是三五天,快马一日就到了,乐琰沉思了一下,断然道,“就明天吧!尽量在九月前把皇上带回来。”
“嗯。刘良女那里,如果皇上有动心的意思,就不要迟疑了,一帖药下去,不要让皇上又传出什么风流韵事,损伤了后宫的体面。”张太后威严吩咐。
“媳妇明白!”虽然有点残酷吧,但张太后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要是朱厚照带了妓女回宫,她才丢不起这个人呢。乐琰暗下决心,务必要把刘良女和朱厚照之间可能发生的那点事扼杀在摇篮里,便和张太后说起了别的事——小包子才下学,正带着弟弟往殿里扑呢。
这次出宫不是什么秘密,乐琰也就没有瞒着儿子,抚着他水嫩水嫩的脸蛋笑道,“小包子,娘要去把爹抓回家了,这次出去,大概顶多就是半个月的功夫!你可别闹着要娘哦!”
小包子眨巴着大眼,不舍之意,溢于言表,一把就扑进了乐琰怀里嚷道,“我也要去!”
张太后和乐琰都吓了一大跳:如果是去周边地区游玩还好,大同是军事前线,怎么能带小孩子去,当下又是一番劝解,又许了来年带他出宫看灯,小包子这才罢休,乐琰回了正院,又让芳华收拾包袱不提。
这次去大同,不但可以抓朱厚照,还能看望自从嫁到大同就没有再回京的顾纹贤,甚至还有多年没有联系的婉玉,乐琰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对芳华笑道,“我身边先后两个得力的女官,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当年服侍我的婉玉,如今婉玉的夫君也是个小官了,想来日子过得不错,等我们到了大同,到她家厮混去!”
芳华抿唇笑道,“是,娘娘能够驾临,想必也是她们求之不得的。”两边说些闲话时,忽然又在当院听到了高顺的声音。
因为已经进了初更,乐琰拆了头发,打算上床睡觉预备明天早起的,芳华便接出去与高顺交谈了几句,进来笑道,“姜勇又传来消息了。”
乐琰看时,却是神色莫测,忽喜忽怒,又有些忧色,芳华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好奇,等乐琰看完了,便只是望着她不做声。不想乐琰什么都没说,便吹灯歇下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自有精锐的锦衣卫将士派兵护卫,为乐琰准备了上好的马车,乐琰亲了亲还在沉睡的小包子,便带着芳华上车出京不提。
到得车上,乐琰才对芳华道,“刘良女恐怕已不足虑了,不过,大同那也的确是出了点别的事。”
芳华眨巴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叫做已不足虑,什么叫做出了点别的事?
乐琰见她满面的好奇懵懂,不由莞尔,缓缓解释道,“鞑靼今年,恐怕是要和大明玩一场大的了。他们号称自己帐下的一名汉人小孩,乃是当年张美美怀孕所生,是皇上的骨肉。昨日派人前来送信,要皇上以粮食茶叶,换回这名小……小皇子。”
芳华大惊之下,竟是连手中的盘碗都没有端住,摔碎在了车中,乐琰似笑非笑,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