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琰这一天就耗在了内宅,和纹贤叙旧谈天,说了一日的话,到了晚上朱厚照回来了,才去客院和朱厚照一道吃晚饭。小皇帝却是一回来便满面笑容,拉着乐琰说了半日,大约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终于,在多年的研究后,工部的几名骨干工匠今日在试射现场,以自己研发出来的火药弹配合洋人贩卖而来的火铳,试射成功了。
这当然是个无可比拟的好消息,当然在当时火铳并不是所向无敌的大杀器,但是也已经成为了重要的战略力量,如此一来,大明在与鞑靼的战争中,恐怕又能占到一些上风了。
乐琰自然也很高兴,和朱厚照一道多喝了两杯酒,两个人又开始算宝船的盈利,一边算一边美:老子现在是家里有钱,库里有粮,手里有枪,只等着和鞑靼一战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小王子不来侵犯,大明也暂时还做不到主动出击。毕竟承平日久,军队的战斗力比不上开国时南征北讨的那批军人也是肯定的事,不过至少大明在面对鞑靼的时候,心里就有底了。
“现在就怕小王子不来!”朱厚照容光焕发,又主动提起了回家的事。“出来也一个多月了,带你在大同里外转转咱们就回家吧,还能赶得上母后的生日。”
张太后的生日在十月末,怎么都能赶得上的,乐琰笑道,“难得你主动要回去。”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主动回去,下回要出来,又得大费周章。”朱厚照笑嘻嘻地道,“杨师兄也是归心似箭,想念儿子想念得不行,难道我会比他差呀?”
“这可说不准。”乐琰就和朱厚照斗起了嘴,又问道,“昨天李将军是不是在青楼发现也速该的人?”
“嗯,也速该这阵子又有些退缩,虽然一直派手下在青楼出没,但却不敢和李将军接触。李将军只好常去青楼走走,也算是给他制造接触的机会吧。”朱厚照想到小王子,就不由得叹了口气,“内部不稳,小王子今年来犯的可能性就小了。今年夏天水草丰美,他们应该没有太大的压力。”
乐琰是女人,对战争肯定是没有男人那么热衷的,当下耸肩道,“不打仗那是最好。”便问朱厚照,“大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朱厚照想了想,不大肯定地问,“要去城门玩吗?”
乐琰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朱厚照就干笑道,“那城内就没什么好玩的了,只有城外的云冈石窟是不错的。不过来回要一天多,比较麻烦。”
“去参拜一番也好。”乐琰见朱厚照露出不舍之意,知道他舍不得正在研究中的火器,便索性大方道,“不如你就在城里等我吧,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有芳华和锦衣卫在身边陪着,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朱厚照点头道,“好,云冈那一块也有军队驻扎,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两夫妻商量定了,各自睡下,第二日起来,乐琰便派人进去问纹贤,要不要和她一路去云冈参拜。纹贤却回绝了,只说儿子这几日有些不舒服。乐琰便索性扮了男装,带上芳华一道骑马出了大同,往云冈去了。
去云冈的路有些崎岖,一行人走了大半日才进了武周山下的小镇,却是早有人准备了食水与住处,不过乐琰没有放出身份,因此一行人只是包了客栈里的两层小院,乐琰带着芳华单独住一层,几个武艺高强的太监在周围保护,余下的锦衣卫则住在第二层,乐琰在屋内吃过晚饭,和芳华说了几句闲话,就要就寝时,就听得远处传来了喧嚣声,似乎有个男人的声气在喝骂着什么,又有女人嘤嘤的哭声。
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打两下老婆,简直不能算是什么事儿,当然也就有人乐此不疲,乐琰皱眉听了听,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过了一会,声音竟更大了起来,还有小孩子的哭声与第三人的喝叫声,还夹杂了蒙古话,这就让乐琰有些奇怪了。
云冈这块地方有明军朱寿,虽然不是说没有蒙古人出入,但是回到云冈来的,多半都是多年汉化下来的蒙古商人,汉语说得是很溜的,这人满口只是蒙语,一点也不像是商人做派……
“叫几个人去看看情况!”她吩咐芳华,芳华便匆匆出门交代高顺不提。这回乐琰出门,倒是把他们小两口都带在身边。
乐琰听了一会,果然不久就传来了姜勇的呵斥声,又过了一会,芳华回来禀道,“是一个蒙古人来追自己的汉人女奴。那女奴不愿和他一道走。”
大同和鞑靼交界,蒙古牧民有时候也会到大同一行,不过人数相当稀少。乐琰有些纳闷,想了想问道,“那女奴怎么说?说是女奴,他拿得出奴婢文书吗?”
芳华就笑道,“想来是被抢掠到鞑靼去的,又哪有奴隶文书这回事,不过是现在逃出来了,那人恐怕有些不甘心而已。要我说,这里的守军也实在是太松懈了一点,居然连蒙古人都肯放到镇子里来。”
“他们是来做生意的话,就算守军不让,小镇里也会有商人偷偷和他们见面的。”乐琰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叫他走吧,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还要再被抓回去的话,想必也会受到处罚的。”
“娘娘慈悲。”芳华笑着说,“我这就让高顺去传话。”
那蒙古人依然在怒吼不绝,声音透过了纸窗传进来,倒有些像是兽类的咆哮,还夹杂了女人小孩的哭声和先前那男人的分辨声,乐琰听了听,才懂得原来这男人并不知道女人是蒙古人的女奴,还以为是当地妓女,因为这女人生得很是美貌,就动了心和她私奔到了云冈,现在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也是十分的愤怒,声讨女人不该骗他。
乐琰摇了摇头,也没有再留意什么:要知道这样的事见天都有发生,她就算贵为皇后,也没有办法在一时之间能扭转这样的情况,只要这社会依然是男耕女织,女人的地位低下,就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日起来,乐琰洗漱了换了声衣服,用了素斋,就要进云冈参拜时,芳华过来道,“昨日的女奴想要见公子一面,向公子道谢。”
乐琰转了转眼珠,心知这女奴恐怕是想要讨几两银子的赏钱,也就道,“让她进来吧。”芳华便出去带了一个年轻妇人进来。
那妇人穿着黄褐色麻衣,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冲乐琰磕了几个响头,道,“谢过公子相助,若不是公子,小人早已没命了。”
她口齿清楚,声音悦耳,乐琰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那女奴也抬起头望着乐琰,两人目光相触,都有些讶异。
乐琰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女奴,居然是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少妇,虽然眉宇间隐隐带着风霜,但那股子娇媚的气质,却很让人心动。
这样的人怎么会流落到蒙古人那里做女奴?
再说,女奴平时要做的可不是什么享福的事儿,塞外风霜大,生活水平也不高,多的是三十几岁看上去像是八十多岁的女人,看这女奴的皮肤虽然称不上吹弹可破,但也是白嫩光滑,就晓得她平时很少做活。
那少妇却是见到乐琰喉头平坦,眼中就闪过了失望与讶异,心念电转之下,神色却更加恭谨了。
“没有什么,路见不平,本来就应该拔刀相助。”乐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少妇,心中却在思忖着她的来历,又问道,“你身边是带了个孩子吗?”
“是,他是小人的养子。”那少妇微露愁容,“原本的家人,都已在战火中失散了。这次,家中女主人乘男主人外出的机会,想要把眼中钉的我除去,我只好带着孩子跑了出来,幸亏遇见了公子,否则小人就要被女主人的家臣抓回去了!”
她的话半藏半露,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并非是所谓的女奴,乐琰也不是听不出来,她沉吟了一下,却没有细问这人的来历,反而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小人自从被虏到了鞑靼,已有多年没有进关,家人也早离散……现在已无处可去。”那女奴一下就掉下了眼泪,“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只能请公子收留了!请公子收下我们母子,只要给一口饭吃,就足感公子的大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