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暮云轻轻,在散淡的清辉下,她对他说:"我不怕下地狱,我只怕地狱里,没有你."
天堂地狱,我愿与你一同猖獗.
第十二章
"娘!娘!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怎么了?不要闭上眼睛啊!你不要死了....."
"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娘没有吃的呀...."
哭声,全是哭声.....哭声,是千环去和亲的路上,在大景的边疆所听到的最多的声音.还有废墟,无数贫困潦倒的百姓,千环知道,这里曾经历过战火,并且到现在都还没有重建好,因为腐败的朝廷,因为已经空了的国库,这里没有钱,朝廷没有给他们钱.而且,千环留意了,这里没有多少能够养家的中年男子或者青年,只剩下妇女,还有老人孩子.
在这里,所有的男人们都被抓去充军,然后或者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连尸体或许都没有被安葬.这里的人们真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如今只能在这里等死.千环有些明白锦华皇姐走时的心情了,那个时候,她也一定看到一样或更加凄惨的场景.还有那种从心底迸发出的酸楚,同情.以及那种责任,千环也是终于体会到了,或许现在能救这些人的,只有自己了.
想到这里,千环的心又痛了一下.这些事情,其实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就发生在她的国家,就发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只是,发生在这里,而不是发生在景都,所以千环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些.以前,千环觉得天下人都一定都生活得很好,就算有战争,也一定早日结束的.所以她以为谁都和她一样.就算没有锦衣玉食,也一定是家乐安康.但是,不知道,不代表没发生.
掀看马车的窗户,她看到那些百姓被和亲军队挡着,却还是拼命挣扎着.他们想到千环面前,问一问朝廷的粮草什么时候才到,问一问银两什么时候才分到他们手里,问一问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公主!您是来救我们的吧!"
"千环公主!您不要走啊!我们这里需要您啊!"
"给点吃的吧!公主,我的孩子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那些百姓你推我搡地伸手,那些眼睛里充斥着的东西是什么?悲痛?绝望?还是即将破灭的最后一丝希望?不能让它破灭掉!千环这样想,于是说了句:"停车!"
马上就有人过来,问公主怎么了?千环深呼吸,然后道:"我做了这么久,累了,想下去走走."那人一听,面露难色,道:"公主,这里....最好不要下车走动...您再忍一忍吧!等过了这地方,再....."
"为什么?"千环打断了他的话.
"这里都是些粗鲁的贱民,我怕他们回伤害的您."
千环生气了:"贱民?!什么话!再说,他们都是些老弱病残和一些妇女,难道他们能伤到我吗?"说着,拉起陪亲侍女赤霄的手,又道:"赤霄,我们一起下去."
"公主,不好吧?"
"赤霄!你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最听我话吗?"
赤霄皱了下眉,道:"公主,奴婢怕耽误了行程."赤霄顿了一下,又说:"而且...."刚想说什么,见千环的脸色,没敢说下去.谁知千环开始逼问她了:"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呀!"
"奴婢....看这些百姓....好可怕啊!感觉他们的眼睛像饥饿的狼一样.....好可怕....."
"你自己都有说啊!是饥饿的狼....所以,要是我们走了,他们就会饿死了,不是吗?"
"可是公主!您....我害怕...."
千环叹了口气,又说:"有什么可害怕的?没关系的,赤霄,你跟着我,我保证你没事!"千环对赤霄做起了保证.
"真的会没事?那好吧.我陪您下车走走."说着,打开了马车的门,小心翼翼地下去了,千环也跟着下去.谁知道千环一下去,百姓们就暴动了起来,任凭那些官兵拦也拦不住,千环握了握拳头,上前一步,道:"大家!不要这样!听我说!"
人群起初还是躁动着,千环又喊了句:"大家!听我说!"这是千环长这么大,喊得最大声的一句.几乎用尽了权利,千环见人群安静下来,顾不得大口喘气,而是说:"大家,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们很饿,很冷,你们生活得很痛苦!看到你们这样,我也很痛苦!请大家相信我!我这次去云沙,绝对不会白去!我一定会把一个安乐的生活重新还给你们的!还有现在的新皇上,他是个英明有能力的人,不像我父皇那般昏庸,也请大家相信他!所以,请大家相信我!相信我们!"千环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其实不用发生战争的!战争只会让大家,让所有人痛苦!只要大家相信我,相信皇上,我们就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最好的办法!一个不用死伤,且能让大家都快乐的办法!我去云沙,也正是为了寻找这个办法!因此,请相信我!相信皇上!也相信你们自己!你们会活下去的!会好好活下去的!你们的家人也一定会和你们团聚!"千环说着说着,竟掉下泪来.
然后,她叫人拿来粮食,布料,道:"大家,我这里这些东西,你们节约一点用,应该可以够你们撑一个多月,皇上正在处理你们这里的事情,一个多月后,就会有官银送到你们这里来,你们一定会没事的!"
千环看到眼前的场景,眼前的所有人都被水雾蒙上了,千环再也看不清他们了,只感觉眼睛有些酸胀,只得闭上眼睛,她听到那些人的哭声,感谢声此起彼伏,渐渐模糊起来,其实千环心里很明白,说什么让大家都快乐的办法,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完美的办法呢?必须要牺牲几个人,而这几个人中,就有她自己.
后来回到马车上,赤霄用水把手帕沾湿,给千环擦了擦脸,重新给她上妆.千环一直都没有说话,不支声儿,胸口开始起伏,声音有些颤抖:"赤霄,给我倒杯水."
精巧的杯子递到千环面前,千环想接住,手却不听使唤,于是道:"算了,不喝了."待稳定下来,又道:"赤霄,我刚才做的好吗?"
"恩!好!奴婢很佩服您呢!简直就好象看到锦华公主一样呢!"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锦华皇姐了."千环笑笑,"你知道吗?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做了二十年公主,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公主!真的!原来,这就是我该做的,我的责任!"
"虽然我还会有些胆怯,虽然我做的不如锦华皇姐,我也真真会尽力的!"那一日,在去往云沙的马车上,千环这样对自己起誓,"我会为了大景而努力!为了那个人!也为自己!"
千环确实不再是那个小孩子了,她知道,从她离开朱雀门去和亲开始,她就不再是承运帝宠爱的小女儿,不再是太平殿里的小公主.她是大景的女儿,百姓的公主!
千环在前往云沙的路上,他们经过了很多小城,她让赤霄买了些有关朝廷的书籍,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琢磨着.
她知道了,三省六部中,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指的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她知道了,朝廷的官吏等级从高到低,分为:爵,丞相,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尚书.....
千环记得,以前,锦华皇姐好象给她讲过,说:"从爵到里胥,在这四十七个官职里:爵,是皇帝对贵戚功臣的封赐;除了爵以外,丞相的位置最好;我们称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而少师,少傅,少保,并称为三孤;尚书和侍郎分别是六部的正副长官;另外,你要记得,在三省中,一般中书省管决策，门下省管审议，尚书省管执行....."
啊!千环觉得现在脑子很乱,她开始后悔怎么当时锦华皇姐给她讲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没好好听!就记得一点点了,后面的,她当时因为觉得没意思,就没有好好听.
即便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但现在千环也懂得了很多东西,可是无论千环怎么学,她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什么是正邪的界限?或者说,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千环一直想,却一直也想不透,因为或许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