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阮文举着扫帚像是要扑蜻蜓,周家婶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还有三个女知青在院子里,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经常给知青们送信,都认识。
“秀芝婶子真厉害,你家阮文和建明都收到了体检通知书呢。”
牛皮纸封的信在邮差手里,阮文双手举着扫帚没空拿。
阮秀芝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段美娟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我们去看榜了,阮文和周建明的名字都不在上面!”
邮差看了眼段美娟,“他们考得好啊,单独通知。听县里的老师说阮文考了第一呢,真厉害,这要是古代那可就是女状元呢。”
状元?
段美娟傻眼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肯定是自己在做梦听错了。
段美娟狠狠拧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这是真的?
邮差笑呵呵了又递过来一个信封,“县里说这些考得好的学生的体检通知书我得亲自送过来,你们王家沟还有一个考生,王春香是哪家的娃啊,她也考上了呢。”
阮秀芝看着三个牛皮纸信封,“春香是知青。”
“哦,那怪不得呢,没给她送过信我也不知道。那麻烦婶子把这个通知书给她,我就不过去了。”
“等一下。”阮秀芝想起来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的事,她连忙从屋里抓了一把糖出来塞给邮差,“谢谢你啊,这个给家里孩子吃。”
这是元旦的时候,阮秀芝去买的糖果,还剩下不少,原本打算等过年再拿出来用,招待下来拜年的客人。
这会儿,送给了邮差大半。
“谢谢秀芝婶子。”邮差挺高兴的,把糖块放在了军大衣口袋里,又忙着去送信了。
他还有好些信要送呢。
阮文总算反应过来,她看着白纸黑字的体检通知书,忽然间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
上面并没有誊录成绩,但的确是给她的通知书。
信封上面写着周建明收。
还有王春香收。
“文文考上大学了呢。”阮秀芝再度落泪,这次是高兴的。
她的俩孩子,为了考学努力学习,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如今终于考上了,可以离开这小乡村去外面的广阔天地施展身手。
真好。
阮文连忙擦去了阮姑姑脸上的泪水,“到时候姑你跟着我和哥一起去省城,我们挣钱养你。”
头十八年是你养育原主,原主走了这责任就是我的。
“好好,都听文文的。”阮秀芝知道孩子高兴,顺着她的话说。
庭院里的祝福福三人极为尴尬。
考上了,跟着阮文学习的王春香也考上了,五大三粗的周建明也考上了。
甚至,人家的成绩还要更好。
五分钟前,还想着来看人热闹的段美娟绝对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她灰溜溜的想要离开。
还没走,被泼了一盆水。
“阮文,你……”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泼你一盆水,说两个字,就两盆水,我说到做到。”
阮文才不这么算完,有一个算一个,她雨露均沾,一盆水泼在了三人身上。
刚才随着邮差来的,还有王家沟的村民,原本是在村里的大街上闲聊,听说来给阮文送通知书,都过来看热闹。
哪曾想,一转脸阮文教训起几个女知青来了。
“这是我家,还容不得你们来看热闹!就算是闹到公社革委会去,我也不怕!”
阮文不怕,可有人害怕啊。
赵胜男后悔的要死,她干嘛被段美娟撺掇来看这热闹。
同样懊恼的还有祝福福,她觉得自己浑身冷冰冰的,恨不得马上脱掉这身衣服。
段美娟想要破口大骂,这时候村长王大壮来了。
“听说阮文你考上大学了,恭喜恭喜啊,这是咋了?”
他看到了三个知青的惨状。
段美娟还没开口,阮文先解释,“段知青去县城看榜,自己没考上也没看到我名字,就来我家看热闹呢。”
村长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这些知青他不想管,可现在他们还真归他管,阮文又说了这话,他更不能和稀泥了。
“这就是你们不对了,考不上也不能把气撒到阮文身上啊。”阮文考上了大学,将来飞黄腾达了,衣锦还乡还能照拂村子里一些。
这些知青可不见得会感恩,村长心里有杆秤,虽然觉得阮文大冬天的泼人一盆水有点狠,但还是站在了阮文这边。
“主席让你们下乡接受锻炼,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我看段知青你们就没做到啊。”村长也会引经据典,“祝知青你怎么也能跟着胡闹,平日里不挺懂事的嘛。”
这话,让祝福福脸一阵臊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过来看阮文的热闹。
阮文看村长教训了几个人,也没再动手。
不过还是撂下了话,“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我不在乎,别来我家撒泼,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绝不含糊。”
村长听得眉头直跳,阮文这文文静静的姑娘家,怎么就那么狠呢,比村里最能骂人的妇女还凶呢。
段美娟等人落荒而逃。
刚拐了弯,迎面遇到王春香。
王春香心里头高兴,压根没注意到三个舍友的狼狈样,直接往阮文家去。
体检通知书只有薄薄的一层纸,除了名字和日期是手写外,其余都是油墨打印。
日期上盖着公章。
红艳艳的可爱。
“阮文阮文,我们到时候一起去体检吧。”
阮文点了点头,“好,你记得收好通知书。”
“那要不放你这里吧,我怕段美娟偷偷给我撕了。”
王春香觉得段美娟真的能干出这事,她可喜欢损人了。
“好。”
阮文倒没什么意见,眼看着就要离开了,离疯狗远一点好。
王春香脾气软,不是段美娟的对手。
阮文鞭长莫及,总不好去知青大院警告,索性帮忙收着体检通知书。
体检安排在十二号,不过十一号晚上就得去农研所报到,第二天一大早体检。
还有几天时间,不着急。
周一去上班,阮文发现厂门口挂着大红横幅,甚至于棉厂的锣鼓队都出来了。
欢天喜地的热闹。
最上面的横幅上写着“恭喜我厂阮文和周建明同志名列前茅”。
下面又拉了一个,“恭喜我厂阮文等五名同志考上大学”。
字体工整之余不失潇洒,十分的漂亮。
厂长在厂门口亲自等着,之前他是不想要工人们去高考的,虽说少了人还能再招,但是新人得慢慢练才能变成熟练工。
哪有老人好用。
可现在不一样,阮文是状元,多光荣的一件事啊。
教育局的局长都特意来跟他道喜,说他们厂的阮文考了三百六十分,是省状元呢。
太厉害了。
“回头好好读书,等着大学毕业了,再回来建设家乡!”
大红花戴上,阮文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各种拍照留念。
二棉厂工人里面考大学的有三十来位,算上亲友的话那就有将近二百位。
但最终考上的不过五人,阮文是最厉害的,省状元。
周建明也不错,听说是县里的前十名。
特给厂里挣面子。
厂门口热闹了好一会儿,这才散去。
周建明还在傻乐呵,事实上拆开信封后,他已经乐呵两天了。
今天也不例外,“文文,我觉得跟做梦似的。”
他高中都没学啥,竟然考上大学了,真的像一场梦啊,如果这是一场梦,周建明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那你赶紧清醒过来,不然你们车间的人肯定闹着你请客,到时候你可别找我借钱。”
提到钱,周建明清醒了大半,“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要是我能考上大学,给我买手表?”
他惦记着呢。
“你就这点出息吧。”阮文撇了撇嘴,“等过年给你买,行了吧?”
周建明美滋滋的去上班了。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往会计室那边去。
路上,遇到了汪常阳。
“恭喜啊。”汪常阳一直觉得阮文能考上,但没想到能考得这么好,他来得早听厂长说,是县里的状元。
“汪主任客气了。”阮文忽的想起了自己答应给汪常阳分红,“对了之前我租书赚了五百多。”
阮文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二百块,“我答应了给你分红,你可别嫌少。”
阮文挣的钱分两批,租书赚了五百多,辅导班赚了一百六。
汪常阳入股了一套书,阮文分他二百块,至于谢蓟生,不给。
“不用不用。”汪常阳拒绝,“你和建明都要去读书,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是你挣的钱,自己留着就好。”
阮文觉得,汪常阳这人挺正的,和魏向前不是一路人。
把钱塞到汪常阳怀里,“我挣钱的法子多着呢,汪主任你既然要准备读研,那就先攒点钱。”
她还有小金库呢,不过那个钱阮文不打算动就是了。
汪常阳看着手里的一叠十元大钞。
背面是国徽和天`安门,庄严肃穆,就像是阮文方才的模样。
他是帮了阮文,可忽然间又觉得,阮文帮他的更多。
站在那里,汪常阳犯愁,他怎么还这人情债呢。
阮文就没那么多负担了,她甚至被办公室的几个老大姐给团团围住。
“阮文你怎么这么厉害?”春红大姐捏了捏小妹子的脸蛋,“我男人说,你可是省状元啊,几十万人里面考了第一名,真厉害。”
邱爱梅无不羡慕,“我觉得我家侄女考上大学已经够厉害了,阮文你更厉害,快说说怎么考的,我给我家外甥取取经。”
陈主任倒还算淡定,但眼神骗不了人,她很是得意。
仿佛,考了省状元的是自己。
体检通知书里没有成绩单,阮文都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
刚才厂长也只是说恭喜你拿下县里的高考状元。
省状元?
阮文觉得,自己应该在低调些才是。
早知道多写错两个小题了。
办公室的老大姐们前天就知道了,先是刘春红的爱人从县教育局那边打听到,刘春红转脸告诉了老姐妹们。
这不,三个人都问阮文要什么礼物。
办公室里的小辈考上大学,作为长辈她们于情于理都要送个贺礼才是。
“礼物……那我提要求,你们可不能拒绝哦。”
阮文一向处事有分寸,倒不至于狮子大开口,三个老大姐谁都不怕。
“我想在国营饭店做东,陈主任、红姐和梅姐一定要给面子。”就办公室三个老大姐,其他的人不请了,省得麻烦。
感谢这段时间对原主和她的照顾。
“你这孩子,说好了我们送你礼物的。”春红大姐眼眶湿润,阮文这孩子真懂事,还会办事,他们家孩子将来有阮文一半懂事,她就心满意足了。
郭安娜在门口听了有好一会儿了,她还是不能相信。
阮文竟然考了省里的状元。
怎么可能,是不是老师改错试卷了?
办公室里热热闹闹,办公室外郭安娜气得跺脚,竟然真让阮文考上了。
……
县里统一组织的体检,同时进行的还有政审。
体检日期于12号上午八点开始,只此一天。
为了做好组织工作,教育局这边要求考生11号晚六点前来到农研所报到集合。
体检费八毛自费,体检通知单还建议学生自带干粮和必备生活用品,比如棉被、毛巾牙刷等。
农研所在安平县城东,距离二棉厂倒挺近。
阮文还有铺盖放在举人老宅这边,简单搬个家就搞定了。
11号的报到成了认亲大会。
“小阮老师你也来了,那个房间是女同志住的地方,你先把东西放下,过会儿来我们这里聊天。”
农研所这边有几个空房间,腾出来给参加体检的准大学生们住。
当然,是打地铺。
徐爱民来得早,在这边已经认出了七八个熟人,都是参加辅导班认识的。
左右没等来阮文,他还真有些着急。
之前没在榜上看到阮文的名字,徐爱民就挺着急的,后来打听到阮文也拿到了体检通知书,但没见到正主儿徐爱民心里始终有块石头悬着。
现在看到人,徐爱民松了一口气。
他一向善于组织,来得早,把一起上辅导班的男同志们组织到一个屋里。
有点搞小聚会的意思。
阮文也有些意外,她那五十个学生的辅导班,竟然有十三个人进了预选线!
其中有三个女同志,谷翠芬赫然在列。
“我还没想好报什么专业。”谷翠芬报考的是上海的一所重点高校,收到体检通知书时她十分的兴奋,可还没下决心报什么专业。
“阮文,你说我觉得我该选无线电电子学,还是放射化学?”她左右纠结。一个是物理,一个是化学,不知道选哪个好。
“如果你不讨厌物理的话,要不选无线电?”这门学科是从电子学衍生过来的,综合性学科。
研究的是无线电和电子元器件。搞通信的。
如果学好了的话,倒是可以促进国内通信事业的发展。
国内率先发展5g,却被欧美抵触,前世的事情阮文都还记着呢。
“等你毕业了去研究发展,说不定咱们也能跟国外似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呢?”
这话让谷翠芬心生向往,“好。”她其实选哪个都一样,但阮文的话让她觉得这构想是如此的美妙,她想要尽自己的努力去实现。
其他人也都说起了自己的目标。
徐爱民报考的是省内的一所师范院校,国内88所重点高校里只有两个师范学校,他没敢报。
吴国庆想要学医,他胆子大些,直接报了北京的医学院。
张爱华报考的是外省的农学院。
曹心巧报的是省内的农学院。
……
“阮文,你报的什么啊?”之前听周建明提过一句,阮文报考的北山大学。
她成绩好,留在省内可惜了,应该去北京读书才是。
祝福福刚巧从走廊里路过,听到有人喊阮文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没多大会儿,就听到阮文的声音,“北山大学的化学工程系。”
“啊,要去做化肥吗?”
这话引得一群人笑了起来。
徐爱民十分惊讶,没想到阮文的志愿填的并不高,明明之前阮文就胸有成竹……
“为什么没选择去首都呢?”首都好学校多,将来毕业后留下的话,机会也更多一些。
阮文低头一笑,“我恋家。”这不过是个托辞。
真正的原因是阮文想大学的时候搞点事。
北京是首都,高校林立固然便于研究,但很多事情做起来不方便。
省城就不一样了,政治氛围没那么浓厚,北上去首都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地理位置优渥。
更关键的是,距离安平县近。
毕竟在阮文的计划中,她商业帝国的起步是卫生巾。
没错,她受够了每个月都要洗卫生带。
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卫生带重复使用,并不够卫生,而且还潜藏着太多的妇科病隐患。
阮文想要先搞卫生巾。
研究得从实际出发,阮文觉得化学工程系就挺好。高分子化工的一个研究方向就是化学纤维,某种意义上可以解读为纺织工业。
阮文是棉厂的会计,这多少算她的老本行。
但其他人哪知道她的想法?只觉得灯光下的阮文像是烛火旁的仕女。
灯光晕黄,染得阮文的笑都带着柔光,让一群年轻人看傻了眼。
阮文好看,可大家之前一心搞学习,没几个人关注阮文到底多好看。
清瘦的人脸蛋小小的,大概只有巴掌大。杏眼明媚,柔唇像点了桃色,清秀之余更添明媚。
后知后觉的男同志们纷纷低下头,总觉得再这么看下去有点亵渎了小阮老师。
倒是谷翠芬大咧咧的直白,“阮文你真好看。”她觉得自己要是男人,肯定会把阮文娶回家。
那么好看又聪明的媳妇,娶回家她当神仙供着。
阮文落落大方的回应,“你也很好看啊。”
谷翠芬五官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是眼神特别明亮特别正,一看就知道是个意志坚定的好姑娘。
这话说的谷翠芬笑了起来,“我也觉得。”
大家都笑了起来。
差不多九点来钟,阮文和谷翠芬她们回去睡觉。
路过其他房间听到男同志笑声不断,阮文忽的想起来一件事。
她好像没有看到陶永安。
难不成,陶知青没有考上?
存着心事,阮文迟迟没有睡着。
二十多个人睡在一个大房间里,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宛如交响乐。
隔壁传来的窸窣声让她皱着眉头,就着月光,阮文看到祝福福出了去。
小说里王家沟只有祝福福考上了大学,魏向前比她晚了一届。
正式体检前,祝福福也遇到了麻烦。
阮文依稀记得祝福福睡不着觉出去溜达,结果遇到了小流氓。
女主福运在身,遇到了英雄救美的人,正是女主的官配。
到了小说的后半段,祝福福才想起来这回事。
至于男主嘛,他早在相亲时就认出了祝福福,不过一直没说想看自己的小妻子能迷糊到什么时候。
辣鸡作者草灰蛇线的不要太明显,工业糖精还是齁死了读者们。
觉得男主宠极了祝福福。
阮文眼珠子转了下,有那么一瞬间,一个邪恶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她去把男主拦下,是不是就没有英雄救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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