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哥咳成这样,是痨病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在我手里能转成痨病,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的……”张之敏一把拿过赶马的鞭子,抽了胖子一下
“哎哟,哎哟,我看他咳得厉害,关心一下都不行么?”
“几时轮到你来关心。赶你的车,再多嘴宰了你吃肉。”
“不多嘴,不多嘴,我就是想宽慰宽慰他……”楚胖子转向半掀开的车帘“只要不是痨病就能治。我年少的时候也得过喘病,差一点就变成痨病死了,后来一点一点养着就好了。你们看看我,现在身子比常人还壮。小哥将来治好了,也能像我一样。”
“谁要像你这样……再多一个像你这样的,这马车非散了不可……”夏轻尘低低地笑了两声。
楚大善人知他在笑自己胖,也不觉得难堪,反而很认真地解释道:“你别看我现在胖,我幼时体弱多病,就跟你这么瘦弱。后来病好了,天天食补药补,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别看我不起眼,我虽然模样笨,可脑子不笨,要说算账,三个账房先生打算盘也没我心算得快。”
“呵……天上有牛在飞……”夏轻尘轻轻说道。
“啊?在哪儿,在哪儿呢?”楚大善人抬起头四处张望。
“是楚大善人在地上吹的。”
“啊?你,你说我吹牛,你不信啊?那你让这位爷出个算题,看看我算得快不快。”
“好,我就来出一题,你们三人同时算来”皌连景袤想了想“一郡都水长奉命督造河堤一万五千尺,均分三段由三组工队共同完成,一个月后,第二工队修筑的长度恰好是第一工队剩下的长度,第三月修筑的长度是分内任务长度的七成五,问该月内,河堤一共修了多长?”
“唉,题目这么长……”张之敏晃着脑袋“我最讨厌长长的题目,我不算了。”
“八千七百五十尺。”
楚大善人还没来得及想,夏轻尘已经说出了答案。
“三十五乘三十五。”
“一千二百二十五。”
“三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五开平方。”
“六百二十五。”
“你,你怎么比我还快?”楚大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真聪明。”皌连景袤像摸小狗一样,宠溺地拍拍他的头。
“第一道是小学数学题,后面两个我是背的。”夏轻尘不满地扒拉两下被拂乱的头发。
“你算得这样快,是不是也在账房做过?要不要到我的商行里来做账房先生啊?”楚大善人没头没脑的一句,头上立刻挨了皌连景袤狠狠一剑鞘:
“说话前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我这不是……看他算得快么……算学这么好,不管账房可惜了……”
“再说……”
“哎,好,不做就不做……这回算是见着高人了,我没你算得快。你们别看我又胖又笨,我家里有个二弟,仪表堂堂,身材魁梧,武艺高强。”
“这话听着耳熟”夏轻尘低低地笑道“要不是知道你姓楚,我还以为你叫武大郎呢。”
“哎?你怎知我在家排行老大?”
“呃——咳咳……别告诉我你那兄弟单名一个‘松’字。”
“你还猜得八九不离十,我二弟叫楚青松。”
“天呐,这是什么世界……”夏轻尘倒在车里一喘一喘地笑起来。
“你别笑,我二弟真的高大威武。我自幼体弱多病,家父没法,只好将祖传的一门功夫全都传授给了他。他人又大方,喜欢广结善缘,在江湖上也是远近闻名的英雄人物。我还有个刚成年的侄子,少年英俊,文武双全,脑子也聪明,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经营之道。”
“你说的”张之敏用扇骨敲着脑门“该不会是紫湖山庄庄主楚二爷吧?”
“正是正是。”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认得我二弟?”
“认得倒说不上,曾经见过。”
“敏之,你口中所说之人,是什么来历?”皌连景袤在车内问道。
“爷”张之敏转向身后对皌连景袤说道“敏之还未出师的时候曾跟着师父见过那位楚青松,确实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敬他的人都叫他一声楚二爷。但少有人见过他长兄,人只道楚大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生得这等猥琐。胖子,你该不会是怕我们杀了你,假意冒充的吧?”
“不是,楚青松真的是我二弟,我叫楚青云。你们要是不信,跟我上一趟紫湖山庄,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么威武的名字真不适合你。”皌连景袤摇头道。
“我也这么觉得……”夏轻尘靠在车里轻笑“咱们叫他楚大好了。”
“楚大呀楚大,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蠢呐。你想让我们带着你去找人救你是吗?”张之敏用扇子敲敲楚大的头。
“没有没有,我没这么想。我是看你们带着个病人又四处掩人耳目,定是遇到仇家追杀了。你们若真有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说不定能帮上忙。”
“自己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夏轻尘笑道“你这样憨,做买卖还不赔死。”
“谁说我赔了?你上随便一家金字钱庄去打听打听,我楚某人开出的兑票,哪一张说了不算数。兄弟说了,人在江湖,要广结善缘,伸手帮人的时候别总指望别人回报。做生意固然要精打细算,可那些重利不重义、欺诈滑头的,都是赚小钱的人。真正赚大钱做大买卖的,靠的都是信和义,你帮过的一千个人里将来若能有一个帮上你的,那人一定是你的贵人,或是能救你性命、或是能助你大富大贵。”
“此话有理”皌连景袤听后说道“只是你既乐善好施,家中又有屋产,为何不安逸在家经营田产,反而四地经商?”
“可是种麦子一年才能收获一次,就算种菜也要等菜长出来啊”夏轻尘在一旁插话“跑商的话一批货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周期,货一出手钱就来了。种田赚的哪比得上做生意赚得多啊?”
“小兄弟说得在理。这就叫‘货如轮转’,钱倒货的次数越多,利就越丰厚。”
“轻尘你不懂,货物有限,几经轮转,价格势必水涨船高。一种货物涨价势必引起其他物价的追随,如此一来,市价紊乱——此乃乱世之始。况且商人不事生产,流走四方,若不限制,将成流民之乱。”
“你这话,怎么跟那些士族一个口气。商贾虽然不事生产,可来回跑货出的是劳力,挣的也是辛苦钱。要是遇上悍匪劫货,我们还得搭上身家性命。朝廷就知道课以重税,也不想想没了我们谁来疏通各地囤积的货物。唉,我都被逼着捐钱修了好几道城墙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花钱找个穷士族买个爵位不可。”
“嗯?竟有士人私自卖爵一事?”皌连景袤眉头一皱,张之敏连忙提醒:
“爷,这不关咱们的事。”
皌连景袤察觉失言,于是靠在车里闭上眼,不再做声。马车摇摇晃晃过了官道,一道灰色的城墙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敏之……”皌连景袤用眼神示意张之敏。
“楚大,将你那盖了商印的文叠拿出来。”
“哎……”楚大一边在怀里掏了起来,一边小声问道“张老板……”
“又怎么了?”
“后头那位是你家主子吧?”
“是。”
“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跟我说话非得通过你,看着又像是公卿又一路躲着官府的?出门躲人还带着自家童子?”
“我打你个死胖子,打听到爷的头上来了……”张之敏照着那肥头大耳一顿暴打,直打得楚大哭爹喊娘将那盖了商印的凭折交了出来。
第一卷:落魄江湖第二十四章
小城医馆外的路边。一辆小马车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下,花布的帘子放下来,遮挡里外的视线。
“嗯……咳……”夏轻尘靠在皌连景袤怀里,头昏眼花。他的状态仍然时好时坏,白天清醒,到了晚上又开始发起烧来。
“轻尘,一会儿就有药喝了……”皌连景袤伸手搂过他靠在怀里,伸手拢了拢他凌乱的发,然后在他那胀痛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过了一会儿,张之敏手中捧着药碗,从医馆里慢慢走出来。原本坐在车外的楚大连忙跳下来掀开车帘。
“公子的药煎好了。”
皌连景袤一手接过来,见他昏昏欲睡,于是摇晃他:
“轻尘,吃药了……”
夏轻尘闭着眼,感觉药已经到了嘴边,便轻轻地张开嘴来,一点一点让他喂着。有一瞬间,他竟错觉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目不能视的那段日子,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双手,一口一口喂他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