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敏睁着两只大眼,看着他用小勺舀着那燕窝,迟迟不张嘴,终于忍不住问道。
“敏之……”
“嗯?”
“我现在觉得,燕窝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哈?”
一分钟后……
张之敏一手捏着夏轻尘的鼻子,一手端着盛燕窝的小碗,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灌下去:
“我才萧允那个死人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反正你得给我吃下去……”
“唔——唔——”
那年冬天,雍津城里的上品燕窝一下成了稀缺的货物,价格水涨船高。
楚大善人自从与三人分手之后,关注起了药材生意。他赶着自家的商船南南北北地在各个产地进了几船滋补药品,其中包括半船的上等燕窝。
他赶在入冬前将货物拉到雍津脱了手,大大地赚了一笔。
第二卷: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第三十九章
夏轻尘的伤整整养了一个月才完全愈合,但伤好之后暗淡的疤痕,却仍是久久不能褪去。
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来访最勤的,不是皌连景袤和张之敏,而是萧允。他每天来,却也呆得不久,只问他今天身体感觉如何,问完便礼貌性地请他保重身体,然后便走了。夏轻尘对他的敌意渐渐淡薄,但始终觉得这个人太拗太认真,所以不敢轻易与他太亲近,以免自己的无意之举让他误会。
这一天,九王爷意外地出现在流光阁,他看着满室灯盏纱幔,拍着手感叹道:
“流光阁都布置成这样了,真是难得,难得啊……”
“咦,是你啊。”夏轻尘正在榻上做笔记,抬起头来来看着他。
“不是我你以为是谁?”
“我还以为是萧允。”夏轻尘放下手中那支据说是用某种稀有老鼠的胡须做成的毛笔,鼓了鼓腮帮子,看着他身后的四宝“四宝,你越来越懒了,来个人也不吭声。”
“奴婢不敢。是……是南大人交代,不要通报的。”
“哦,他让你不通报你就不通报了,那你去伺候他得了。”
“世子息怒,奴婢不敢了。”
“好了,别再作弄他了”皌连琨朝四宝摆了摆手“我代替他让你作弄如何?”
“看来你的官真的很大,我房里的人都听你的不听我的。我还不知道一个管御花园的官有这么大的官威。”
“哎呀,哎呀,我也不知道宫中还住着一位世子啊。”
“我可没说我不是世子,但是有的人却骗我说御花园还有个穿黑色官袍的小官。”
“咳,本来还担心你病没好,如今看你神气活现,我就放心了。你身子有病还看书,也不怕把自己给累着”南大人在榻上坐下,低头看见他桌上写了笔记的纸,于是拿起来“这是你写的?”
“嗯。”
“真是一手好字啊。”
“我以前练过。”
“这字若是让司马大人见了,他定要争着和你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书呆子,喜欢字写得好看的人。”南王看了两页,目光停留在几张写了小字的树状图上“这是什么?”
“哎哎,别搞乱了,我还没编号呢”夏轻尘拿过来,一张一张在案上摊开来“这是所有官阶官名的总图表,我花了好几天才整理出来的。文官5张,武官5张,像这样拼成一个大图。从上到下,官位,官名,官服,人数一起标注出来,这样就一目了然,比看那些一句接一句的文字易记得多了。比如你的官袍是黑色的,那你一定是在最上面这里,一品到从一品。你说的管御花园的官在下面第四张,是太监来的。”
“哈,我真不该让你看那些书的。”
“还真多谢你给我送那些书来,要不然我还真让你给骗惨了。哎,你到底是当什么官的?”
“是不是我不说你便不再理我了?”
“也不会啊,只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夏轻尘指着图上“谏议大夫”四个字问道“你是不是这个,‘谏议大夫’啊?”
“我?我是谏议大夫?”皌连琨脑中浮现甄颖那张布满阴影的脸,一下没忍住笑喷了出来“你怎会猜到我是谏议大夫的?”
“因为一等言官一般都是一个成熟老练的大叔啊。”
“大,大叔……”皌连琨顿时满头黑线。
“而且身负谏议职责,一定要胆魄过人,言人所不敢言,为人不敢为之事。”
“这么说来,在你眼中,我像是胆魄过人的人了?”皌连琨有些欣慰地暗笑,不料夏轻尘下一秒就泼了他一头冷水:
“在宫里你还敢胡诌瞎扯,你的胆魄可不是异于常人么?”
“哼,你认定我是谏议大夫了?”
“四宝说,谏议大夫甄颖行事神秘古怪,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也算是故作神秘吧?”
“哈,哈哈……好吧,我就是谏议大夫甄颖了。”
“真的假的?”
“你分析得精辟透彻,我无可反驳。”
夏轻尘狐疑得看着他坏心的笑:“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叫‘大哥’叫‘兄弟’叫‘兄台’,总之别再叫我‘大叔’。”
“可你本来就是大叔啊。”
“你……”皌连琨将纸张一放,猛地一把托过他的腰将他放倒在榻上“每天吃燕窝,果然有养颜丰肌的功效,看你白嫩如霜,让大叔疼惜一下如何?”说着将他按在榻上,作势就要吻。
“不要……”夏轻尘穿着小白袜的两只脚在榻上乱踢着。
“哎呀,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他眯起眼睛来深深地一笑,夏轻尘那红到耳根子的脸顿时冒起烟来,他蹬着脚嚷嚷道:
“你再不放手,我就告诉主上!”
“哈哈哈哈……”皌连琨一把托着他扶起来“别生气,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凉爽又无风,出去走走如何?”
“去哪儿啊?主上叫我不要乱跑的。”
“就在宫内,走吧。别再看了,这书只会让人越看越糊涂。”
“好吧。”夏轻尘动手将案上的书合上,又用盖子将盛着墨汁的砚台盖好,皌连琨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些事放着让他们做,你别弄脏了手。”说着他牵着夏轻尘下地穿了鞋子,披上蔷薇红的暗花织锦缎斗篷,步行出了流光阁。
“接好了,我要踢了。”皌连琨与夏轻尘远距离对站着,衣服下摆别在腰间。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皮球。当夏轻尘冲他点头的时候,他轻轻放手,举脚踢去。夏轻尘守在对面,等那球到了身前,侧身一挡,那球便贴着身子掉下来,他再用膝盖一顶,接住那球,在两腿间交换一下,然后一脚踢了回去。
“真看不出来,你踢得还不错。”皌连琨接住球再踢给他“待再过一两个月,你体力恢复了,我在府中开一场球赛,将朝中年纪相仿的公子都给请来,让你认识。”
“我不会跟别人踢球,我没跟别人踢过。再说,我就快走了,可能等不到你的球赛了。”
“什么?你要走了?何时?”皌连琨停下来,有些惊讶地拿着球看着他。
“快了吧,我的伤都长好了,休息得也够久了,我老这么住在宫里也不是回事啊。何况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你要走……”皌连琨沉吟着走上前来“那你准备何时向主上辞行。”
“我不知道”夏轻尘擦擦脖子上的汗,在台阶上坐下来“他对我那么好,我一说要走,他一定会难过……我也会难过……”
“主上待你很好?如何好法?”
“说不清。他救过我好几次,现在又让我住在皇宫里。我病的时候,是他照顾我,他不欺负我,我疼得受不了时候的哼哼,他也不会骂我。”
“谁会苛责一个伤者病痛的呻吟?”
“呵……”夏轻尘无力地笑笑“偶尔听见一个病人在难受地呻吟,也许还会同情地安慰两句;可要是病总也不好,那时你就不会觉得这个人可怜,而是觉得他讨人厌了。时间久了,就算是亲人,也有厌倦的一天”
“听你这么说,是你的亲人这样待你了?”
“嗯,原来跟我住在一起的……他们后来觉得我的呼吸都是刺耳的。不过我也很强的,我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就憋着气走过去”夏轻尘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就像这样,偷偷先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地路过,等离远一点,再张开嘴,没有声音地呼出来。另外感冒发烧,有时全身难受,想叫的时候我就咬紧牙关,然后告诉自己‘我很舒服,我很舒服……’,就不会发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