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征回京之后,先是面圣述职,然后才来林家商议柳湘莲的亲事。因为一应聘礼柳征夫妇在松江的时候就打点好了,所以倒没什么忙乱的。
倒是在柳征的安置问题上,朝上起了些争执。
范光熙原本是苏州参政道,这些年政绩上也还过得去,而且之前海贸的事上,范光熙也没插手,若非和九皇子扯上关系,范光熙不说高升,至少在从三品官员上平稳致仕是没问题的。
但是范太太出自钟家,在九皇子倒台之前,范家和九皇子府多有瓜葛。现在拔出萝卜带出泥,范光熙这苏州参政道的肥缺,是没份了。若是范家运道好,或许还能捞着个贬谪,若是运到不好,治罪也有可能。
之前朝廷彻查九皇子的案子,先处理的自然是一群手握兵权的人。现在北疆和山海关守将都换了人,便也有空腾出手来整顿文官了。
然后关于柳征的职位问题,有人觉得柳征刚在松江做出些政绩,应当继续在松江巩固成果,不宜更换地方官;有人觉得柳征做出了政绩,有功绩就应当升职,否则以后地方官员谁还尽忠职守,造福地方。
因为参政道是从三品的官职,正好需要在朝会上讨论,所以还是小小了争论了几句。当然,这件事争论并不算极大。做官的谁不想更进一步,因为差事办得好,便要留在原职这种理由堵了多少人的升迁路,所以根本不会有几个人附议。
朝会上很快定下来柳征升任苏州参政道。
柳征在接受苏州参政道的官印之前是四品知府,是没资格上朝的,散朝之后,倒是有不少人向林如海道喜。
林家姑娘和柳家公子定亲了,两家便是姻亲。柳征不在,恭喜林如海也是一样的。
柳征升苏州参政道这件事,其实林家倒无人意外。但是太宗皇帝对范光熙的处置,林如海却有些看不懂了。
范光熙作为九皇子的同党,即便这些年在苏州并未犯什么大错,从太宗皇帝这次对九皇子一系的处置来看,原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的,至少也会被贬谪。但是实际上,范光熙的调令出来,却算是平级调动,范光熙被委任西宁参政道,年后启程赴任。
对此,太宗皇帝自有考量,还将范光熙叫到跟前面圣了一次,无非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御人之法。
太宗皇帝先是忆往昔了一番,说什么当初范光熙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有多出色,自己有多看好范光熙。范光熙自然是感恩戴德,谢主隆恩一番。
接着,太宗皇帝又提起了王子腾。王子腾也是当年国子监中那批出色子弟之一了,后来行差踏错,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太宗皇帝颇是痛心疾首。
范光熙自然知道皇上好端端的提王子腾那是在敲打自己啊,就一直垂着头听,适时的接一句臣受教的表态。
终于,太宗皇帝说完这酷刑一般的忆往昔,话锋一转,道:“当年还在国子监的时候,朕就视你们为国之肱骨。现在苏寒山英年早逝,王子腾误入歧途,唯有林如海是平平稳稳走到现在。史鼎迷途知返,如今任粤海总督,也是政绩斐然。”
范光熙听到这里,都感动得险些掉泪了。国子监自然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地方,但是也是维护皇权统治的地方。在国子监读书,能学到经世治国的学问,但是也会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一国之君愿意对一个犯了政治错误的臣子这样谆谆教诲,范光熙一时觉得就算肝脑涂地,也难报皇上万一。
然后,范光熙很是真情流露的表了一回态。
太宗皇帝见时机差不多了,才语重心长的道:“你少年英才,自幼出众,一时行差踏错,朕痛心疾首。朕虽爱惜良才,若不对你稍加责罚,依旧留你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职,恐百官不服。朕现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你调往西宁关,你心下可服?”
服,有什么不服的,范光熙当时就三跪九叩,谢主隆恩。而且人太宗皇帝一番拉打下来,是真收服了范光熙,心服口服那种。
虽然从江南一地大员到西北任职,范光熙也从一等富庶地调到了边疆,但是品级却算是平级调动。叫其他人说,都觉这等处罚不痛不痒。
不过但凡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理解太宗皇帝如此处置。水澜的口供中,但凡黛玉和司徒卓没有掺和过的事,都是灵验无比的,太宗皇帝对两年后西海沿子那场战争自然会有很深的防范心态。
而范光熙即便以前和九皇子来往过密,但也确实是个能人。让范光熙去西北,若是能对两年后的战局有所作用,太宗皇帝自然乐见。若是若干年后西北战事依旧是朝廷败北,便以战事失利为由处置不迟。
处理完柳征和范光熙的职位安置问题,便又近了年关。
因今年许多官员回京述职,加之柳征升职,柳湘莲成亲,柳家双喜临门,林家需要走动的人家比之往年更多了些。
但左不过是需要参加的宴会略多了些,也没什么需要记述的。就唯有柳征夫妻前来林家做客的时候,商议了一回将来儿女住在京城还是跟着柳征夫妻下江南的事。
之前林家因黛玉陷入一场生死危机,为了分散风险,提出希望柳湘莲和苏岚早些成亲,将苏岚送去松江的想法。后来黛玉安然度过危机,苏岚的亲事日程却没再改。
柳征虽也为官多年,且是理国公府的旁支,也家境富裕,但比不上林家百年望族,也不比苏岚手握大笔嫁妆。但是柳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柳征夫妇早就托柳行夫妻两个将宅子打扫翻新,花草树木也布置好了,倒也收拾得雅致齐整。
若是柳湘莲夫妻两个成家之后留在京城,有现成的宅子;若是跟着柳征夫妻回南,原本二人也将松江府的官邸收拾了,不过这回柳征点了苏州参政道,官邸倒要等着范家搬走了,再打扫收拾、安插器具。柳湘莲夫妻就是要回南,柳征夫妻的意思,也是等自己夫妻两个先去苏州收拾妥当了,再递信让柳湘莲夫妻南下。
林如海夫妻和柳征夫妻觉得,留京、南下各有道理,不过为前程计,柳湘莲倒是留京更好。又分问了儿女的意思,儿女两个也愿意留京。
今年的年节,便是苏岚在林家守的最后一个岁了,一家人原也是高高兴兴的,不过越是近了子时,黛玉留意到苏岚的神色有几分伤感。
苏岚、柳湘莲大婚的日子定在正月初六,过了这个年,自己在林家做姑娘的日子便一只手数得过来了。苏岚倒不是不高兴什么的,就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心情。黛玉把这种心情形容成婚前恐惧。
正月初六那日,苏岚风光大嫁。
别人家风光大嫁、十里红妆也许是恭维,但是苏岚大婚,风光是真风光,十里红妆也是真十里红妆。
且不说柳征又是高升、又是办喜事这样的双喜临门,光说苏岚乃是苏寒山之女的身份,也值得太宗皇帝专门派内侍来给苏岚添一份妆的,这份妆,且不管价值几何,光是那份体面,也不是一般臣女能有的。再说,太宗皇帝的东西,总归是好的。
除此而外,文丞相对林家两个姑娘可是欣赏得紧,也让丞相夫人来添了一回妆,另有和林家交好的都察院、翰林院两部院的清流官员也尽皆来贺。像贾敬、张彦这等人家自不必说。
至于户部官员,尚书嫁女,属下自然也是要来的。有意思的是户部官员送来的礼物,有不少比之其他部院的部下送给上司的礼物要重许多,黛玉心里一估摸,就知道这里头有人将贪墨的苏岚嫁妆折成礼物又送回来了。
林家不缺钱财,收的礼物也都添在了苏岚的嫁妆里头。加上之前林家置办的一份,苏寒山留下的一份,这十里红妆结结实实。那头已经抬入了柳家宅子,这边林家堂屋里还堆着许多大红嫁妆没抬出门。
但是最令人觉得风光的,还是柳湘莲的迎亲队伍。其中有柳家本家子弟自不用说,关键是还有个皇室人物,太子殿下膝下第七子司徒卓。皇孙陪伴读迎亲,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放任何人身上,都会令人觉得绝无可能,唯有司徒卓自小脾性如此,他这样做,整个皇室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
若一定要说,就是柳家子迎亲体面,再没见过其他年轻公子成亲有这份体面了。
三日之后,苏岚回门,林家见苏岚气色不错,便知小夫妻两个过得和睦。不过贾敏依旧私下问了苏岚,婚后过得可好?
现在柳家除了苏岚夫妻两个,加上公婆四个主子。苏岚一过门,柳征夫人就特地将下人叫到跟前,拜了新奶奶,可见对新媳妇的重视。柳征夫妇不是什么刻薄人,柳湘莲婚前就多次见过苏岚,早对苏岚有意,后来苏岚做了尚书府的姑娘,柳湘莲甚至觉得自己家世配不上苏岚,发奋读了几年书,想早些挣个前程。
后来父母向林家提亲,林家按礼推三次之后应允,柳湘莲喜出望外。现在如愿以偿娶得娇妻,柳湘莲疼苏岚得什么似的。苏岚哪会有什么不如意?贾敏问起来,苏岚倒是羞得只晓得低头说一切都好。
虽是义女,但见女儿夫妻和睦,林如海夫妻一觉放心,二觉也对苏寒山夫妻有了交代。
贾敏原想提醒苏岚,该去给亲生父母做一场法事,苏岚倒先提了这个,说是柳湘莲明日就去牟尼院做法事,也算女婿头一次祭奠那边的岳父岳母。
大女儿出嫁,也算林家了了一件大事。如今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尤其英莲只比苏岚小着月份,这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不过英莲的亲事比之苏岚更尴尬。苏岚即便没有亲生父母,或许会被人挑一个刑克的名声,但苏岚本身的出身和自身素质都没有问题。就这样当初还不少自以为是的人为了攀附林家而前来提亲呢。
英莲原本的出身也没什么问题,甄费也是读书人,也曾做过官,即便后来辞官归隐做了乡绅,英莲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就是有了被拐卖那几年,上门提亲的越发没有什么好人家。
当初向苏岚提亲,还有高门庶子这种人家,现在向英莲提亲的,出身略好一些的庶子都没了,有些个寒门上进的,细一打听也不是什么好人品。因此,英莲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现在眼看英莲已经及笄,黛玉等过了二月份的生辰也十三了,贾敏心中隐隐也有些着急,甚至想叫过封氏商量,若不就在前来提亲的人中择个出身人品好的做女婿。这事叫黛玉给拦下了,虽然古时候及笄之后尚未定亲确然晚了些,但是叫黛玉说,与其嫁个不如意的将来吃苦,还不如等不到有缘人就不嫁呢。
黛玉之所以如此说,乃是受了后世思想影响的,不过她口才本就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竟将贾敏说服了。英莲的婚事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
其实大户人家讲究早婚,都是有原因的,真正出身门第、自身模样、素质四角俱全的公子、小姐就那么些,若是订婚迟了,越到后面,越难择好亲。英莲的婚事一耽搁,果然后来上门提亲的那些个男子越发叫人不能入眼。
这一搁置,就搁置到了黛玉成亲。
这年黛玉十三岁,正是前世东宫系剩余官员辞的辞,死的死那一年,也是九皇子逼宫成功,太宗皇帝逊位为太上皇的一年。
今世没了九皇子,原本黛玉以为这一年会平安度过的,谁知还是生出些事。
太宗皇帝上了年纪,又惦记着水澜梦里,今年有逆子忤逆这件事,这一年依旧没去铁网山围猎。谁知这一年由夏转秋气候变得极猛,头一日还热得人心中发慌,第二日气温陡降,太宗皇帝在刚入秋的时候就病了,病情来得又急又重。
其实前世太宗皇帝也病了这一场,九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逼的宫。
九皇子逼宫称帝之后,消息传到江南,紧接着林如海就递折子入京自称病重,让朝廷派人接掌盐政一职,一面打发人送信到荣国府,接黛玉回南。
前世林如海病是真病了,但也是九皇子称帝之后万念俱灰,失了生志,病逝于九月初三。
这一年,于太宗皇帝、于林如海都是个坎儿。
不过林如海的身体经过黛玉坚持不懈的按《柳氏杂术》记在调理六年,今年倒好端端的没什么病痛;太宗皇帝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竟是满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现在成年的亲王、郡王轮流在御前侍疾,但是架不住太宗皇帝满肚心事,加上他本来就年事已高,扛不住久病,这身子还是一日日垮下去。这日,太宗皇帝宣了大理寺卿崔宏安入宫,而且将戴权都赶出了寝殿,独和崔宏安商议。
崔宏安是唯一一个知道水澜口供的人,隐约猜到太宗皇帝这次病情为何如此危重,劝太宗皇帝道:“皇上,现在水澜梦里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全都未曾发生,皇上万不能为那些事担忧,反而误了身子。现在众皇子孝顺,国家在皇上的治理下海晏河清,就是海贸专营的事,也有了盈余入国库,可见皇上治国有方。皇上爱惜身子,早日大安,才是万民之福啊。”
太宗皇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人哪,越是心中有担心,越无法安心养病,病情越是一日不好,太宗皇帝越是犯疑心病。他为君多年,较大的两个弱点就是多疑和心软,现在更是将多疑发挥得淋漓尽致。
因光吃药病情不见好转,太宗皇帝疑心太医院里有人要害自己,之前太医院就出了个胡太医,三皇的腿疾都落下十几年了,太宗皇帝还觉得自己的这疑心有理有据;若是皇子后妃们来劝,得了,太宗皇帝还得骂是不是你们跟钟氏贱婢一样收买了太医,狼狈为奸要害朕。
就这种状态下,太宗皇帝这病能药到病除才是怪事。
太宗皇帝道:“朕的病自己清楚,若是朕能过这关便罢,若是过不了,朕这里有一道遗诏,你拿好。一旦出了朕的孝期,便让新帝给七郎、林如海的嫡女赐婚,然后将他们分封到西北,让其迅速就藩。”
崔宏安一听这话就跪下了,双手捧过圣旨道:“臣遵旨。”
太宗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朕还有话交代。”
崔宏安谢恩起来,口中仍忍不住劝道:“皇上,若是皇上果真对水澜的梦耿耿于怀,皇上这病也可从水澜梦境着手。”
人么,总是有求生欲的,何况太宗皇帝君临天下,手握无上权柄。太宗皇帝道:“你讲。”
崔宏安道:“臣斗胆出个主意,有用无用,臣也没有把握,但是臣觉得若从水澜梦里来解今日之局,臣接下来的话有一二分的道理。”
先自陈没有把握,撇开责任,崔宏安在继续道:“水澜的梦里,除了多出来七小王爷,林姑娘和水澜梦中也全然不同外,其实多出来的人还有户部尚书府的贾夫人和户部尚书之子林佑。
臣这些时日仔细查过林家这些年发生的事。林佑确然是林姑娘救的,但是林佑获救之后,给林佑诊治的便是宝庆堂的馆主柳行;水澜梦里从未出现过贾夫人这一号人,而据臣所查,贾夫人这些年一直有病在身,也吃的柳行的药。臣推测,水澜的梦里,贾夫人是亡故了,现在贾夫人好好的,也是靠柳行诊治。
还有之前老保龄侯夫人重病,也是许多太医会诊不见好转,请柳行诊治之后,老保龄侯夫人不但痊愈,还能南下粤海养病了。皇上既是做了如此坏的打算,何不请柳行入宫一试。再一个,皇上有心促成七小王爷和林姑娘的婚事,何不现在就赐婚,皇家办了喜事,说不定皇上就大安了。”
古人有办喜事冲喜一说,加之司徒卓确实到了择妃的年纪,冲一冲,也未尝不可。
太宗皇帝沉吟片刻,道:“你去宣戴权进来。”
崔宏安应是退出寝殿,跟戴权低声说了几句,戴权便转身折回寝殿,道:“皇上,奴婢来了。”
太宗皇帝低声吩咐了一番,戴权领命去办。
先是宣了柳行入宫给太宗皇帝诊病。谁知柳行行了跪拜大礼之后,刚起身,太宗皇帝瞧见柳行就愣住了。
柳行生怕冲撞天子,忙低下头,太宗皇帝却让柳行抬起头来,还让宫人将灯举近一些,太宗皇帝瞧着柳行喃喃的道:“阎王敌?”然后又摇头道:“不会的,阎王若是活到现在,一百多岁啦,哪能如此年轻。不过瞧着你和阎王敌长得如此相似,许是真能治好朕的病也未知。给朕把脉吧。”说着,伸出手来。
柳行被太宗皇帝的举动吓了一跳,见太宗皇帝神色缓和,道了冒犯勿怪,才上前给皇上把脉。
首先,柳家的家传医术没得说;其次,太宗皇帝将柳行错认为阎王敌,或许真觉得是上天派阎王敌来给自己治病的,疑神疑鬼尽去,对恢复有了信心,也是病情好转的原因之一。加上太宗皇帝确然有些老年病,但是也没到绝症的地步,在柳行的诊治之下,还真一日好似一日了。
在太宗皇帝养病期间,林清单传了贾敏入宫,问起黛玉的生辰八字等。贾敏一听,就知道这是有关黛玉婚事了,便问:“娘娘,您问玉儿这个做什么?”
林清道:“七郎虽然不是我生的,却自小养在我膝下,我向来将七郎当亲子看待。我瞧着那孩子模样也好,为人也稳重,虽然比玉儿大得几岁,亲上做亲也算合适,你瞧着七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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