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莱到家以后,先回卧室,把事先藏匿的一些实验器具拿出来,提取外套残留的体液,以及自己指甲缝里的血肉皮屑。
把这些材料分门别类封存好,才舒了口气,去盥洗室沐浴清洁。
兰因切特留在她体内的东西,早已被“魔鬼”吞食干净,然而她依旧觉得不舒服,脊背发痒,皮肤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
就是恶心。
说来可笑,兰因切特排斥她这个不够贞洁的未婚妻,而她也一样,厌恶彼此之间所有的肢体触碰。
温莱向来是个很挑剔的人。
当她收回对他的爱与期待,剩下的,只有冷漠的恶意与嫌恶。
站在雾气腾腾的花洒下,温莱搓洗着每一寸皮肤。她回想兰因切特狼狈呕吐的姿态,以及离开时不肯牵手的行为,不觉扯了扯嘴角。
从很久以前开始,兰因切特就像一架精密的机器。
他不仅对其他人严格,对待自己也相当苛刻。总希望诸人诸事都处于掌控之中,对一切计划之外的东西保持高度警惕。
所以,他绝对无法容忍今天的遭遇。
这是一场失控。
他厌恶失控的局面,也厌恶失控的自我。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他被她控制了精神与思想,应该会很可怜吧?
温莱擦干身体,裹着睡袍回到卧室。
还没来得及观察黑魔法书的变化,玛姬等人到访。
红发的女孩儿最为急切,甚至等不到温莱换衣下楼,直接到卧室外头敲门。希亚和莉莉拦都拦不住。
“温莱小姐,您还好吗?”
温莱只好开门,让她们进来。
玛姬迎面张开双臂,将温莱紧紧抱住。狐狸眼的希亚扶额叹气,递上包装精美的慰问品——一支材料昂贵的安神药剂,由西捷教廷的大魔导师制作。
那是位性格古怪偏执的老人,擅长制药,法术也很厉害,能够运用大量的光元素。温莱和兰因切特举行婚礼的时候,他会给这对新人赐福。
温莱花了一点时间,来安抚情绪激烈的玛姬。
她向她们道谢,解释自己并无大碍。但玛姬还是不高兴,捏着女仆送上来的咖啡杯,声音阴测测的:“殿下竟然不亲自送你回家。”
温莱只好报以微笑。
她和她们相处的时候,很少提到兰因切特。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婚姻对于每个贵族千金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单纯的仪式。它往往伴随着利益的联结,即便包裹着甜美的糖霜,也无法改变交易的本质。
玛姬抱怨了一句,没再多说,只拿情绪丰沛的绿眼睛望着温莱。
“下次遇到困难,希望您能第一时间想到我们。就像您曾经帮过我们那样。”
温莱愣了几秒,脑海里快速掠过许多模糊的画面。她不确定地问:“我以前……真正帮到过你们吗?”
来访的几人沉默片刻,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温莱小姐真迟钝啊。”
她们聊起往事,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把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拎出来,以一种轻松愉悦的语调再次陈述。
温莱鼓励了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怪胎骑士”,成为对方第一个朋友。
捡起希亚胡乱扔了一地的经营方案,不声不响整理好,拿去给希亚的父亲兄长看,为她争取一个历练的机会。
在某次聚会时,撞见莉莉被人骚扰的场景。回家以后,利用巧妙的话术,让费尔曼公爵大发雷霆,把莉莉那个该死的恋童癖叔父赶出国都。
“那可是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啊。”希亚支着下巴哀叹。“当时我正处于糟糕的自我否定期,没人愿意听我的意见。温莱小姐帮忙以后,我才有机会接触家族事务。”
莉莉抱着靠枕,小小声说话:“我事后做了榛子蛋糕表示谢意,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进入厨房。”
红发的玛姬就直接多了,敢上手捏温莱的脸颊:“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您怎么可以不当回事呢?太不公平了,让人生气。”
温莱被捏得皮肤泛红。
她口齿不清地说了声对不起,于是受希亚勒索,必须亲自做无比美味的榛子蛋糕,送给心灵受伤的骑士团成员。
送几人离开时,温莱犹豫了下,问她们以后是否可以不使用过于尊敬的措辞。既然是朋友,就不必搞得像是有阶层一样。
但没人答应她的请求。
“很有意思啊,骑士团的设定。”希亚笑眯眯搂住玛姬的脖子,“我们团长每天都干劲十足,不能强迫她脱离角色,太残忍了。”
莉莉在旁边拼命点头。
玛姬红着脸据理力争:“明明你才是最起劲的那个!当初是谁草拟建团方案的?”
她们叽叽喳喳,完全扯掉了身份的束缚,像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儿,鲜活又美好。温莱唇角噙着笑,一直送她们离开,才回到卧室,关上隔音良好的房门。
重归寂静的屋子里,流淌着不安而滞涩的气流。但温莱还能嗅到一点儿甜,是叁角蛋糕和方糖的味道。
她拿出黑魔法书,坐在床上,谨慎地翻开新一页纸张。
黑色的扭曲文字映入眼帘,几乎要刺痛脆弱的眼球晶体。
温莱默念着每一个单词,直至咒语完成。她又听到了诡谲的低语,这次更清晰,能够辨别出是个女人的嗓音。
——淫荡的圣女妄图与魔鬼交易。
——贪婪的灵魂终究会成为食粮。
伴随着幻听声,温莱于黑暗中望见那双暗红冰冷的眼瞳。它凝视着她,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几乎要将灵魂碾成粉末残渣。疼痛的躯体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层层拨开,露出滚热瑟缩的内脏。
这才是魔鬼。
真正的魔鬼。
温莱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泪。她可能会死,可是经过冥想训练的精神尚未崩溃,以至于她竟然试图与它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
深渊的红眼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她的问话。
「▇▇▇▇▇」
一串晦涩而难以理解的音节直接在脑内响起,震得温莱头痛欲裂。
异象随即消失,她满身是汗地伏在床上,捂住发烫的额头。嘴唇张合几次,吐出无声的呼唤。
“巴托伊修德。”
这显然是简化后的名字。
原名太长了,而她只能勉强理解这一小截。
温莱缓缓舒了口气,掩上书页。她抬起右手,试着再次念诵新学的魔法咒语。一团暗红的雾出现在掌心,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亮光,像灰堆里尚未冷却的火星。
温莱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才捏碎了这团红雾。她倒在床铺间,阖上疲倦的眼帘,蜷缩着抱住自己。
仿佛一个睡在羊水里的婴孩,安宁而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