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爷,顺城二十几个防空洞,十八个埋好了炸药,此次之后,哪怕李无敌捡了条狗命,明教再无翻身之机!”
顺城一角的民居,一些人聚集于此,刘威听着手下的报告,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突然踱步,掀开一角木窗,那不论在哪个角落,都清晰可见的事物入眼。
一朵花,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深吸一口气,温热的风息带来淡淡的味道。
明明不曾站在面前,明明不曾手刃,已然饱饮个中滋味。
手下们有些奇怪:“威爷?下令吧。”
……
最后一批疏散的民众,在明军的护卫下,参差不齐走进防空洞。
寂静的人群之中,倏地响起一声天真的嘟囔:“娘,里面好黑,我不想进去。”
妇人应付的说着:“大家都要进去,听话,娘会陪着你。”
孩子歪着脑袋:“为什么明尊不听话呢?”
旁边的大人们,面色略起波澜,又很快淡漠下去。
妇人抿着嘴,回过头,羽化台展现了一切的秘密,如此的醒目,即便在顺城之外,仍一览无余。
纤细的枝条,取黄土为肉,凝金石为骨,以冉冉向上的意志,聚不可思议的坚强,往那高远的天空生长。
一直到众人只能仰望的半空,骨肉托举着暗红的花苞,依稀是七瓣的莲花。
莲花呈合拢之姿,与烈风为伴,拘白云为纱,姿度无与伦比。
这真是一座叫人无法忘却的造物,妇人微眯着眼睛,仰望那一朵暗红。
便是如今关头,也不禁为之怔神,合拢之时已是如此,倘若以盛开之姿露于人前,又该是何等夺目?
届时一缕和风拂过花苞,从天空下落,又吹过面颊,凛冽寒冬,这风竟是带着缕缕湿气,透出诡异的温暖。
“好臭的味道。”孩子捂住口鼻,他闻到非常不好的味道。
妇人的目光复杂无比,无言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生娃儿,你别说了。”身旁的大人们,有人哽咽乞求,有人咬紧牙关。
……
天空玉碗倒扣,花苞印在碗底。
无根生放目高台,身躯凝固,面色戚戚:“繁花盛放时,凋败亦随之。”
他见证了一切。
从茫茫大地凝结,荡开沉沉腐朽。
舒展腰肢呕心沥血,扶摇直上云台结花。
夏彤沉吟,一束花苞,付出了全部,倾尽了所有。
佳时未至,异香袭人。
宁建木面如冷铁而来,无根生收回目光,这段时间走了许多过客,不论是异人还是常人。
“教主,他们行动了。”
无根生吞吐着炽热的风息,闻声为之一哀,便是生出这一束花胎,仍是换不回那真心么?
哂然一笑,也对,毕竟。
这胎,不是为所有人而结;这花,不是为所有人而开。
片刻,夏禾摇头而去,宁建木目光扫来,如霹雳电芒:“花开不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与风息一般的灼热。
无根生愕然,微笑颔首,正要开口。
嗖——
尖锐而浑厚的鸣叫,于高天之上激荡,倒扣的玉碗都震动了,仿佛随时都要裂开。
白茫茫的天空,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一个又一个的黑点跃然瓷面,犹似技艺不佳染上的瑕疵。
“一架……两架……十架……三十……”尽然炽热风息吹面,无根生仍如坠冰窟。
那是蜂群,撕开一切,席卷一切的蜂群。
云端的花苞,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真的像是被撕开。
一瓣舒展,花露坠落……
顺城在望,两架飞在前头的侦察机,透过无线电传回情报。
“长泽长官,没有差错,还真的费尽心思弄出来一个瘤子。”
离得远些,视角高些,顺城耸立出来的事物,不得不说,和怪瘤子无异,古板严峻的长泽不禁露出笑容。
“我倒是觉得司令大动干戈,小小一个顺城,完全没必要。”
“三宅,你这话怎么不当着面说?”
公共电台里的声音接连传来,长泽呵斥了几句才消停下去,却没有完全熄灭。
他们是空军,人类世界真正的宠儿,从古至今,完成了无数人的梦想,拥有了一整片的天空。
“都给我上点心,城里的支那人估计早有防备,城内各处设施是这次的打击重点,三宅,井上,你们两人掩…”
“这还需要掩护吗?支那的天空早就归属于我们,我就是打开舱盖,脱了裤子撒尿也没人管。”
“你敢打开舱盖,回去我喝你的尿。”
“不愧是仙台人,赶紧开,要是还能活着,我去找司令,安排十个八个支那娘们让你随便玩。”
笑声不断传来,长泽微有无奈。
自来到这里,原本以为是大展拳脚,结果作战任务寥寥无几,帝国的战士都憋坏了。
“严肃点。”
长泽冷喝,气氛有所收敛。
重复完早已确定的任务,蜂群开始有批次的分开。
三宅那边又有情况:“长官,等会执行完任务,飞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挂两个桶?”
长泽若有所思:“你什么意思?”
“听说冰天雪地里吃冰淇淋,别有一番风味。”
长泽没有再说,算是默认了,无线电里再度传来笑声:“所以长官同意了,各位都给我作证。”
“你好大的胆子,逼迫长泽大佐,要是司令知道了,少不得关你半月禁闭。”
“可以啊,三宅,我早想试试。”“干得好,回去路上我也挂两个。”
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他们是帝国的战士,也是半大的青年,更是天空的宠儿,受不得太多的拘束。
如今离开了沉闷的总部,对手也完全无有缚鸡之力,于是,拥抱了片刻的自由。
长泽失笑摇头。
“希望我们,都能保有此刻愉悦。”
无线电内倏地静默下来。
三宅少见的肃然发声:“只要征服了脚下的大地,挣脱了国土的枷锁,我们将会愉悦的度过每一天。”
电流激昂,像要射出来:“为帝国母亲的伟大而奋进!”
……
一轰三斗为一组,共分出十三个飞行小组,前往分配好的轰炸要点。
长泽悬于云端掌控大局,底下的顺城无比渺小,仿佛一只手掌,便能将之覆盖。
地面的生灵,永远不能揣度天空的高远,即便是那突兀生出的瘤包,与高天之距,仍遥不可及。
“嘶嘶,帝国儿女的斗志都嘶高昂,精神也十分旺嘶……”
这声音阴冷透骨,令人不寒而栗,舱室内的长泽强自镇定:“大御神大人。”
“飞近一些,那个瘤嘶…”
驾驶舱内,一条修长的紫影突兀出现,依附于金铁之上,急速游动,竟有些迫切的味道,长泽依言降低高度。
这位大御神大人身份可不一般,不同于华夏异人常人有所鸿沟,日国小国寡民,浪人阴阳师的事迹家喻户晓。
军部和能力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指挥机下降百米,仍处于云端之上,俯视那一株孤零零的暗红花胎。
长泽端详片刻,不知其所以然;紫影附于舱盖,光影流连,凝出一双竖瞳。
“花里有嘶……”
长泽吃了一惊,很快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想来也是,估计这里面藏着明教明尊。”
花苞入目,舱盖上的竖瞳,分明惊疑起来:“我的蛇胆在跳…嘶…”
长泽哂然发笑:“大人……”
“煞费苦心,必有用意,稻荷不久前刚吃嘶一剑,神体受损,至今未复。”
“御神大人不必如此。”虽同为神明,然而稻荷神岂能和这位大人相提并论,况且这高天之上……
长泽笑道:“就算能够开花,那明妖,还能跳出来砍杀我们不成?”
纵然是这位大御神大人显露本相,数千米之上的高空,也是望尘莫及,何况区区明妖。
分身亦然无言,苏醒之时,世界早已今非昔比,旧日的神祇里,它何其强大,何其桀骜,也不得不征召为之用。
届时,无线电中,也传来各个飞行小组的报告,三宅一马当先:“抵达目标上空,舱门已开启,准备投弹。”
这声音,让分身震颤了,毁天灭地的能量,再非独家。
所思及此,蛇瞳中射出一道阴冷的紫光,何时何地,渺小的凡人也掌控了如此力量,甚至能将它也化为奴……
嘶——
裂音拂过四方,流云为之激荡,蛇胆悸颤,蛇瞳死死盯着暗红的花苞。
远处市长厅的上空,三宅驾驶着粗笨的重爆,腹部缓缓打开,数人环抱的航弹直面寒风的摧残。
一声轻嘶,跨越遥远的距离,在驾驶舱中回荡。
“什么声音?”无线电里,护卫的战机飞行员们,声音不无惊愕。
三宅按下投弹后,也不禁去思索,悚然惊觉,那嘶声仍在心湖盘旋不去,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仿佛额头裂开豁口,一双手往后拉扯,露出红白的颅骨;又似十三岁那年,强行剥离了软弱,余留铭心的刺痛。
恍惚之间,舱内的气息已变得温热,带着新鲜的铁锈,三宅甩动脑袋,回归神来,瞳孔猛缩。
舱外,不知何时,竟是一整片赤红的天空。
护卫的队员,声带颤抖着:“三宅组长,航弹,航弹……”
“航弹怎么了?”
失去支撑的航弹,并没有落向大地,仍是停留在机腹的位置,甚至缓缓上升,似不愿出生,眷念子宫的婴孩。
……
血色苍穹遮顶,温热气息入肺,隐约的爆炸声,在心中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不详意蕴,让长泽惶惶不安。
莲开一瓣之时,这片天空已不再属于他们;丝泻一缕之刻,自由的宠儿往坟场飞去。
“大御神大人!救……”
“不用叫我,长泽,你的遗书写好了吗?”
蛇瞳发出嗤笑,它深深一嗅,甘甜的滋味盈满全身。
瞳中也不禁为之惊叹,射出两道紫光,又在漫天红雾中消弭,更有奔流之声,浩荡无垠。
模糊雾中,七瓣莲花,垂七条红柱,如彩带飘落。
一颗纯白的太阳,盘踞在血莲之中,如同呼吸着,一收一放,令红雾沸腾,凝结如珠,扑面而来。
那双意犹未尽的蛇瞳,也永远的沉沦了。
……
“方耀,我们来晚了吗?”
哪怕他们不乏牺牲的觉悟,那一片血染的青空入目,仍是心惊肉跳。
赵方耀心跳都慢了半拍,随着靠近顺城,方觉那血色天幕并不迷眼,不过一层赤色的滤镜。
城内的情况更是出乎预料,每条街道上,都站满了男女老少,齐齐抬头仰望着,面上的神色全都模糊不清。
他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浑身都颤抖起来。
在同伴的惊呼中,他停在顺城之外,机翼尚且激颤,却连滚带爬的冲出舱门。
甫一踏足城内的土地,炽热将他包裹,暖风送来些许异物,粘附在脸上,仍是那样的温热。
他往脸上一抹,赤色的冰棱躺在指尖,眨一眨眼皮,却又消失了,只是指腹红润些。
许多冰棱伴随着暖风吹来,刮过发间、鬓角、胸腹、肩头……
赵方耀鼻尖发酸:“下雪了。”
谁说风雪袭人?
这场雪,温柔如春水。
红雪灌入口鼻,口腔中回荡着淡淡的滋味,没有丝毫的腥味,只是甘甜。
赵方耀咬紧牙关,直视空中盛放的红莲,垂落七条浩荡红河,在半空中呼啸而散,化为漫天的红雪。
一颗白色的星星,颤栗着落向莲花。
每降一寸,星光黯淡一分;每降一尺,白星飘摇愈甚。
这一刻,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在城中回荡。
许许多多的人心,都随着这颗白星明暗交错,随着这颗白星跌宕起伏。
终于,它落入了他的口中。
站在盛开红莲中的男人,也散去了许多的光环,他背负着双手,浑身纤毫不染,仰望高天。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也不必去看清他的脸,那一头在暖风中飞扬的白发如雪,已然深深烙印在胸膛之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遥远的高天之上。
于是红雪稀薄,红河倒卷,苍天重归青冥,一切都似从未存在过。
唯有一朵失去光泽的红莲,傲立于寒风之中;一张又一张的璀璨笑颜,盛开在苍天之下。
一颗颗人心里,信念争先恐后,生根发芽。
果然!
是明尊的话一定能成!
明尊无敌于天下!
汹涌的信念汇聚成长河,一些慷慨激昂撕开了胸膛的束缚,迫不及待的要在这天地之间回响:“明尊无……”
寒风凝固了信念。
凛冬冻结了枝芽。
他的身躯如流星陨落,直往下坠。
人们猛然惊醒,那一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浑身布满了刀伤剑痕,每一道伤痕都白骨森然,迸溅出殷红的血,凝聚溪流,奔涌成河,终化沧海,流干浑身上下最后一滴鲜血,才将大地上每一个角落泽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