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双眼睛从地面上仰望高空里那一场战争,充满了渴盼、期待和畏惧。
但,也有一些眼睛却是逆着这些视线的。
比九天更高的高空里,连飞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耸立着无数的尖碑。风从这些沉睡的碑前穿过,发出奇特的呼啸声,仿佛长短不一的音乐。云浮城里还是如此寂寞,连一丝人的气息都没有,上古族人都逐一陷入沉睡和消解,只留下一座空城在天外随风而动。
在空旷祭台上,三位女神静默而坐,俯首看着下界的风起云涌。
“龙神和帝王之血,是否能遏制住迦楼罗和破军呢?”魅婀首先开口,有些忧心。
“我观测了力量的天平,它还是倾向于破军那一侧。”掌握了世间智慧的女神慧珈闭起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破军历经艰难出世,必将灭尽六合八荒,扫荡这个乾坤——可惜它只有‘破’的力量,却没有‘立’的力量。所以,这个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很快就会需要另一种力量来恢复平衡。”
“那么说来……”魅婀喃喃,下意识地看向云荒大陆的北方尽头,“和平终将到来,却不是现在?”
“是的,还要等二十年。”慧珈点头,掐指计算,“等二十年一个轮回过后,少城主诞生在这片云荒大陆上——等到那个时候,这个失衡的天平才会遇到扶正它的力量。”
曦妃看向了底下血与火燃烧中的大陆,长长叹息:“那么说来,云荒还有二十年的动乱?这个漫长的灾劫,要让多少生灵涂炭啊!”
三位女神都为之恻然,长久地沉默。
忽然间,魅婀看着北方,忽地低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
三女神齐齐惊动,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北方的九嶷——那里有一道光芒正穿透了密林散发出来,那种光是洁净而素雅的,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正在沿着青水从九嶷帝王谷急速而下,向着镜湖彼端飞去。
“是她?”魅婀凝聚目力,从九天之上看去,失声。
一骑白马从九嶷飞驰而下,马上的苗人少女手捧一颗灵珠,那耀眼的光芒就是从她掌心发出的。她紧紧握着那颗灵珠,策马飞驰,正穿过梦魇森林向着镜湖方向急奔。
“那个皇天的持有者么?”慧珈也有些吃惊,“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那种光芒太过于纯净,居然惊动了九天之上的三位女神。
“天啊!”终于,魅婀第一个叫起来了,“那……那是少城主的魂魄!”
三女神大惊而起,相顾失色。
“少城主……她没有去往彼岸归墟,放弃了转生的时机?!”慧珈喃喃,脸色苍白:人死后,三魂七魄若不进入轮回,不出三日便会再度飞散,流离于六道之外,直到劫数去尽才能重新凝聚——难道,少城主不惜魂飞魄散二十年,就是为了免去云荒这二十年的灾难?!
少女骑着白马,手握灵珠穿越了镜湖,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指示,一路向南,披星戴月不肯歇息。
“一定是少城主怀着未了的心愿,从黄泉之路上返回,指引着那笙去往乌兰沙海寻找自己的肉身——”魅婀轻声,“也只有皇天的持有者,才能接触那么纯净的魂魄,帮助少城主完成她的愿望……唉,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三位女神俯视着下界烈烈的战火,相顾叹息。
忽然间,曦妃抬起头来,失声:“听!又出现了,这种声音!”
云浮城上呼啸而过得风声里,出现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远远的响起来,从四面八方围绕上来,仿佛有战鼓在地底擂起,隐隐震得天地都在动——这种声音前几日便已经出现,然而却时隐时现,微弱不可闻,也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不料才几日过去,这个奇怪的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逐渐增强到了上达天听的境界!
“是远方七海的海啸么?”魅婀诧异,远远的凝望云荒外的大海。
“不,不是海啸。”慧珈重新闭上了眼睛,用慧眼去勘破天上地下的一切,“好像是有某种巨大的力量在汹涌,似乎是……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她忽然变了脸色,霍然睁开眼睛,失声惊呼。
——与她一起惊呼的,居然还有魅婀。
“天啊!这、这是什么?七海,你们看下界的七海!”
三女神齐齐回头,将连日注视云荒大陆的视线投向遥远的南海,脸色顿时苍白——仿佛梦魇一般,那片碧蓝色的大海已经化为一片漆黑!那片黑色起自璇玑群岛的怒海海域,以哀塔为中心,迅速无声地扩散,所到之处海水皆化为墨!
七海在以惊人的速度化为黑色,那些黑色的海浪仿佛巨兽凝结,一排排的从远方海域生成,从四面八方朝着云荒大陆直扑而去!
“那是什么?”魅婀失惊,“那些海水怎么注入了那么强的念力!谁在操纵着它们?”
“是海皇之血的力量!”终于,慧珈睁开了眼睛,脸色因为震惊而苍白,“是海皇苏摩,在用自己的血操纵着七海!”
黑色的大海在沸腾,从远处朝着云荒扑来。
咚,咚,咚……海底仿佛有战鼓在擂响,摧动着那些可怖的黑色巨浪排山倒海而去,以灭顶之势冲向了那片大陆。
“听到了么?那是海皇之心在海底跳跃!”慧珈低声,看着脚底下化为墨色的大海——海皇的血已经散入水里,流遍七海。他以这种可怕的方式祭献了自己,将他的念力将遍布整个大海!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将自己的力量超越了极限,他……究竟想做什么?
——那个曾以星魂血誓改变了所有星辰轨迹的海皇,他这一次,是想用自己的血改变整个天下吗?
三位女神都为之骇然,站在云浮城万丈高空里,凝视着脚下迅速变成黑色的水面。那种墨一样可怕的颜色从远方扩散开来,七海都起了呼应,一起向着云荒大陆扑了过去!——东方红莲海,南方碧落海,西方棋盘海,北方苍茫海……那些大海的颜色依次变成黑色,海浪滔天而来,仿佛化成了巨手,一掌一掌的向着天空击来!
“那些海水在扑向陆地和天空!”魅婀失声,声音里也出现了某种担忧,“到底要做什么啊……那个无所顾忌的海皇!他竟然想超越神袛、做出连云浮人都作不到的事么?”
——从高空俯瞰下去,云荒就如一片漂浮在墨海之上的残破树叶,只要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会彻底的覆灭。
然而,那一群云荒人却还在激斗不休,完全不知道来自海上的威胁。
黑暗的机舱内,潇的声音一直持续地呼唤着主人的名字,却没有丝毫回应。
第一次离开了主人独自战斗,她竭尽全力控制着迦搂罗金翅鸟,和龙神在高空搏杀。然而龙神加上帝王之血的力量,毕竟要高出这一驾机械——若不是整个征天军团九部都倾力围攻,辅助迦搂罗,整个战局便要改写。
在极度快速的攻守之下,她不敢分出丝毫心神,但却听到背后的金座上有血一滴滴落下的声音。那个声音无休无止,几乎将她的心冻结——主人……主人一直在流血!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潇看着眼前的战局,只觉心乱如麻:龙神巨大的身体在苍穹里纵横,宛如金色的闪电,毫不留情地吐出烈火——那一瞬,她坐在机舱里看着海国传说里的神袛,看到它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心怀恍惚。
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身为鲛人的自己,竟然要向自己的神袛开战!
“主人……主人。”她在身心双重的枯竭里喃喃,寻求着支持,“快醒醒!”
然而,云焕依旧没有回答她,贯穿身体的伤口中不断滴落着血,在舱室内发出机械的声音,听得人心冷。潇心神大乱,再无法集中心神。只是一个侧飞,便被龙神的巨爪探及。稍微阻了一阻,龙背上的空桑皇太子便挥起了辟天长剑,厉喝一声,全力劈落下来——只听喀喇一声巨响,迦搂罗外壳上燃起了一路火光,整个左翼在巨大的力量下被折断!
“啊!”潇发出了一声惊呼,再也不能驾驭失控的迦楼罗,一头往地下栽去。
征天军团发出了齐齐的惊呼,看着战团中心的主帅座架忽然燃起了大火,折翼坠落!
“少帅!”征天军团九天将领们失声惊呼,银色的比翼鸟宛如九道闪电迅速下掠,各自发出了银索,固定在迦楼罗外翼上,试图将坠落的金翅鸟拉住。然而,巨大的机械从万丈高空坠落,那种可怕的冲力又岂是区区九架比翼鸟能阻拦?银索瞬间一一断裂,迦楼罗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坠毁,大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惊呼。
天地在回旋,时空仿佛逆转了。
潇的脸色苍白如死,刺入躯体各处的金针在发出微微的颤动,将一个个操控的命令传达给座架——然而,机械坠落的速度只是越来越快,甚至快得几乎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迦楼罗金翅鸟带着火焰从高空里坠落,直接冲向了苍茫一片的大漠。
舱室里一片黑暗,她极力想回头去看背后那个人的情形,然而身躯被固定在座位上的傀儡却连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做到了。她颓然的闭上了眼睛——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无论如何,她为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得以同死。何况……作为一个背叛者,能死在本族的神袛之手,也算是最后的赎罪吧?
那样想着,潇在黑暗里闭起了眼睛,放弃了对迦楼罗的一切控制。只听到风声越来越响,急速坠落中,机身上燃烧的火焰都已经被吹灭,只有巨大的飞鸟如同箭一样的向着大地坠落。
欢呼和惊叫同时响起在云荒大地上。
速度到达极点的时候,出现了一刹那的静止——潇闭着眼睛,知道那短短的一瞬静止之后,到来的必然是彻底的爆炸和毁灭。
然而,她却在此刻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从内舱响起来,仿佛是一阵低低呼啸的风,注入了这架机械,让整个迦楼罗由内而外的发出了一阵颤栗!潇吃惊的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迦楼罗居然还是静止着的——不是坠落到了最大速度时的那种短暂幻觉,而是真真实实的静止!
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半空托住,这家庞大的机械居然在快要坠落到沙漠的一瞬停住了,速度在瞬间降低为零。如此剧烈的变化让整个迦楼罗的机械外壳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金属尽数扭曲。然而,短暂的停顿后,迦楼罗却缓缓的重新飞起。
有新的力量急速注入这家破损的机械,迦楼罗陡然焕发出了一层耀眼的金光,由内而外一阵剧烈颤动。迦楼罗发出了一阵呼啸,仿佛被某种力量推动着,发出嗜血而狂喜的啸叫。忽然振翅而起,重新向着头上战云里上升。
——而这一切,居然都没有经过她的指令,仿佛有另一只无形的手越过了她,在操纵着这个迦楼罗!
“谁?”那一瞬,潇有了可怕的预感,脱口,“是谁?”
“是我。”黑暗的舱室里,她听到了有人从背后的金座里缓缓站起。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稳定而冰冷。
“主人?”她剧烈颤栗,惊喜交加,“您……您醒了?”
“不,”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带着冷笑,“他没醒。”
——在他开口的瞬间,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潇的脸色转瞬苍白,整个人开始颤抖:那样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那不是主人……那绝对不是主人!
是它?难道竟是它?!
“主人呢?我的主人呢!”她忍不住低呼,“你把他……把他怎么了?”
一声轻微的冷笑,一双金色的眼眸陡然与她对视。背后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移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托起她的头,俯视着与迦楼罗融为一体的鲛人女子。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深处,隐隐有着最最黑暗的光芒。
——那是属于魔的、毁灭一切的光!
“你的主人?”那个占据了云焕躯体的魔在冷笑,“他死了。被那一群西荒人设计伏击,那个软弱的家伙已经死了……”他回过手,按在了身体那可怕的伤口上——黑洞洞的洞穿肺腑,然而却已经不再有血继续流出,仿佛这个毫无生气的身体里所有血都已经流干。
“多么愚蠢啊……破军!拥有了这么大的力量,却还会被那些肉眼凡胎的盗宝者所伤?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顿了顿,魔发出了冷笑:“不过,也要感谢那些不知好歹的家伙重创了他。如今他也终于安分下来,不能和我争夺这个躯体的控制权了——现在,这个躯体是我的了!”
“不,”潇的身体一阵颤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不!!”
“不必抗争,小鲛人,”魔大笑起来,用左手按住了金座上女子的额头,“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魔的仆人——来,舍弃掉你那些无用的小小私情,成为一个彻底的绝代利器吧!作为史上最强的单兵武器,你将光耀千古!”
魔之左手覆盖了潇的额头,她头顶的金盔忽地闪出了血红色的光。那些贯通她全身的金针同时变得血红,潇咬牙,感觉到某种黑暗的力量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夺去了她的神智。她竭尽全力的挣扎,然而却无法抵御那种侵蚀意志力的黑暗。
“我不是那个软弱可笑的破军,我不会保留你那点可怜的意志力,”魔的声音在微微冷笑,将左手上的金色烙印覆盖在她额头,“可爱的小鲛人,今天开始,就安心做一个傀儡吧!”
“从此,你将替我征服整个云荒,把太阳都踩落在脚下!”
迦楼罗陡然发出了一阵颤栗,潇的眼睛闭上了又睁开——那一瞬,鲛人的眼睛居然不再是碧蓝色,而泛出了璀璨的金色光芒!
迦楼罗金翅鸟长啸一声,冲天而起,身上的光芒忽然变成了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