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离他不算远,先前一团墨渍她没看到,但那一撇长长的笔划她倒是看了一个大概。她不无恶趣味地想着,他此时的心情必定像被雷劈一样,她巴不得这道雷更猛烈一些。让他们这些人把她当炮灰,迟早会被炮灰糊一脸。
令她失望的是,萧应的失态如昙花一现。他抬眸望过来时,神情还是那么的威严和冷峻,“日后,陛下自会知道。”
这话听着像开黄腔。
日后,傻子都会知道,就算不用日后,她也知道。
“亚父,依你所说,朕还未长出那东西吗?”
“是。”他的回答毫不迟疑。
燕青嘴角微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暗道就算自己能活到一百岁,也长不出那玩意儿,姓萧的是在敷衍她。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男人可真麻烦。”
“啪”一声响。将她吓了一跳。
只见萧应修长的手中,各握着毛笔的半截。
她的心像那支毛笔一样,瞬间凉了半截。萧应这是在警告她,若是她敢再多说一个字,他一定会像折了毛笔一样拧断她的脖子。
毕竟小命还捏在他手里,她不敢再造次。赶紧装作忙碌的样子,哼哼哧哧地继续自己的盖章大业。
萧应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眼里的寒霜慢慢退去。
一室安静,静得有些诡异。
燕青动作极快,不多时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这次田太傅留给自己的功课倒成了最好的借口,她声称自己要赶回去背书,头也不回地离开勤政殿。
回到乾坤殿,她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地躺在龙榻上,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支断笔的样子,越想越是惊得手脚冰凉。或许萧应对她的杀心从未消失,不过是权衡之下暂且容她。如果她真有什么让他不爽的地方,他断不会留她过年。
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拿起书来。深奥的字和难懂的文章,让她更加觉得生活黯然无光。可怜她一个假皇帝,她学这些治国之策有什么用。萧应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让她跟着田太傅学习,背后肯定有更深的意义。
说到底,她就是一枚棋子。
棋子是没有资格选择,也没有资格抗议的。不管萧应让她跟着田太傅的目的是什么,她都只能照做。
盈香进来,端来一碗药。
燕青对药香很敏感,实在是之前在魏氏那里喝得太多,她对这些黑褐色的液体有种本能的生理抗拒。一看到盈香手里的药,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萧旻天也学魏氏,日后会一直给她灌药,不想让她被人看出破绽?
果然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两人都没把她当人看。她突然有些泄气,还以为自己终于在暗夜中窥见了天光,不成想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朕没病。”她侧过身去,负隅顽抗。
盈香笑道,声音轻柔,“陛下,这药对您身子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不就是阻止她女性化的发育。
她哼了一声,“朕不想喝。”
盈香又劝,“陛下,这药是萧大人吩咐的,叮嘱奴婢一定要让陛下服用。您若不喝,奴婢…奴婢不好交待。”
燕青苦笑,接过药碗。先是闻了闻,味道和之前魏氏给她喝的药味不太一样。看了一眼色泽,也要淡许多。她极不情愿地喝了一小口,苦味也不怎么浓,甚至还有一丝回甘。一碗下肚,并没有以前那种挥之不去的寒气,反倒是正小腹处升出一股暖意。
这药…对她的身体应该是有好处的。
萧应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用药催她发育,让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昭告天下,她是个女儿身。然后不用他说一个字,所有的事情便会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看来姓萧的道行最深,既做了好人,又得了实惠。
一夜胡思乱想,田太傅布置的功课显然没能完成。
二十页晦涩的文章,她真的背不出来。
田太傅无比失望地看着她,他不能骂她训她,但是可以在她耳边不停地唠叨和碎碎念。念叨她的先祖,也就是穆朝开国第一代皇帝有多刻苦,有多励精图治。不到半天的功夫,她书没有背会半页,反倒是对先祖的事迹记得滚瓜烂熟。
“太傅总说先祖,为何不说一说朕的皇祖父与朕的父皇?”
田太傅闻言,表情瞬间精彩至极,严肃的脸上泛着几许恼怒,“臣不想提先帝!”
这老头,脾气还挺大。
燕青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太傅年事已高,何不在家中安享晚年。朕知道你的忠心,但朕有自知之明。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朕实在不是什么治国贤能之君,朝中政事还得仰仗萧大人。”
“陛下!”田太傅对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您才是穆朝天子,越早亲政越好。萧大人再是忠心,那也只是一介臣子。臣年纪虽高,却不忍看您大权旁落,更不想有负先帝的托付。”
“太傅,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为时已晚。“
“不晚,不晚,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燕青垂眸,田老头莫非也想来分一杯羹?所以萧应故意让她跟田老头读书,是看出了什么?还是想试探什么?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老奸巨猾,姓萧的那张脸有多白,心就有多黑。田老头大概也是有私心的,反正她不相信对方仅仅是一个忠臣。背书不是她的强项,何况那些文章在她看来真没什么用处,她也不愿意把精力花在上面。
“朕曾听人说过教书育人,不能一成不变,得知变通懂调节。一个好老师,不在乎学问有多高深,知识有多渊博,而在于能因材施教一人一法,太傅可知?”
田太傅眼神微变,似是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他眯着眼掩饰着,精明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狐疑。
燕青也不避,任由他看着。
“陛下!”他突然跪在地上,“是臣太心急了,臣年事已高,唯恐自己时日不多。陛下说得极是,臣不应该如此急切。”
老头开始打苦情牌,花白的头发确实很有说服力。
燕青望了望殿梁,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罢了,朕念你一片忠心,自然不会怪罪你。”
田太傅低头谢恩,几根花白的发丝倔强地竖着。
有了此次谈话,背书的功课果然减轻了许多。好不容易挨到休沐日,燕青迫不及待地出宫去找姚宏和苏毕。
明安城似乎比以前更热闹一些,百姓们来来往往,三不五时便能见到身穿制服的差役,看上去城中戒备比上次森严许多。
她没有去萧府,也没有去苏家,而是直接去到城司衙门。衙门口的差役一听她找姚宏和苏毕,态度十分热情。
姚宏不在衙门,出来的是苏毕一人。一段时日不见,苏毕的精神面貌发生不小的变化。以前瞧着有些郁郁不得志,如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图之,你怎么来了?”苏毕见到她,很是欢喜。
“我恰好今日得闲,便想着来看看你和义行兄。”燕青笑答。
他们就在衙门旁边的角落里说话,衙门口挺冷清的。里面没有案子在审理,外面也没有含冤告状的百姓。
燕青和苏毕较为生疏,她和姚宏更熟一些。苏毕说这个时辰姚宏都在巡街,最近明安城的巡防任务很重。他没有告诉燕青是因为魏家被抄一事,上面怕魏氏余党作乱,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简单寒暄过后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燕青也看出他的尴尬,便笑着说自己先去找姚宏。
她问了姚宏巡街的大概位置,辞别了苏毕。
苏毕望着她去的背影,暗自懊恼自己不会说话。如果姚宏在,想必能与图之聊得十分尽兴,心情莫名觉得有点沮丧。
燕青一路寻去,沿途欣赏着市井的繁华。不到半个时辰走到姚宏巡查的街市,看到自己要找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处墙角探头探脑。
她轻轻走过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街上的两名女子。一人白衣一人青衣,白衣的应是主子,青衣的看着像是丫头。
她们背对着,看不清长相。不过看身段,白衣女子属于那种优雅大方的类型。青衣的丫头应该也是一个清丽的姑娘。
她心下暗笑,莫非姚宏看上人家姑娘了?
“那是谁家的姑娘?”她低声问。
姚宏正盯着人,猛不丁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她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反手将她一拉,生怕她惊扰了那两名女子。
“赵家的姑娘。”
“赵家?赵太保的女儿?”
“正是。”
燕青露出一个揶揄的眼神,道:“义行兄,你这眼光可真够毒的。”
竟然看上赵太保的女儿,姚宏这小子真行。如果是别人她必定以为是那啥想吃天鹅肉,但如果是姚宏,却未必没有可能。萧应没有兄弟,这个远房外舅算是萧家仅有的亲戚。如果萧应出面做媒,赵太保极有可能应允。
姚宏闻言,已经晒得有点黑的脸变得又黑又红。
“别胡说,我…我才没有…这位赵姑娘最近总往萧府跑,听说都是找表舅的。”
燕青张了张嘴,合着这位赵姑娘看上了萧旻天。
这姑娘可以,眼光真是独特。
“真的吗?”她八卦道:“那你表舅是什么反应?”
姚宏摇头,“不知道,表舅从不理她。”
燕青啧了一声,心道萧旻天这人真不行,人家姑娘都主动示好,他一个大男人还摆架子。赵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和他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她敢发誓,赵太保本人肯定是举双手赞成,要不么也不会容着自己的女儿倒追男子。
恰在此时,赵小姐转过头来。
燕青眼睛一亮,惊叹对方的好相貌。
“这位赵小姐,长得真好看。”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当得起天生丽质四个字。瞧上去冷冷清清,却自带士族小姐独有的大气与优雅。
“就这样的,你表舅为什么看不上?”她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姚宏嘘了一声。
赵小姐主仆慢慢朝这么走来,只听到那丫头说:“小姐,萧大人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你说他和那个弱水公子是不是…”
“休要胡说!”赵小姐低声喝斥,“外面的传言不可信,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燕青听着她们的对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玉树阁三个字跃入眼帘,她还看到几位清秀的公子在门口招揽生意。所以萧旻天在里面,并且在里面与弱水公子待了半个时辰。
这时那丫头又道:“小姐,大家都那么说,你也亲眼看到了,为什么还不死心?”
“我不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谁说我都不信。”赵小姐的态度很坚决,好看的眉微拧着。
她们停下来,又等了一会。
约摸是一刻钟后,萧应还是没有出来。
“小姐,我们走吧,万一萧大人出来看到你…”丫头劝着。
赵小姐犹豫一会,失落道:“走吧。”
两人远去,燕青才从姚宏的身后探头。
好好的大美女,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喜欢谁不好,干嘛偏偏喜欢萧旻天。萧旻天可不是一般的冰块男,那就是一个冰疙瘩。
“这位赵姑娘,眼神真不好使。”她感慨着。
姚宏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表舅乃人中龙凤,赵小姐的眼光极好。”
她切了一声,“萧叔的个人能力是很强,但他不是良配。如果我是赵小姐,我宁愿戳瞎自己的眼睛也不要看上你表舅。”
“你…又胡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姚宏结巴起来,这才发现她靠得如此之近,近到他能看清她细嫩肌肤上细小的绒毛。瞬间仿佛着了火,从头到脚红得像只熟螃蟹。
燕青狐疑地看着他,“你很热吗?”
“是啊,是啊,先前走了一路,还真有点热。”姚宏说着,慢慢避开她。
两人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了先前赵小姐主仆停留的位置。燕青学着她们的样子往上看,看到的只有玉树阁二楼那一排窗户。窗户倒是开着的,但从他们的视角是无法看清房间内的情况。
萧旻天会哪个房间呢?
燕青的思绪一散,脑海中浮现起不可描述的画面,嘿嘿笑了两声。“你表舅可以啊,这都一个时辰了吧,还真是龙精虎猛。”
姚宏闻言,刚退下去的红潮又将自己淹没。他这是怎么了,图之是他的好兄弟,他怎么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好在燕青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张望。
突然玉树阁的门口过来一位清秀的公子,直直朝他们走来。燕青注意到了,姚宏也注意到了,两人心头划过不太好的预感。
来人道:“两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敢位你家公子是?”姚宏客气相问。
燕青扯了他一把,对来人道:“我们不认识你家公子,你肯定是找错人了。”
开什么玩笑,有萧应的地方躲都来不及,她可不会傻傻地撞上去。
来人又道:“我家公子名唤弱水,他此时正在招待萧大人。萧大人你们认识吗?”
燕青尬尴无比,弱水公子不可能认识他们,很明显是萧旻天请他们进去。她不无阴暗地想着,姓萧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跑到这种地方来寻欢作乐,居然还喜欢邀请人去围观。
“萧大人那样的大人物,我们怎么会认识。你说是吧,义行?”她朝姚宏眨眼睛。
可是姚宏不明白她的苦心,黑着脸一副视死如归,对她说:“图之,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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