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温溪伸手进被褥里,努力地掏啊掏。
虽然已经阻止不了,但男人还想做最后的徒劳挣扎,往她这边倾斜过来意图再一次把被子压住,在被温溪狠狠等了一眼之后,就只能僵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被子里的物件一样样地掏了出来,面色渐渐开始变得苍白……
温溪第一把摸索出来是一只荷包,绣着四不像的小猪佩奇。
她拿在手里皱眉观察了好一会儿,没说什么,再次伸手进被里。
这次拿出来的是一只红琉璃手镯,接着是一只白瓷小茶盏,后头还有很多,有什么绣到一半的绣品、一般字迹潦草的摘抄文集……
每拿出来一件,秦敛的脸色就白一分。
刚才因为秦敛的突然打断,没来得及细看,这次温溪一样一样地仔细瞧过去,有好些她都很眼熟,那红琉璃镯子是她之前赏给镇国公太夫人徐氏做贺礼的,还有那小猪佩奇的荷包她记得是绣给儿子的,那绣到一半的绣品是貌似是她很多年前有段时间练刺绣的时候练废了丢掉的,那本摘抄文集上的也是她从前的字迹……
当然也有一些她完全没有印象的,比如那白瓷小杯,白色的绢帕……
温溪把那只白色的骨瓷小杯握在手中,沉默着陷入了深思中。
“阿妧……”
男人唇上的血色尽褪,他看着低头沉默的温溪,抓握被面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发颤。
“我……我只是……只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勇气都没有。
温溪再次伸手进被褥里摸索了那个锦盒出来,将身边的这些小玩意儿一一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而后才抬起头看向秦敛,脸上的表情让他难以捉摸。
温溪轻声问道:“这些……以前都是我手边的物什,对吗?”
秦敛遍体渐渐生凉,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很想说不是,却不愿对她说任何谎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一周,最后点了点头。
“都是怎么得来的?”温溪有些好奇,目光灼灼的动着男人看。
秦敛动了动惨白的唇,“……捡的。”
“捡的!?”温溪显然不信男人的鬼话,她又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拣出了那只红琉璃手镯和那个小猪佩奇的荷包,拎到男人面前,“别的不说,这两也是捡的?”
秦敛嗫喏着嘴唇,讪讪作答:“除了这两样外,其余真的都是捡的。”
男人这会儿的脸色实在苍白得可怕,他像是给予寻找安全感,伸出一只微微颤着的冰凉的手去抓握温溪的衣摆,“那荷包是在演武场上与陛下打赌赢得的,那琉璃镯是那天你离开秦府以后我……我遣人去了徐氏那夺来的,我只是……只是不想把你的东西留给徐氏那对母子,至于其他的,真的是你不要了丢开以后我在你四周慢慢捡了攒起来的,从来不曾与你造成过任何困扰……”
男人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无尽的不安,“所以阿妧,能不能别不要我……我后来再也没寻过其他物件了……”
温溪看着那只紧紧拽着自己衣摆的苍白大手,把手镯和荷包再次放回锦盒里盖好,顺道放回了原来的暗格中,拧动床柱关好暗格盖,最后把掀起的床铺恢复原样。
男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看着她最晚这一切,就像是一错眼她就会跑掉一般。
做完这一切,温溪再次抬眸,和秦敛的目光对上,她清楚地看到了男人黑眸之中流淌的惶恐和无助。
温溪定定地和他对视片刻,眼看着男人眸中的惶恐之色越来越浓,她长叹一口气,败下阵来,挪过去,伸手抱住了秦敛,“你真的是够了……”
秦敛在被抱住的一刹那,先是浑身一震,而后反应过来,伸出手紧紧地反拥住了温溪,似是怕她要逃离一般,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紧紧抱着她。
温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稍微松点力,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收集这些玩意儿多久了?”
秦敛松开她,与她面面相对,额头相抵,声音嘶哑,“许多年了……从前,我靠近不得,困情而生魔,只能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托了人捡些你不要的物件,躲在阴暗处压制心魔,这么多年,我敢光明正大摆在人前的,也不过那一盆银丹草而已。”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唇吻了吻她的,“现在你在我身边了,这些,我已许久都没有拿出来过了,所以阿妧不要怕我好不好?”
不知为何,温溪眼眶一热,眼角涌出了泪意,狗男人真是了不得了!
她圈着秦敛的胳膊热吻回去,得到的是男人颤抖而激烈的回应。
陷入深情的男女,吻着吻着,**渐渐就烧旺了……
床榻就坐在底下,再方便不过,旖旎浮动的暗香让两人慢慢醉倒在床上,忽然温溪觉得浑身一凉,头脑有那么一瞬的清明,她看着覆身而上的秦敛,下意识就像撑手抵挡住她,“不行……你、你的腿……唔——”
男人一向稳重的黑眸此刻吗眸中是滔天巨浪,明明灭灭的火光早已将他烧得理智全无,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是的沙哑,“不管它,无碍……”
这时候哪还管得了什么瘸腿不瘸腿的了!
温溪毕竟不是那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姑娘,她只挣扎了一瞬便妥协了。
再后面的那些事儿温溪都记不太清了……
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窝在秦敛的怀里浑身虚软无力。
男人整个人将她抱在怀里,生怕她跑来一般,但第一次开荤餍足的男人心情很是不错,嘴角一直挂着微笑。
良久之后,因为维持一个姿势温溪有些麻了,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然后用精心保养的指甲戳了戳男人硬邦邦的胸肌,问道:“所以,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我……嗯?”
秦敛笑了笑,轻吻了一下温溪的额头,沙哑低沉的嗓音还带着方才的余韵,目光渐渐放远,“你十四岁那年,你哥哥带着你去郊外踏青,杏树下,你带着随从帮我赶跑了围攻我的那几条狼犬,还吵着向你哥哥撒娇,求他们带我回城中的医馆给我瞧伤势,你那时站在开满了杏花的树下对我笑,我生生看呆了,那时我便在想,怎么会有姑娘家笑起来如此好看。”
她十四岁的时候……
温溪被他夸得面红心跳的,眨眨眼,努力回忆,但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她实在记不清十四岁时发生过的这一段过往。
秦敛低头,见她吃力回忆的模样,笑了笑,吻吻她的额头,“记不得便算了,只要我记得就行。”
温溪在他怀里动了动,问道:“为什么会被狗追着咬,还有后来呢?”
秦敛用手抚着那头披散的密云青丝,陷入了回忆中,“因为那时的我无力而卑贱,在秦府就是个肮脏的存在,身在污秽阴暗之中,却让我看到了杏花树下那么干净美好的笑。”
秦敛的母亲本是楼枝一户小商人家的女儿,家境富足殷实,可惜他的外祖不小心得罪了人,被设计和诬陷以致家破人亡,他母亲在待嫁的年纪被卖进了青楼,在第一次挂牌接客的时候遇到了他那个风流滥情的父亲。
秦敛的母亲长得是极美的,之后便被纨绔浪荡的秦父砸重金母亲买了下来,当做外室养了起来。
心中总有千般不愿,可母亲挣扎不脱,可是他那个父亲从来就没有善待过他母亲,家中有气势凌人的世家女嫡妻,他将自己在秦府受的气转头全部撒到了他母亲身上,甚至在母亲怀有身孕之时还在醉酒后拳打脚踢。
生来柔弱的母亲第一次生了反抗之心,她偷回了自己的身契,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带着腹中的孩子逃跑了,回到了楼枝,隐姓埋名生下了他。
秦敛年幼时的记忆便是痛母亲一起生活在楼枝,虽然清贫但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可一切都在八岁那年母亲重病时戛然而止,秦府的人找了过来,母亲在惊惧之下溘然长逝,他则是被接回了秦府。
而回到秦府则是一个地狱的开端。
这个府里包括他那个父亲没有人会用睁眼瞧他,所有人包括秦府的下人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他们口中的“娼妓野种”,他在父亲正妻徐氏眼中那就是肮脏不堪的存在,视他为眼中钉,所有人都可以欺他辱,没有一个人把他当成人看待。
他就像一株杂草一般,长到了十六岁,因为长期饱受挨饿打骂,他面黄肌瘦,那日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因为不堪忍受饥饿的折磨,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正巧被他同父异母的嫡撞见,慌乱中他推了人一把抱着馒头夺路而逃。
那个弟弟竟是命下人放了三条狼犬来追咬他,他慌不择路一路从城里逃到了城外,可最终体力不敌,就在他绝望的以为要被咬死的时候,一个小姑娘耍着棍子带了一帮人高马大的侍从,嘿嘿哈哈地清脆呼和,帮他赶跑了恶犬。
就是在杏花树下,小姑娘笑着让他不要怕。
她不知道的是,当人在生死的绝望之际,闯进来这样一个微笑将他从地狱中拉回,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意味。
之后她命人将他送回城,找了家医馆给他治伤。
从这里开始,他的人生才开始有了转折和希望。
他在医馆里遇到了姬无愚,这人曾经受过他外祖的恩,乍一见到这般模样的秦敛便开始在背后偷偷帮扶他一把。
虽然在秦府的待遇依旧,但他至少不会再饿肚子,有时候在姬无愚那儿吃饱了之后他宁可在街上游魂一样闲逛着也不愿意回秦府。
空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当日杏花树下的那个小姑娘。
他的模样深深印刻在他脑中,那时候并不懂什么情爱,只知道自己极是喜爱姑娘的那个笑,后来,在他发现了那姑娘是温家的姑娘后他便开始在温府附近游荡。
他在温府一个偏僻的院墙脚下发现了一个狗洞,少年瘦弱,勉强也能钻进去,他躲在杂草堆中,看着远处姑娘和她的兄弟姊妹还有仆从们嬉笑玩闹,还是那天杏花树下的笑。
从那以后,但凡在秦府里又挨了打,他总会找机会偷跑出来钻温家的狗洞,他就像躲在杂草丛中不见天日的小虫,看着远处阳光下那个美好来舔舐伤口。
姑娘很活泼,也很娇气,不爱踢毽子,下棋总是要悔棋耍赖,精心养肥了一笼可爱的兔子最后就是为了吃一顿麻辣兔丁,总喜欢自己捣鼓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秦敛在阴暗中,看着姑娘一日日长大,情,便是也在这些日子里种下,然后生根发芽……
他知道自己和姑娘是一个天上一个泥里,他配不上人家,后来姬无愚给他出主意,说温家其实并不重身份门第,武将出身,若是你也能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才,想必温家能对你另眼相看。
于是少年有了最执着的斗志,他在姬无愚的帮助下离开了秦府投了军,他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平了性命,流着鲜血,马革裹尸,哪怕皮开肉绽,每当快要坚持不下的时候杏花树下姑娘的笑酒会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可是还没等他在战场上立出多少军功来,他的姑娘入宫了,成了皇后,他原本拼了命追赶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又拉远了,他们云泥之别。
之后因为秦府中的一系列变故让他有了复仇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听说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于是他一咬牙,放弃了他用鲜血的拼杀出来的功绩,弃武从文,在姬无愚的帮助下,从偏远小镇的县丞开始,攀着荆棘一路往上爬。
他想,若是他位极人臣,不能靠近她,有朝一日他终能站在离她近些的地方也是好的,他要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上,护她,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