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金国平时三点一线,不是在肉联厂,就是在夜校,或者在肉联厂职工大院。
孟金玉来来回回跑了几个地方,最后在夜校门口遇见了他。
一看见她,阮金国就笑了:“姐,你是来检查我有没有在用功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我可不会迟到早退的。”
小的时候,阮金国跟着村里的老先生上过几天课。
那会儿,孟金玉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该学些本领,便每天催着弟弟去,可他倒好,早上出门时是去了老先生那里,可等孟金玉一转身,他“咻”一下就溜走了。
当时孟金玉督促阮金国去上课,就跟前些年盯着姜果差不多,费了好一番苦心。
不过好在,后来阮金国和姜果都一样,变得懂事,让人省心。
“谁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孟金玉一掌拍在阮金国的脑门上,“景景出事了。”
这下阮金国立马收起了自己嬉皮笑脸的一面。
他的眸光顿时沉下来:“什么事?”
“边走边说。”孟金玉将怀中的柚柚塞到阮金国怀里,转身向医院的方向走。
柚柚已经不小了,小短腿可灵活着呢,只有撒娇犯懒的时候才需要大人抱。
这会儿她想下来自己走,可看着妈妈和舅舅严肃的样子,小团子知道,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她不能给大人们拖后腿。
于是柚柚趴在舅舅的怀里,听着他们俩的对话,还时不时要补充两句,将自己知道的给说出来。
“楚优?张琳说是楚优故意在景景的饭菜里下了农药?”阮金国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着阮金国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孟金玉只能追上他的脚步:“你认为呢?”
“我听景景提起过楚优,她说楚优平时胆子小、怕事,连多和人说一句话都不敢。但具体是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沉吟片刻,他说,“我还是得先去看看景景,姐,你别忙了,带柚柚回家吧。”
柚柚的小脚丫子在半空中扑腾扑腾着,最后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妈妈怀里。
望着阮金国的背影,孟金玉在身后高喊着:“这段时间景景可能有危险,一定要保护好她!”
阮金国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摆摆手,飞奔而去。
……
苏景景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苏父和苏母早就已经到了,看着女儿虚弱的样子,老俩口心疼坏了,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削苹果,还说要去国营饭店买一份排骨汤给她补一补。
“爸、妈,景景刚洗过胃,让她先休息一下,吃一些好消化的东西。”苏风说。
蒋莹也说道:“对,暂时是肯定不能吃肉类的,伯父、伯母,先让景景喝点牛奶、水或者白粥吧。”
苏母听了,忙点头:“对,莹莹是护士,听莹莹的准没错。”
“莹莹姐,你先去忙吧,我没事的。”苏景景说。
蒋莹和苏风已经处了一段时间了,感情不错,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因此当得知苏景景入院之后,她立马从自己的科室跑过来,关心情况。
此时,她帮苏景景调整病床的靠背,又帮忙盖了盖被子,转身时,和苏父苏母打了声招呼才走。
可没想到,她还没出门,就见阮金国来了。
除了苏景景,病房里的其他人对他都是陌生的。
大家正纳闷着,就见他已经跑到苏景景面前。
“景景,你没事吧?”
苏景景摇摇头,抬起眼看看自己的家人们。
阮金国这才自我介绍。
苏父和苏母得知阮金国是阮震立和陈丽萍的儿子之后,一脸惊讶,他们没想到苏景景与他居然还有来往。等回过神,老俩口看着一表人才的阮金国,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气地喊他坐下说话。
苏风皱了皱眉,刚要出声,胳膊却被蒋莹给拽住了。
蒋莹拉住他的臂弯,把他往外拖。
苏风一个劲看向病房里头,不悦道:“我就知道,景景跟他一定还有来往。上回那刀肉,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肉!”
蒋莹笑了:“你都说了,那天景景带着那刀肉回家的时候,都快要笑弯了眼睛,你以为一刀肉就能哄得你妹妹这么开心呀?哄得她开心的不是肉,是里边这位阮同志。”
“他从小在农村长大,不知根不知底的,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说了,一个文盲,哪能配得上景景!”苏风气愤道。
“你看看,又是张口闭口农村人,要是再这样,我就跟你们领导说,让领导好好给你进行思想教育!再说了,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景景自己喜欢不就好了?”蒋莹哭笑不得,“如果你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妹妹百般阻挠,你心里能好受吗?”
“那哪能一样?她那对象和你怎么比?”苏风鼓了鼓眼睛,“景景的眼光不行。”
“我倒是觉得,你妹妹的眼光好得很,就跟我的眼光一样好。”蒋莹笑着挽着他,往医院外走,“先不管这么多,伯父和伯母会把关的,你现在呢,先陪我去供销社,给景景买一些牛奶……”
苏风被蒋莹好声好气地哄着,跑去买牛奶了。
而病房里,苏父和苏母一个对视,想出了一样的借口。
“金国,你们俩先说会儿话,我们去供销社给景景买牛奶。”
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转身出了病房,又“哒哒哒”跑回来把病房门关上,苏景景哭笑不得。
此时等病房里就只剩下自己和苏景景两个人了,阮金国才说道:“徐团长带着楚优去派出所了,张琳她们怀疑,是楚优在你的饭菜里下了药。”
苏景景愣了一下:“在团里,队医确实说了一嘴,认为饭菜里有可能被人下了农药。不过我没跟我家人说,怕他们担心。”
后来她被送到医院,又是一连串的检查、洗胃,直到现在,苏家人还以为是苏景景自己在外面吃坏了肚子。
“一会儿医生来的时候,应该会把这事告诉你的家人,瞒不住的。”阮金国说,“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担心,但事情还没查清楚,还得谨慎一些。景景,你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阮金国改了口,不再喊她“苏同志”。
或许是太担心了,此时他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神色凝重。
“我觉得,不会是楚优。”苏景景说,“楚优平时话不多,对谁都是小心翼翼的,我不相信她会为了领舞的机会对我做这样的事。”
“那你怀疑的是?”阮金国问。
“我说不上来,但至少,应该不是团里的人。”苏景景一本正经道,“大家平时一起吃饭、一起接受专业培训,就算偶尔会闹出不愉快,可她们的性格都比较随和,说说笑笑就翻篇了,而且——我想大家都有自己的傲气,不至于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苏景景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笃定,即便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但却难掩周身上下散发出的璀璨光芒。
“那就交给公安同志去调查吧。”阮金国说,“不过最近在你身上发生的怪事太多,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明天我都会去接你,再把你安全送到家,好吗?”
他话音落下,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他看见她歪了歪脑袋。
“好啊。”
阮金国舒了一口气,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
顾祈又开始了新一周的等待。
这一次,顾老爷子苦口婆心道:“小祈,虽然你只是个孩子,但爷爷也要教你,做人不能这么执着。你妈妈那边——既然她这么忙,那咱们就少去,在家里,不是也很好吗?”
顾祈的眼睛亮亮的:“爷爷,这次妈妈是真的希望我去她家!”
顾老爷子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孩子对母亲的爱是无条件的,即便顾祈一次又一次受伤,可他还是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待他妈妈回头来接。
好在这一次,顾祈并没有等太久。
还没到中午,周鑫和刘安琴就到了。
顾祈飞奔上前,却不想在离刘安琴还有半米远的距离时,被周鑫挡了挡。
“小祈,当心一点。”周鑫说。
刘安琴笑道:“没关系,小祈有分寸。”
之后,顾祈上了车。
而刘安琴也被周鑫扶着,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望着这一幕,顾老爷子的眸光黯了黯,心疼地看着孙子。
他想,该来的,到底是来了。
只可惜,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欣喜地坐在车后座,满心期待。
真是奇怪了,明明这孩子早熟得很,怎么只要碰到他妈妈的事,就变成了一个幼稚的,满心想要依赖大人的小男孩。
“小祈,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乖吗?”刘安琴问。
顾祈连忙打开自己的书包,想将准备好的试卷拿出来。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的考试成绩,每一次烤熟,就算没有满分,也是全班前三名的好成绩,连老师都夸他是念书的材料。
“这是——”
“你看看,小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问他乖不乖。”周鑫笑着,伸手摸了摸刘安琴的肚子,“不知道我们的孩子,会不会觉得妈妈很啰嗦?”
顾祈愣了一下,握着试卷的手僵住了。
“我还没跟小祈说呢。”刘安琴嗔道。
“那现在说吧。”周鑫的心情格外好,笑着回头对顾祈说,“你妈妈怀孕了,以后你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顾祈缓缓地眨了眨眼,原来因为激动而疯狂跳动的心,似逐渐平稳下来。
“恭喜妈妈。”顾祈轻声说,“也恭喜叔叔。”
这一次,顾祈到了周家之后,发现周家人待他很好。
但这样的好,非常客气,原本顾祈是不介意的,因为他确实是这个家中的客人。
只是他没想到,连妈妈都对他好客气。
这是刘安琴再婚以后,顾祈第一次觉得,妈妈是别人的了。
他想,以后他或许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了。
果不其然,这一次,等到要回家的时候,周鑫还真这么说了。
“小祈,你妈妈怀孕没多久,还大出血过一次,不能太颠簸操劳。我已经帮她向单位那边请过假了,但是我想,你妈妈最担心的应该还是你。”周鑫递来一张纸条,你在学校的时候,要是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帮助的话,都可以打这个电话给我。至于你妈妈那边,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好。”顾祈将纸条捏在手心。
……
苏景景恢复得很好,洗胃之后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听张琳那边带来的消息说,楚优去了派出所没多久,就离开了。
没有任何证据,公安同志当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楚优回团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大家对她的态度都怪怪的,但她并不介意,或者说,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她是不介意的。
她一个人出早操,一个人去训练,一个人去吃饭,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之前的那几起“意外”,已经交给公安同志去调查,苏景景相信公安同志,也相信团里的领导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再加上有阮金国出出入入保护着他,因此在家人面前,她就以食堂饭菜不卫生为由,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毕竟,父母太爱为她操心了,而哥哥又总爱将事情闹大,还不如瞒着他们呢。
苏景景是在一周之后回到团里的。
恰好又是周末,柚柚和楚蕾也来了。
一见到景景姐姐,柚柚又秒变小话痨。
小团子眨巴着晶亮的眸子,一个劲说着关心苏景景的话,听得其他文艺兵羡慕得不得了。
“柚柚,你怎么光对景景姐姐好啊?”张琳抬起手,将自己的大拇指举到柚柚面前,假装要哭的样子,“你看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手不小心扎到木刺,都流血了。”
柚柚伸长了脖子,认认真真盯着张琳的手看。
边上赵雅“噗嗤”一笑:“柚柚得看仔细一点,要不然张琳姐姐手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张琳没好气地瞪了赵雅一眼,正要去挠她痒痒,忽然见柚柚的脑袋凑了过来。
“呼呼!”柚柚鼓着小脸,用力地吹了两口,“吹吹就不疼啦!”
小团子这话音一落,大家都乐了。
“我们柚柚真的是太可爱了。”
“这么温暖的小不点,到底是怎么教的啊?”
“姐姐太喜欢你了,下午去供销社给你买糖果,好不好?”
柚柚成了文工团里的小团宠,被姐姐们围在中间。
训练室里热热闹闹的,就只有坐在角落的楚优和楚蕾显得格格不入。
楚优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但楚蕾的情绪看起来就非常糟糕了。
她之前套近乎的那几个文艺兵,这会儿不愿意搭理她了,全都围着柚柚,被柚柚逗得哈哈大笑。
习惯被人捧在掌心中的楚蕾,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头一阵委屈,便恨透了楚优。
都是楚优,如果不是因为有楚优这样的姐姐,她至于被人这样嫌弃吗?
“先去吃午饭吧,午饭后呢,柚柚跟着小霜姐姐去午睡,下午再继续练。”秦小霜说。
“不行!不行!”王琴大声道,“柚柚要跟我睡!”
之后,张琳也加入了她们的战局中。
苏景景见抢不过她们几个,不由笑着摇摇头,随她们去了。
大家拿着饭盒,从训练室出来,出发去食堂。
自从之前闹出了吃坏肚子的事情之后,食堂后厨被清理了一波,有年轻的学徒拿出了一个空的农药瓶,说是之前自己从老家带来的,原本已经洗干净,用来装一些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农药残余,又不小心——进了饭菜里。
这解释让人一头雾水,但小学徒一口乡音,表情诚恳,又一再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最后就只是被辞退,了结了这件事。
但是,阮金国仍旧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很谨慎,每天早上给苏景景准备好饭菜,给她带到团里去。
“你的阮同志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见苏景景打开饭盒,张琳立马凑过来看。
“小点声。”苏景景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阮金国害羞,特地叮嘱她,这事不能让柚柚知道。
阮金国给带的菜,有时候是他自己做的,有时候则是国营饭店买的。
今天他准备的是红烧肉,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搁在米饭上,每一颗饭粒都吸满了肉汁,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景景姐姐,柚柚也想吃。”小团子舔了舔嘴角。
苏景景笑着给她夹了一块。
柚柚尝了一小口,抿着唇,露出惊艳的小表情,片刻之后,一本正经道:“这是我舅舅做的,他是跟我妈妈学的。”
苏景景:……
不怪她嘴巴不严,只怪阮金国这小外甥女的嘴巴,太叼了,一下子就尝出滋味来!
苏景景也不想藏着掖着,既然柚柚都知道这菜是阮金国做的了,她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这下子,大家都来精神了。
“景景,你是处对象了吗?”
“那天我看见一个男同志来接你了,挺高的,也很英俊。”
“他是什么单位的啊?”
对于这些问题,柚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让苏景景松了一口气。
只是最后,她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对象,暂时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张琳眯起眼睛,对柚柚说:“柚柚,你舅舅这榆木脑袋。”
柚柚似懂非懂,点点头:“我妈妈也这么说。”
这边大家说说笑笑,就更显得坐在角落的楚优和楚蕾显得格外落寞。
“楚优,你真是特别讨人厌!”楚蕾说。
楚优没搭理她,低着头吃饭。
楚蕾又说:“妈妈说了,文工团里这么多文艺兵,其中一个出了事,怎么大家都不怀疑别人,只怀疑你一个人呢?就是因为你的人缘有问题,所以才会被嫌弃!”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见楚优一直不理会自己,小脸一皱:“讨厌鬼!难怪没朋友!”
说完,楚蕾把筷子丢到桌上,转身跑了。
楚优知道她肯定是要回宿舍午睡,就没管,将楚蕾放在桌上的饭盒和筷子收拾起来。
这时,苏景景她们也吃完了。
她经过楚优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可以让她自己收拾的。”
楚优的脊背微微一僵:“在家里也是我帮她收拾,习惯了。”
“你越是帮她收拾,她越会欺负你。”苏景景说,“今天不管她,明天没有饭盒用了,她就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柚柚在边上点头如捣蒜。
楚优不敢抬头看她们,一只手还握着楚蕾的饭盒。
其他几个文艺兵都走上前,拉着苏景景走了。
“景景,你怎么又跟她说话了?”
“小心点,到时候如果——”
“我觉得楚优不会那样做的。”苏景景说。
楚优的手一僵,缓缓地抬起眸。
那一瞬,她听见苏景景用信任的语气说她不会这么做。
之后,她又看见柚柚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暖暖的笑容。
……
“不是楚优。”孟金玉回过神时,已经回忆起上一世有关楚优的记忆。
上一世,楚优在七九年的那场演出中扛住了压力,呈现了一场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表演。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她被更多人看见,也有了更多机会,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之后,楚优又参加了几场重大的演出,那会儿电视已经普及了,重大文艺晚会一经转播,她很快就变得家喻户晓。
楚优的事业发展愈发顺利,之后成为著名的歌手,而孟金玉一时没有想起来,是因为在那会儿,她已经改名了。
她改了名,甚至还改了姓,登报彻底和家人们断绝了关系。
也是在那会儿,一些媒体曝光了许多有关于楚优的料。
他们说,楚优的家人一直在吸她的血,尤其是她那个妹妹,借着姐姐的关系想要加入娱乐圈,做了一连串见不得光的事。
同时带出的,还有一则小小的新闻。
原来,楚优有一个狂热的粉丝。
那粉丝默默为楚优付出,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最后锒铛入狱,竟是因为他开车时,“一不小心”撞残了楚优的妹妹。
因影响恶劣,报纸上只对这事一笔带过。
但孟金玉记得,那则新闻的最后,有一段对那个杀人犯的描述——从第一次在文工团食堂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栽在这个安静的文艺兵身上了。
那会儿孟金玉只是扫了一眼报纸,就被这段洗白的话给恶心到了。
什么叫栽在她身上了?
他自己一厢情愿,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居然还好意思以所谓“爱情”的名义!
可现在看来,一切早就有了端倪。
上一世,那个残忍杀害苏景景的人。
或许就是他。
“善善,你在家里待着,妈去一趟城里。”
孟金玉连一秒钟都没耽搁,向村长家借了自行车,向城里赶去。
……
彭志站在文工团宿舍楼楼梯的台阶上,冷眼望向扶着把手,小心翼翼往楼梯下走的楚蕾。
这孩子本来是想要上二楼宿舍午睡的,只是到了门口,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就又往下走,去找楚优拿钥匙。
她边走,还边不乐意地嘀咕着:“这个楚优,明知道我没有钥匙,也不把钥匙给我。等一下回来,我要让她抱着我上楼!”
听到这番话,彭志忍无可忍,直接一步向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小丫头被这么一推,脚下打滑,直接往楼下滚去。
摔到最底下时,她立马就哭了,抱着右腿,倒在地上打滚。
彭志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心中迸发出报复般的快感。
这孩子性格骄纵,心眼还黑,不止一次对她姐呼来喝去,说一些扎人心的话。
她姐姐不跟她计较,但是,他却看不过眼。
彭志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楚优时,心跳有多快。
那时,他刚进文工团食堂没多久,后厨大师傅倚老卖老,什么脏活累活,都往他身上丢。
他性子老实,就只能忍着,每天第一个来食堂,又最后一个离开。
天知道,他是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直到楚优出现。
那天见到楚优时,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一个人,打了一份饭菜,坐在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吃完。
吃完之后,她拿出手帕,轻轻将桌上的食物残渣收拾干净。
看得出来,那是一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女孩。
他手中握着抹布,心头最柔软的位置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
后来,彭志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楚优。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脆弱又美好的女孩,每当偷偷地望着她时,他总是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然而慢慢地,他开始为她把抱不平。
因为,她虽然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命运却对她不公。
她想要和其他文艺兵们走近一些,可人家对她非常冷漠,她想要对自己的妹妹好,可她妹妹却总是趾高气昂的。
还有,她这么热爱舞蹈,想要登上更高的舞台,团长却把机会给了苏景景。
凭什么?她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
彭志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从来没有奢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只想在背地里默默地帮她,为她出气,帮她扫平一切障碍。
因此,他偷偷对付苏景景,并且将讨人厌的楚蕾推下楼去。
“这里怎么有个孩子摔下来了?”一道声音传来,“孩子,你没事吧?”
彭志拖着自己行走不便的腿,离开了宿舍楼。
楚优和其他文艺兵赶到宿舍楼的时候,见到楚蕾正躺在地上,还哇哇大哭。
队医很快就来了,一番检查之后,说道:“可能骨折了,得赶紧上医院。”
几个文艺兵帮忙,将楚蕾往医院送。
还是队医有经验,叫人骑着自行车去医院通知一声。
楚蕾这情况,得让救护车来接。
“景景,你就别去医院了,这段时间你耽误了练习,下午在训练室好好补回来。”徐团长说。
“好。”苏景景点点头,担忧地看着楚蕾。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小孩,但对方毕竟只是个孩子,一个小孩疼得脸色发白,看着怪可怜的。
“楚优,有人推我——”楚蕾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攥着楚优的手,“推我——”
楚优一怔:“等一等,我去给爸妈打电话。”
她快步跑去团长办公室,打了电话,一出门,却看见彭志哼着歌,往食堂后厨走。
他走得很慢,手中还端着一碗肉酱面,面都要坨了,却一点都不急。
楚优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连忙低下头,红着脸,站在一旁,给她让了一条路。
经过他身边时,楚优的眉心微微拧了拧。
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重的蒜味。
那股蒜味——
她刚才抱起摔倒在地的楚蕾时,也闻到过。
难道是他?
蒜味虽不特别,后厨很多人身上都会有。
但是,楚优还是放心不下。
如果真是他呢?
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一想,楚优又赶紧转身回到办公室。
她找出徐团长放在办公桌角落的各单位联系电话簿,找到派出所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
楚蕾是在文工团的宿舍楼摔下楼的,徐团长对此很重视,和几个文艺兵一起赶去医院。
苏景景则和柚柚一起留在训练室排练。
“景景姐姐,你说楚蕾的腿会好起来吗?”柚柚问。
“应该可以吧,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得留在家里好好养一养了。”苏景景说。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以后我们走路都得小心一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可太疼了。”
苏景景也点点头。
她带着柚柚,在训练室排练了好一会儿。
柚柚是一个天赋极高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之前又没有舞蹈基础,却好几次只看了一眼舞蹈动作就能学得似模似样。
苏景景喜欢教柚柚跳舞,因为每次看着这小团子一板一眼练习时的模样时,都能让她想起儿时的自己。
那会儿,她没有什么老师,但就是喜欢跳舞,总爱在家里挥着小胳膊小腿跳上一曲,逗得爸爸妈妈和哥哥纷纷鼓掌。
有时候苏风故意不鼓掌,她还不乐意,叉着腰跺着脚,非要让哥哥给自己捧捧场。
“景景姐姐,柚柚棒不棒呀?”柚柚跳了一会儿,停下来问道。
苏景景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很棒!”
柚柚心满意足了,揉揉眼睛,想要睡觉。
小孩子精力旺盛,但平时习惯了午睡,这会儿不睡,就吃不消了。
苏景景把柚柚带回宿舍,哄着她睡下,自己则重新回到训练室。
这会儿,训练室里空落落的。
虽然略显冷清,但一个人练舞,更容易进入状态。
苏景景踮起脚尖,柔软的腰肢后压,双手摆出准备时的动作。
却不想,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你别练了。”
苏景景回头,看见的是彭志。
她惊讶道:“彭师傅,你怎么——”
可她话音未落,余光却已经扫到他手中的菜刀。
苏景景吓了一跳,迅速往后躲,强迫自己用淡定的语气问道:“彭师傅,你怎么来训练室了?”
可彭志,却只是冷着脸,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练习?让楚优当领舞,难道不好吗?”
“你一个人把领舞的机会全都抢了,那让别人怎么办?别人就只配给你做陪衬吗?”他边说,边握着菜刀,往里走,“楚优也这么努力,你难道看不见?”
苏景景心中一颤:“是你!弄坏我的自行车,还有在饭菜里下农药的人,是你。”
“没错。”彭志哼笑一声,哪有半点平日里的憨厚模样,他沉着脸,眼神偏执,“只要你死了,楚优就不会再做你的陪衬了。”
苏景景吓得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去。
可他虽跑得没她快,力气却比她要大很多,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墙上甩去。
苏景景往墙上一撞,浑身剧痛,挣扎着继续逃跑。
可她被彭志紧紧抓住后颈,压根没法跑。
她只好尖叫着求救,可心中却清楚,今天是周末,其他团都休息,而她们团里的,则去医院了。
当彭志那张阴冷而又诡异的脸向着自己凑近时,苏景景的瞳孔不自觉放大。
她瑟缩着求饶,求他放过自己,可他却像是疯了似的,将她推倒在地上。
彭志没有再对苏景景说什么,而是举着自己手中的菜刀,直接往她的脚踝挥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有人猛地飞扑过来。
看见阮金国的那一刻,苏景景愣住了,随即泪水直直往下流。
彭志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立马杀红了眼,直接挥刀向阮金国身上砍。
“小心!”苏景景惊叫一声。
阮金国用胳膊挡开那菜刀,之后一脚踹开了彭志,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臂。
紧跟着,孟金玉也跑了过来,大声道:“公安同志!公安同志!在这边!”
几个公安同志冲了进来,用三两下的工夫制服了他。
当双手被锃亮的手铐铐住时,彭志整个人都是懵的。
阮金国捂着自己的手臂,一阵吃痛,“嘶”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苏景景带着哭腔去找他手臂上的伤口,“你流了好多血。”
阮金国摇摇头:“没事的,不用担心。”
“你们怎么会来呢?”苏景景红着眼眶,脸上都是泪痕,看着楚楚可怜的。
“刚才我姐来找我,让我来文工团一趟。到了文工团门口,我们看见公安同志往这边走,担心你有危险,所以,我趁着门卫不注意先溜了进来。我姐就留在那里,跟着公安同志一起进来。”阮金国舒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一个公安同志说道:“谁是楚优同志?刚才是楚优同志报的公安。”
彭志原本还在挣扎、嘶吼,此时听见公安同志的话,就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似的,僵住了。
是楚优报的警。
怎么会——
他付出这么多,都是为了她的啊!
彭志被公安同志带走了。
阮金国则由苏景景陪着,去医院包扎伤口。
一路上,苏景景紧紧地搀扶着他,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你应该等公安同志到了之后,和他们一起来的。”苏景景说,“彭志是个疯的,说不定——”
“幸好我来得早,不然受伤的就是你了!”阮金国着急地说。
只是他话音刚落,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苏景景的脸颊上,不自觉之间,飘过了一抹绯红。
……
彭志被抓走之后,起初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是被扣押着从拘留室出来时,他看见了楚优。
“你以为这么做,我会感激你吗?”
“这么多人因为我而受伤,你认为,我该感激你吗?”
望着楚优那震惊又感到恐惧的神色,他的心像是被撕碎了一般疼。
没过多久,他终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这一回,彭志必然要难逃制裁。
孟金玉听说他可能会被枪毙,但她觉得,这甚至便宜他了。
这种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遭千刀万剐都不够。
毕竟,上一世的苏景景,受了多大的罪……
“金国,你既然喜欢她,就早点提出来,别让人家女孩子等得不耐烦了。”孟金玉说。
阮金国摆摆手:“姐,你别管,我准备着呢。”
他在憋一个大招!
用孟金玉的话来说,这叫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
不过她也没法管这么多,谁让弟弟长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大呢?
她估摸着,这事阮金国心里有数,就不操心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眼看着伏假快到了,村子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柚柚还是每周都去文工团。
听说,楚优将领舞的位置还给苏景景,而苏景景没有怪她,只说发生了这么说事,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
楚蕾受了严重的伤,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出院之后,哭着说自己再也不要跳舞了。
文工团里恢复了平静,慢慢地,楚优和大家走得越来越近。
虽然在家中,她被妹妹以及父母埋怨,可文工团,让她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而柚柚,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七月份那场大歌舞表演的小演员。
只是在去岭市参加表演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
跳级!
林莉在产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回到公社小学给一年级孩子们上课。
知道柚柚满心想着跳级之后,她就给争取了一个机会。
得知林老师和二年级的班主任约好,让自己去面试,柚柚欣喜得不得了。
面试什么的,她可是很有经验的,因此小团子一点都不担心,数着日子期待着。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一大早,姜焕明就在村子里见到了聂小佳。
自从靳敏敏那事之后,姜焕明一遇到聂小佳就躲,可这回,他被撞了个正着。
“姜叔叔。”聂小佳望着姜焕明,水汪汪的眼睛里含了一泡泪。
“什么事?”姜焕明问。
聂小佳委屈地说:“妈妈被公安叔叔抓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家。”
“等你十五岁的时候,你妈就回来了。”姜焕明说。
“十五岁,那太久了!”聂小佳一怔,眼泪滚下来,“姥姥不喜欢我,每天都要骂我,还不让我吃饱饭。姜叔叔,你能不能收养我?我去你家住,好不好?我可以给你们洗衣服、做饭,而且,我长大之后一定会孝顺你的。”
姜焕明哪想得到聂小佳居然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他的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姜果阴阳怪气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
“姜叔叔,今天柚柚要去学校参加跳级面试,你去不去?”
姜焕明一听,就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似的,立马蹬着自行车骑走了。
等骑到柚柚身边时,他把孩子抱上车,说道:“天气太热了,爸爸骑车送你去吧。”
那天孟金玉生病,孩子们全都围在她的炕边照顾,这可真的把姜焕明羡慕坏了。
他现在只想,趁着孩子们还小,对他们好一些,以后,这些懂得感恩的孩子,会回报他的。
柚柚并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献殷勤,不过反正她也不想走这么远的路去学校,于是乖乖地上车了。
望着这一幕,姜果一乐:“姜叔叔,慢走啊!”
姜焕明咬紧牙关:“别乱喊!”
说完,他看了幽幽地望着自己的聂小佳一眼,蹬着脚踏板,“嗖”一下骑走了。
怎么当妈的难缠,当闺女的,也这么难缠呢?
想到回来之后聂小佳可能还要求自己收养她,姜焕明的头就疼得不得了。
他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曾经和靳敏敏有任何瓜葛!
聂小佳站在原地,看着姜叔叔就像是见了鬼似的,将自己甩开了。
她泣不成声,心中愈发委屈。
她不能回姥姥家,绝对不能。
既然姜叔叔不愿意收养自己,那这个村子里,总还有其他好心人会同情她的遭遇吧?
聂小佳回过头,左右张望着。
……
柚柚一到公社小学门口,就见到了顾祈。
她高兴地跑上前:“顾祈哥哥,好久不见!上回你妈妈告诉了你什么好消息呀?”
只是话刚一说出口,她突然发觉,顾祈哥哥的表情不对。
柚柚有些纳闷,但贴心的小团子,立马没有再追问下去。
还是顾祈自己苦涩地开口:“我妈妈怀孕了。”
柚柚的眸光,也随着顾祈脸上黯然的表情,而逐渐黯淡下来。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柚柚怎么样了?”顾祈的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演出准备得还好吗?”
“好!”柚柚用力地点头,“我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岭市表演啦!听说岭市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柚柚给你带一些。”
“我知道岭市。”顾祈微微一怔,缓缓道,“那是我爸爸出任务的地方。”
突然之间,顾祈有点羡慕柚柚。
他多想也去爸爸牺牲的地方,看一看。
“柚柚,爸爸还没进去呢——”姜焕明在后头一个劲喊,可小团子已经和她的小伙伴往学校里走,连头都不回。
他想跟柚柚一起进去,亲眼见证小闺女跳级的时刻。
并且,他还想和这丫头打好关系,这样一来,接下来小丫头去岭市表演,还能捎上他呢。
就是不知道文工团那边有没有办法让他也进去,看看自家孩子的演出。
公社小学的老门卫瞅了姜焕明一眼,说道:“这孩子,咋越喊越跑呢?同志,你这当爸的,不合格啊。我那闺女和儿子还小的时候,上哪儿都缠着我,可喜欢我了。”
姜焕明抿着唇,满心不痛快,但又怕人家不让自己进去,就好声好气道:“我能进去吗?今天是我闺女面试跳级的日子,我想陪在她身边。”
“行,你登记一下吧。”老门卫丢来一个本子。
姜焕明拿着笔,在上面写上名字,又牛气哄哄地写了自己的工作单位,想亮瞎老门卫的眼。
老门卫接过本子,看了一眼,还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姜焕明嘴角一扬,挑了挑眉:“我能进去了吧?”
“你叫姜焕明?”老门卫问。
“对。”姜焕明说。
老门卫拧了拧眉:“嘶——我记得,咱们柚柚姓孟吧,这小不点在学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就叫孟柚柚啊。”
姜焕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铁青铁青的:“是,我和她妈——”
“你别说了。”老门卫一下子就明白了,同情道,“你是入赘的吧?没有哪个男同志愿意把这样的事挂在嘴边,能理解。入赘也不可耻,就是有那么一点丢人而已,放心,我不笑你,赶紧进去吧。”
姜焕明气得浑身的气血一下子涌上头顶。
然而,老门卫已经开门放行,让他进去了。
他进去没多久,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老门卫咧着嘴笑,脸上仿佛写着五个字——入赘,我懂的。
……
就在姜焕明与老门卫周旋时,柚柚小朋友已经顺利地见到了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
只是,老师说的一番话,让小团子的嘴巴,不由张成了“o”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