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大会上,包筱艳被正式确认晋升,成为成衣组的副组长。
被请上台发言时,她细声细气,整张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连话都说不响。
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的,一道道奇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谁?之前怎么都没注意到厂子里还有这号人?”
“好歹是个小领导了,怎么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这样的人,真的有能力管好一个小组吗?”
“也许平时在组的时候,她的表现很优异吧。毕竟成衣组靠的还是才华,不需要多大的魄力!”
听着这些议论声,沈瑜青都快要笑出来。
才华?
她哪来的才华!
包筱艳当初能进成衣组,就是一个意外。
那会儿沈瑜青还没进单位,因此她是唯一一个不在沈瑜青的把关之下进组里的同志。之后的工作中,她办事谨慎、小心翼翼,从来不会给组里惹麻烦,才一直留了下来。
这回,在秦舟舟被辞退之后,所有人都是盼着往上升的,因此同事们之间都建立了良好的竞争关系,只除了包筱艳。
谁都不认为,她会成为成衣组的副组长。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脱离人的掌控。
现在,包筱艳站在台上,说了一番会与同志们共同进步之类的话,目光闪烁,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
成衣组的同志们望着这一幕,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此时,孟金玉也看着台上的包筱艳。
今天的包筱艳,穿了一身干净的蓝色衬衣,将衬衫扎进黑裤子里,看着精神利落,与平时的打扮是截然不同的。
难不成,她早就已经收到通知,知道这一天是自己的大日子?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包筱艳的黑皮鞋上,良久没有出声。
等到职工大会结束之后,厂长来到成衣组。
莫厂长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很高,身形瘦削,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是个儒雅的文化人。
只是开口时,那老一套的保守做派又出来了。
“我们春雨服装厂能发展至今,成为同类型国营工厂中待遇最高、福利最好的厂子,完全是因为稳中求进的行事作风。”
“我知道,现在一些同志想要突破,想要创新,但是,不能要求厂子里全体工人陪着你们一起改革冒进,承担风险。作为工厂的领导,我得对厂子里的全体工人负责,也必须对我们的工厂负责。”
“最近瑜青交上来的服装款式太新颖大胆了,说一句奇装异服、哗众取宠都不为过。希望以后你做样衣之前,先询问组里其他同志们的意见,不要在这上面再浪费多余的时间。”
莫文斌的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末了,还淡淡地扫了沈瑜青和孟金玉一眼。
得了,这话是直接冲着她俩说的。
而所谓的询问组里其他同志意见,指的就是,询问包筱艳的意见!
等到莫文斌离开车间之后,包筱艳看了看沈瑜青和孟金玉。
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中午吃饭时,孟金玉拉着沈瑜青,去了服装厂外的国营饭店。
两个人各自的面前都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而后开始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喇叭裤,得做,但是要由她们自己做。
少了春雨服装厂这靠山,她们做的量,肯定没这么大,但也有好处,就是挣来的钱,都是自己的。
如今离电影上映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做出一批喇叭裤,再由沈瑜青的人脉以及孟金玉之前在私人裁缝作坊的关系,即便是三百件,都能卖得出去。
现在还是一九七八年,做事仍得求稳,但孟金玉估摸着,等这一批喇叭裤出手之后,接下来,政策就会越来越宽松了。
而她的去路,也将变得宽广。
……
二月份时,大学生们都开学了。
林莉和江志鸿为了离家近,平时能照顾好小芝芝,便选择了江城大学。虽说他们的分数超过江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一大截,但是做这样的决定,他们并不后悔。
下乡的那些年,他们受了太多罪,但他们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呢?
如今终于考上大学了,林莉和江志鸿想要留在父母身边,一大家子人共享天伦之乐。
在开学之前,他们俩提着行李,特地来了孟金玉家一趟。
柚柚和善善兴奋得不得了,一个劲拿着他们的录取通知书看,看得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那可是大学啊,太了不起了!
“金玉,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一家了。当初要不是你们一家,我和志鸿早就离婚了,而且,是在你的提醒之下,我们才重新拿起书本的。”
孟金玉笑了:“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以后芝芝由谁照顾呢?”
说到这个,江志鸿与林莉一脸无奈。
“你都不知道,四位老人每天抢着要照顾芝芝,都快要打架了。一开始说好了,我们去上学时,他们四位就轮流来,可谁知道,芝芝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乐意。最后,他们自己决定好,把原来的房子卖了,重新买两套,挨得近的。”
“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他们年纪大了,我们也能就近照顾。”
俩口子虽是在念叨着四位老人像是老孩子似的,但话还没说完,嘴角就不自觉扬了起来。
虽然肩膀上扛了重担,但心底却是幸福的。
时候差不多了,两人提出要先去学校报道了。
柚柚的小手戳着芝芝妹妹的脸蛋,一脸依依不舍。
而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后,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妈妈,林老师落了一个箱子。”善善说。
孟金玉走回去一看,才发现这哪是什么落下的箱子,这是他们俩口子特地留下的。
里头有不少珍贵的食材、孩子们从小到大需要用到的教材、和在新华书店都需要排队购买的图书。
他们知道要是特地送礼,她是不会收的,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好多书啊!”
“柚柚要看!柚柚要看!”
看着孩子们欣喜的神色,孟金玉笑了笑,由着他们去了。
就在江志鸿和林莉进入江城大学报道的那一天,宁兰也来到了京市。
站在京市大学门口,宁父和宁母热泪盈眶。
“我们家小兰,太有出息了。”
宁兰笑着,在他们的搀扶之下,拄着拐,走近校园。
周遭有来来往往经过的同学,大家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虽然没有任何人是嫌弃她的,但宁兰还是有些尴尬。
不自觉地,她低下头。
“这位同学——”
忽然,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
宁兰抬起头时,看见一个男同学。
他穿着朴素的工装,纽扣扣得很高,脸颊黑黝黝的,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大白牙。
一开始,宁兰以为他要问自己的腿是什么情况,立马躲闪视线。
可谁知道,那人开口时,却压根没有提这一茬。
“你们宿舍楼很高的,叔叔阿姨提着这行李上去肯定要累坏了,我帮你。”
一路上,马俊杰都在说着这次高考的卷子,以及高考时自己的心情。
宁兰紧绷的神经因他的亲切热情而舒展开来,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下。
第一次见面,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是一个“特殊”的人。
“对了,我叫马俊杰,凌城人,是咱们学校中文系的学生,你呢?”
“我叫宁兰,江城人。我也是中文系的。”
“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
阮金国和苏景景的婚礼定在三月。
春暖花开的三月,柚柚穿上可爱的小裙子,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一大早就跟着妈妈去了苏景景家。
虽然孟金玉是男方的亲戚,但是,苏景景说自己太紧张了,希望两个小团子过来待在自己身边。
孟金玉估摸着阮金国那边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在苏家,陪苏景景说说话。
“景景姐姐,你打扮得好漂亮呀。”
柚柚站在苏景景边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瞧。
今天,苏景景穿着一件红裙子。
这红色和之前土了吧唧的红是不一样的,透着一点点朱红的感觉,衬得她原本就如雪一般的肌肤更加白了。
此时,她垂眸看着柚柚,水汪汪的杏眸轻轻一眨,长长的睫毛就像是扇子一般。
“多漂亮呀?”苏景景逗她。
柚柚歪着脑袋想了想:“景景姐姐比柚柚还要漂亮。”
苏景景“噗嗤”一下笑了。
比柚柚还要漂亮,这对小团子来说,真是最高的赞美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以后要改口了。”孟金玉笑着说。
柚柚机灵,脑袋瓜子一转,立马甜甜地喊:“舅妈!”
善善一听,也有样学样:“舅妈!”
苏景景被他们俩逗得笑弯了眼,心里头比吃了蜜还要甜。
快到中午的时候,阮金国来了。
他穿着一身改良过的中山装,像是西服一般,看起来格外英俊。
一见到苏景景,他的嘴角便不自觉上扬。
从来没有想过,能将她娶回家。
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中午,柚柚跟着大部队,去国营饭店吃饭。
姜成和姜果也来了,兄弟姐妹四人凑到一起,热闹得不得了。
热闹的鞭炮声响起时,柚柚捂住了自己的小耳朵:“原来这就是结婚啊。”
苏母逗她:“柚柚以后也要结婚的,你想跟谁结婚?”
柚柚连想都没想,大声道:“柚柚要跟妈妈结婚!”
大家笑作一团。
“不能跟妈妈结婚哦。”
柚柚仿佛深受打击,疑惑地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每个人都不太靠谱。
“那柚柚该选谁呢。”柚柚陷入沉思。
大家被小团子的小表情逗得笑弯了腰。
最后还是阮金国说道:“等长大以后再选,到时候,舅舅帮着柚柚一起选。”
柚柚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是欢笑声是能感染人的,她便也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笑了起来。
只是,刚笑一会儿呢,她余光一扫,见到一个身影。
那身影偷偷摸摸的,看起来就不安好心!
“姐姐,是后妈!”柚柚见孟金玉陪苏景景进去了,便凑到姜果耳边,轻声说道。
姜果一听,挑了挑眉,望向柚柚所指的方向。
那里站在一个人,看起来踌躇不安,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她是来捣乱的吗?”柚柚用小气音问道。
姜果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不怕,跟我来。”
这会儿,阮雯雯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目光幽怨地望着国营饭店的方向。
阮金国要结婚了,阮震立与陈丽萍就像是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但眼底满是笑意,乐呵呵的。
他们难道都没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吗?
那一天,阮雯雯去阮家,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关在了门外。
之后,她只能去找工作。
可现在能找到的,会是什么好工作?
这几个月,阮雯雯过得生不如死,尤其是大年三十那一天,她游荡在路边,听着每一户人家里头传来的欢笑声,真恨不得直接跳河,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然,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她不敢,也不舍得。
现在,阮雯雯走投无路了,还是决定来投靠阮震立和陈丽萍。
她不怕他们不搭理自己,因为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他们不敢直接将她赶走。
毕竟,他们难道不怕她大闹一场,闹得阮金国的婚礼鸡飞狗跳?
这样一想,阮雯雯决定往国营饭店走。
可谁知,她还没抬起脚步,就被“咻”一下跑过来的姜果和柚柚拦住了。
阮雯雯一愣,眸光冷下来:“让开。”
可谁知,姜果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帮你。”
阮雯雯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帮我?”
柚柚把头点得像小鸡叨米:“我们都要帮你。”
“为什么?”
阮雯雯不敢相信这姐妹俩的话,可谁知道,柚柚再开口时,语气真诚得很。
“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的大人也好可怜啊,柚柚和姐姐想帮你见到爸爸妈妈。”小团子同情道。
阮雯雯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孩子总归是孩子,忘性大。
如果她们愿意帮忙,想必阮震立和陈丽萍就不会这么绝情了。
“是,我已经知道错了。”阮雯雯红了红眼眶,“我很想见到他们,可是,他们不想原谅我。果果和柚柚能去帮我说说情吗?”
“当然可以啦!”柚柚用力地点点头,“那你就待在这里,我们去喊他们过来,好不好?”
姜果笑吟吟道:“这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往后站一点,站在这个角落,不要出来哦,要不然,他们一出饭店就看见你了。”
阮雯雯嘴角轻扬:“好。”
姜果给柚柚递了一个眼神。
“姐姐,我们走吧。”柚柚把小手塞进姐姐的掌心里。
两个人大步往国营饭店的方向走。
“东西放了吗?”
“放啦,柚柚办事,姐姐放心!”
阮雯雯待在大树后的角落,想要往前走两步看看情况,但想起两个孩子说的话,还是顿住了脚步。
她们没说错,如果养父母一出国营饭店,就看见她站在那里,恐怕就不愿意过来了。
到时候,她甚至连扮可怜博同情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一想,阮雯雯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大树后。
然而,她等着等着,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脚步声。
她皱了皱眉,忽然之间,耳畔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剧烈响声。
阮雯雯吓了一跳,连忙往前跳了一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后居然藏着一大串长长的鞭炮!
鞭炮的顶端早就被点燃了,在她身后发了疯一般地炸出火星。
她吓得瑟缩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火星沾着她的裤腿,直接烧了起来。
阮雯雯害怕得要命,哭着尖叫起来,但是鞭炮声太响亮,压根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她没有往外跑,而是立马就地打滚,想要扑灭自己裤腿上的火苗。
火苗格外顽强,直到将她的裤腿烧得到了膝盖位置,才终于被扑灭。
最后,阮雯雯怔愣地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裤子发呆。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吉时到了,大家喜气洋洋地进饭店吃喜酒。
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阮雯雯躲在大树后,不敢出来,用手扯着裤子,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她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相信柚柚和姜果!
……
一连好几天了,柚柚一放学,就要去舅舅舅妈家做客,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还不愿意走。
孟金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会儿一放学,就提溜着小团子,将她带回春风服装厂的职工大院。
柚柚的小嘴巴一瘪,委屈吧啦道:“是舅妈来接柚柚的。”
孟金玉用手点了点小闺女的脑袋瓜子:“那你舅舅欢迎不?”
柚柚歪着脑袋想了想。
舅舅好像不太乐意啊!
“舅舅舅妈刚结婚,两个人很忙的,需要一点私人的相处空间。你成天去吵他们,舅舅不拿扫帚赶你出来就不错了。”孟金玉苦口婆心道。
天知道结婚那一天,阮金国笑得多幸福啊,可那幸福没多久,就被柚柚打断了。
小团子居然说要跟着舅舅舅妈回家睡觉,并且,她舅妈还兴奋地直点头,谁敢信!
“舅舅舅妈要忙什么?”柚柚真诚道,“我可以帮他们。”
孟金玉哭笑不得。
自家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没眼力见了。
“以后,舅舅不请你,你就不准去他们家!”她叮嘱道。
柚柚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舅舅说啦,等到周末,他和舅妈要带柚柚去公园玩的!”
小家伙想起公园,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孟金玉忍俊不禁,摆摆手,让她自个儿玩去。
柚柚便在职工大院转悠着,准备找找玩伴。
她已经搬到这里两个多月了,但和大院里的小朋友们都还不熟悉。
不过这一点,小团子从来不担心。
她最会交朋友啦!
只是,小朋友们都上哪儿去了?
柚柚将小手背在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在出了职工大院之后的一片空地上见到大家。
“大龙,你尝尝,这可是红糖果,可好吃了。”
“对啊,可好吃了,快试试。”
“你要是不吃,那我就吃了。”
柚柚好奇地望过去。
坐在石阶上的,是一个大人,块头大大的,有点胖乎乎。
他被一群小朋友们围在中间,手接过“红糖果”时,肩膀抖了抖,“啊”一下张大了嘴巴,用力地塞到嘴巴里。
他明明已经长大了,比哥哥姐姐还要大,看上去跟宁兰姐姐差不多的年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和其他大人不一样。
就像一个小孩似的。
而他身边其他的小孩,正在哄骗着他将“红糖果”吃进去,那一双双眼睛中闪耀异样的光芒,不是在戏弄他,是什么呢?
“你怎么还不吃啊?”
“再不吃,我们就不跟你玩了!”
“吃、吃——”大龙慌张道。
“不能吃,那是辣椒!”柚柚小跑着冲上前去,大声喊道。
可是,大龙已经把辣椒塞到了嘴巴里。
伴随着柚柚软糯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大龙的惊叫声。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吐着舌头,一个劲哈气,清澈的双眼里都浮现了泪花。
但是哈气还不解辣,他整个人弹了起来,壮硕的身躯蹦蹦跳跳着,狼狈而又不知所措。
见他这着急的模样,柚柚顿时也急了,连忙踮起脚尖,大喊道:“吐掉!吐掉!”
可大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打转,眼泪和鼻涕一起往外飙。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孩子们,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还真是个傻子!”
“连辣椒都不认识,蠢死了。”
“不认识辣椒就算了,吃到了辣椒,居然还不知道吐出来!我妈说他二十多岁了,但脑子就跟我们差不多。”
“才不是呢,我们可比他聪明多了。他吐舌头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柚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大龙身边,和大龙一起着急。
但是,这样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呀!
小团子灵机一动,用手拍拍大龙,让他看着自己。
“yue!”她的小脸挤成一团,嘴巴一撅,吐了吐舌头,用尽全力道,“yue!”
大龙愣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yue!”
辣椒被吐了出来。
大龙的眼眶里都是泪光,但是好像,没这么辣了。
他又吐着舌头,哈了一会儿气。
“我带你去我家,给你一杯水。”柚柚说。
一大一小两个人,回职工大院。
望着他们的背影,身后的孩子们皱起眉。
一个熊孩子问:“小河哥哥,大龙会不会告诉他爸爸妈妈?”
几个孩子都有些紧张。
“要是他爸爸妈妈知道了,那就完蛋了。”
“我妈妈说了,不能去惹他的!”
“怎么办啊,我要被爸爸妈妈揍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吃辣椒了,呜呜呜——”
大家说着说着,心中愈发担忧,不自觉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见这一个,最大的孩子撇了撇嘴:“不用怕,他爸妈去出差了,家里就只有他奶奶。”
此时,柚柚和大龙一起往自家的方向走。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大、大龙。”大龙澄澈的目光盯着柚柚瞧。
小团子似乎可以感觉到,这个大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是,她并不清楚他怎么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柚柚又问。
这问题对于大龙来说太复杂了,他的嘴巴一动一动,最后沮丧地低下头。
柚柚发现他的嘴唇还是红红的,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关系,喝水就好啦。”
到了柚柚家门口,大龙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等。
柚柚回到家之后,才发现妈妈不在家。
她猜测,妈妈大概是去食堂打饭去了。
小团子拿着搪瓷缸子,“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喝水吧!”
大龙接过搪瓷缸子,“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的水。
这下子,他的舌头和嗓子眼就舒服多了。
“柚柚,你还不回家吃饭吗?”包筱艳从外面回来时,看见柚柚,笑着问。
“筱艳姐姐,我刚才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大哥哥。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柚柚说,“我们去告诉他爸爸妈妈,一起保护他,好不好?”
包筱艳的目光这才落在大龙身上,她一怔,随即立马摇头:“不知道。”
大龙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眼神迷茫。
柚柚在家里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她只好自己送大龙回家。
好在没走几步,一个老奶奶就跑了过来。
“大龙,你怎么偷偷溜出来了?你爸妈不让你出门的!”老奶奶边说,边拽着大龙走。
柚柚站在原地,不解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那是大院的尽头处。
职工大院最里头的屋子,好像是厂长家啊。
……
孟金玉和沈瑜青一拍即合,两个人各自出了本钱,收了布料和世面上有的、容易改的裤子回来。
这次的生意,一次性就得拿出三百元,要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一定的信心,这一回不会亏本。
她俩家里都有缝纫机,两个人将正常的直筒裤改成喇叭裤,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直接用布料裁剪缝制,做成喇叭裤,就要耗时耗力一些,但相对的,卖价也能更高。
转眼到了下半年,没过多久,那部电影上映了。
在这年代,电影院里很少放爱情片,很快就吸引了年轻的男男女女。
同时吸引他们的,还有电影主人公身上穿着的喇叭裤。
上紧下松的喇叭裤,剪裁合身,勾勒出臀部和大腿的曲线,穿上之后,就像是一个倒立的喇叭似的,时髦而又张扬。
年轻人们终于不再满足于黑白灰的服装,因为那压根没有搭配可言,望着电影荧幕上拉风的穿着风格,他们心驰神往,从电影院里一出来,就立马拿着自己的裤子,去裁缝店改。
可国营裁缝店的老裁缝,哪能欣赏得了这风格,“啧啧”摇着头,改出的“喇叭裤”简直是四不像。
越是得不到的,就愈发想要得到。
这下子,年轻人们的心就更加痒痒了。
“我认识一个私人裁缝,她店里好像有喇叭裤。”
“听说丰联成衣厂也有几件货,不知道是哪里进来的,可能是沪市吧。”
“不知道黑市有没有……”
孟金玉与沈瑜青很低调,她们将自己做出来的喇叭裤分散到几个不同的地方售卖,当然,都是信得过的。
年轻人自己会去找门路,想要买一件合心意的喇叭裤。
慢慢地,风声被放了出去,他们发现,这喇叭裤并不一定要去沪市或是京市买,江城就有!
有那么一阵子,路上的年轻人穿着喇叭裤,裤脚就像是扫帚一样,在地上扫着,却还是仰着下巴,昂首挺胸,满脸自信。
而这些喇叭裤,大多数是出自于孟金玉与沈瑜青之手。
服装的利润是很大的,尤其是这标新立异的“喇叭裤”,年轻人们为了彰显自己的个性,就算是面对高昂的价格,还是愿意咬咬牙,把钱掏出来。
就算回去之后被父母、领导或者学校里的老师臭骂一顿,他们都在所不惜。
通过这一次的机会,孟金玉与沈瑜青赚了一笔。
两个人关起门来数钱,发现,各自的三百块钱本金,竟然翻了不止一倍。
此时,孟金玉的积蓄,由三百块钱变成了一千块。
她一个人,就足足挣了七百块。
这么多钱,是她过去上工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就算现在来到国营单位上班,她一个月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两年。
更何况,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可能不吃不喝吗?
“这还只是第一次,我们没有经验,就不敢把生意做得太大。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回,就能放开胆子了。”孟金玉说。
沈瑜青的眼中燃着炙热的光芒:“长辈们口中流里流气的喇叭裤,居然有这么大的商机,几个月就能赚这么多钱,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这个时代有局限性,可在这样的局限中,也有能够看准市场,当下做出决断的一批人。
孟金玉很庆幸自己能碰上沈瑜青,两个人有着相同的目标,共同前行。
……
她们做的这一批喇叭裤,没有告诉单位里的任何人。
包筱艳能感觉到她们在私底下筹划着什么,非常想要加入其中。
只是,不管她如何接近,孟金玉与沈瑜青都不松口。
她皱起眉,望着沈瑜青办公室的方向,之后,又看了看孟金玉。
“筱艳,你最近的打扮,越来越好看了。这些新衣裳都是哪里买的啊,这么讲究。”
“你现在不用把钱上交给你父母了吗?”
包筱艳将目光收回来,笑着说:“这些衣服,不贵的。”
“别骗人了。”一个女同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找了个有钱的对象?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该结婚了吧?”
包筱艳的脸色立马变了,沉声道:“都不用干活了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副组长平时好说话,就不懂得尊重我了?”
女同事没想到包筱艳说翻脸就翻脸,立马尴尬地收回视线,投入到工作中去。
听见这动静,孟金玉抬起眸,看了包筱艳一眼。
下班时,包筱艳是和白君洁一起走的。
望着她和厂长夫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刚才被教训了一顿的女同事冷哼一声:“有靠山就是能耐,马屁拍得真响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亲母女。”
孟金玉也觉得这阵子包筱艳的表现很反常。
她好奇道:“筱艳和厂长家的关系一直这么亲近吗?”
女同事耸耸肩:“以前也没见包筱艳和厂长家走得多近。就是这段时间,我常看见她上厂长家吃饭。也可能是因为,厂长家那情况——白姐心情不好,想认个干女儿吧。白姐是个厚道人,倒是包筱艳,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下孟金玉更糊涂了:“厂长家什么情况?”
……
包筱艳跟着白君洁,往厂长家走去。
“白姐,我感觉这阵子,沈副组长和孟金玉有些不对劲。两个人总是悄悄商量什么,但是见我走近了,又不出声了。她们俩该不会是在嘀咕您和厂长,说你们的坏话吧?”
白君洁有些惊讶:“瑜青不像是这样的人,至于孟金玉,我之前和她有过接触,这人还是比较磊落的。”
包筱艳抿紧了唇,没有再出声。
直觉告诉她,沈瑜青和孟金玉现在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她要查出端倪,宣扬出去,让她们知道,瞧不起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来吃饭吧,大龙都等你很长时间了。”白君洁笑着打开门。
屋子里,一道身影扑了出来:“小媳妇、小媳妇……”
望着大龙那痴傻的表情,包筱艳的心底不自觉溢出一抹嫌弃。
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笑着从兜里拿出一颗大白兔,温柔地说:“大龙吃糖。”
大龙开心坏了,伸手将她的糖果拿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剥开糖纸。
白君洁从屋子里提出一个百货大楼的包装袋,笑着递给包筱艳:“天气又要凉了,前几天逛百货大楼的时候,看见一条丝巾,很适合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
包筱艳欣喜地接过,道了谢,拿出丝巾在自己的身前比了比。
同时,白君洁又说道:“我和大龙他爸商量过了,你和大龙的婚事,是不是得办了?筱艳,你和你父母说过了没有?”
包筱艳犹豫道:“我、我怕他们不同意……”
大龙的奶奶也走了出来:“我们大龙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结婚了。我们不会勉强你,但是,小姑娘,这事是你自愿的吧?”
包筱艳唇角的笑容僵住了。
而后,她抬起眼,看见正好从屋里走出来的莫厂长。
她紧紧盯着他,咬了咬唇。
……
孟金玉做好了晚饭,准备等孩子们吃好饭之后,就上沈瑜青家一趟。
她想起了上一世不久后的一场改革。
统购统销政策的取消,对她而言,将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只是机会与风险并存,她和沈瑜青得深思熟虑,慎重决定。
毕竟,她能感觉到,包筱艳已经开始盯上她们了。
这人是真好管闲事,烦得很。
“妈妈,我明天放学后,要和大龙哥哥一起去玩沙包。”柚柚说。
孟金玉看向柚柚:“好啊,那妈妈给你做两个小沙包。”
“大龙哥哥是大人,他要一个大沙包!”柚柚说。
孟金玉一脸诧异:“他是大人?”
柚柚点点头:“大龙哥哥,是一个特别的大人。”
孟金玉知道柚柚最近刚交了一个朋友,两个人经常一块儿出去玩。
只是她没想到,小团子交的朋友,并不是小孩。
一个特别的大人……
不由地,孟金玉想到了下午单位同事对自己说的话。
难道,大龙是厂长家那个可怜的儿子?
想到大龙儿时的遭遇,她不由感到惋惜,同时,她的注意点,又落在了包筱艳的身上。
包筱艳和大龙,又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nancy】投的火箭炮。
谢谢【房子】、【天秤座的兔子】、【winwin】、【想吃草莓的兔子】、【啾啾啾】、【41712038】、【榆木】灌溉的营养液。
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