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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天将(1 / 1)

熏风吹过兴庆府,御花园里的睡莲一朵朵地开了。

初夏的骄阳透过窗棂洒进紫宸殿来,落下斑驳的光影,大案上已摆上了白玉冰鉴,冰鉴里头冒出的丝丝凉气将地上似发未发热浪压住,竟没有半分夏日的燥热。

龙椅之上,李元昊正襟危坐,瞧不出情绪来。

张元立在殿内,面上颇有自得之色,朗声道:“书送往汴京后,大宋朝野震动,愈发加紧了边防,朝廷还命人在两国交界处四处张贴告示,四处悬赏、捉拿陛下。”

安亲王闻言哂笑,上前道:“宋朝此举既徒劳无益,又有失风度,想来是怒而无措,才出此下策。”

小汪洋将军也深觉此举可笑:“怒而无措也好,以此相激也罢,我军按兵不动、静待良机便不会出错。”

李元昊微微颔首,问道:“宋朝的边防安置,如今已打探清楚了吗?”

枢密使令介木渡上前禀道:“去岁冬月起,臣已分派几队精骑往各部族去,一方面可联合各部族刺探军情,另一方面也可主导部族骑兵往边境上寻衅滋事、激怒宋将出兵。”

令介木渡说罢微微抬头,观望李元昊神色、知他还欲细听,便命下属取出舆图来。

偌大的羊皮卷缓缓展开,卷上的内容却又和百花在边宁部族瞧见的不一样舆图只画出了自西南蜿蜒至东北的宋夏边境,各城池部族、山川地貌都比边宁那份更放大数倍、也详尽数倍。

令介木渡走到舆图前,朗声道:“两国毗连之处,横山山脉自东北往西南延伸着,在两国之间形成了‘山界’。自建国以后,我军以山为障,沿线积极布防,分派大军往银州、洪州等城池驻守,而十里井、牛心亭等要塞,则由当地部族加强巡视。”

李元昊起身走下台阶,走到舆图前站定,细细地瞧着横山一线,令介木渡又道:“而宋军的边防,经过我军多次试探性的进攻和暗中侦查,也可略窥全貌。”

“此处,”令介木渡指向宋朝和吐蕃边界处,“毗邻吐蕃,大宋境内设有熙州、河州两城。”

“熙州与青海湖相去不远,湖西湟源乃是吐蕃首领瞎毡率兵驻守。瞎毡亲宋而抗夏,有他做后盾,宋军必不会在此大量囤积兵力;纵使此处宋兵薄弱,也不合由此进攻。”百花闻言摇头。

百花公主在河西走廊屡出奇策破敌,此时再听她剖析情势,令介木渡已视之若素、只拱手笑道:“公主所言甚是,也因如此,臣并未深入探查此地兵防,以免徒劳无功。而熙州西北,设泾州、源州,此处壁垒坚固、屯兵众多,柔狼山曾以八十精骑攻入此地,未及攻入腹地便遭遇抗击;柔狼精骑死伤众多,据生还者所言,熙州有大量蕃部弓箭手,甲骑精强,只怕不易攻破。”

安亲王上前道:“臣弟在宋时,听闻环州守将刘平乃进士及第、熟读兵法,又久经沙场,实在不可小觑。”

张元道:“环州不仅有刘平、赵振等宿将把手,更占据着险峻地势,最是易守难攻。”

小汪洋将军仔细端详了舆图,听得沿线皆不可攻,蹙眉道:“如此说来,这宋军是攻不得了?”

李元提点道:“七年前,我曾由州、延州借道回国,见此地入路颇多、地广人稀、士兵至少,却不知如今又是什么境况。”

“延州知州怯懦无谋、守将李士彬贪暴愚顽,部下怨声载道,相较之下确是不二之良选。”令介木渡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去岁七月,汴京发了数万大军往延州驻守。”

张元闻言嗤笑道:“凭延州范雍的本事,千军万马给他也是白瞎。”

说及此处,李元昊骤然想起近日的奏报,皱眉道:“宥州刘学林所报也是此事?”

李元昊转身踱了几步,坐回龙椅上,令介木渡这才道:“自汴京大军发往延州驻守,我军便再未探得延州的消息。派往延州的精骑十去九亡,庆七、尚罗几个部族更是被宋军反攻至牧场营地、死伤惨重。”

有人高声道:“微臣听闻杨延昭府上有人来了陕西,那人可是杨家后人?”

令介木渡摇头叹道:“据线报,此人是新晋延州指使,名为狄青;宥州军民只知他勇而善谋、所向披靡,却不知他是何来历,因而纷纷称他为‘狄天将’。”

百花甫一听见“狄青”二字,忽地穿梭回那个将明将暗的清晨,想起云台寺的干干净净的少年来;她抬眼不动声色地与李元交错了眼神,将这话按下不表。

小汪洋将军闻言却慷慨激昂,朗声笑道:“好个‘天将’,不知何时有机会,让我也领教两招。”李元昊却不以为然,嗤笑道:“那就让他们对着这名号得意些日子吧。”

张元拱手赞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陛下英明。如今河套地区尚未安定,大军也仍需休养,汪洋将军还请暂且忍耐。”小汪洋将军得了个台阶下,乐得应了。

李元昊分派诸方事宜罢了,却见百花上前抗议:“怎的众人都领了差使,陛下偏偏忘了我的?”

李元昊笑道:“朕哪里会忘了,昨儿朕已同谟宁令吩咐了,在国学司开一门兵法,由百花公主任主讲。”

话音一落,殿内笑声四起,百花也是笑:“臣侄哪来的本事去国学司上课,还请陛下饶过。”

李元昊听她声音清亮娇俏,一时心下畅快,往后靠上椅背、笑道:“朕有了安排你又不肯,那你自己说说,想要个什么什么差使?”

百花上前跪拜,抬头笑道:“请陛下恩准,让我去会会那位‘狄天将’。”

“不过是个噱头,竟引得两人来争了。”张元闻言蔑笑。

百花转身同小汪洋将军揖礼:“百花并非要同汪洋将军争来,只是以将军之材,去对付他一个小小的指使,输赢都占不着好;反之,若是我一小小女子,也能赢了他宋朝的将领,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痛快?”

李元昊微微颔首,又道:“你要往延州去,还得问问你父王的意思。”

李元忙出言表态:“百花能为大夏尽绵薄之力,臣弟自然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便将新成的一队铁鹞子拨给你,也让大伙儿瞧瞧,百花公主献的特骑是否用得。”

百花哪受得起这个,忙推辞道:“臣侄当日所献,不过是一纸文书,如今铁鹞子已几经打磨调整,凝结了百官心力此等杀器,岂能在未战之时便让宋军窥得一斑了。”

李元昊听她言之有理,改拨了三百精骑,又着人快马往宥州送消息去。

待到诸事议罢,众人一同退出了紫宸殿。

李元同令介大人仍有事待议,百花便自己往丹凤门去了。

不料刚走出几十步,百花便听得身后有人唤她,便停步回望。

张元被小汪洋将军拉着说了几句话,转头见百花公主已没了影,忙快步追了上来;张元见了礼,笑道:“敢问公主,为何要去宥州?”

百花不为所动,莞尔道:“大人既不相信百花所言,又何必再问。”

张元正欲再说,却见有人迎面而来,正是国学司主簿崔子怀。

崔子怀尚了公主,又在国学司观政历事半年,年前便受命提拔为主簿,如今瞧着正是春风得意。

三人见了礼,崔子怀笑道:“早间接了野利大人的吩咐,说是公主要在国学司开一门兵法,不知定在几时?”

百花不成想真有这回事,笑道:“野利先生说笑罢了,崔大人不必在意。”

崔子怀叹道:“如此倒是可惜了,国学司里想听这课的人,可不在少数呢。”

张元听得这话,面上不由得浮起些轻蔑来国学司那些书呆子,哪里懂什么兵法,与其说想听这课,不如说是想借机一亲芳泽。

他正鄙夷着,又听得百花笑道:“若真要开这门课,也轮不到我来,张大人珠玉在前,我怎敢班门弄斧呢。”

张元也是眼高于顶的人,偏偏受了百花这一句赞扬,心底的欢喜直满溢到眼角眉梢来,忙笑着说惶恐。

三人又闲话了几句,才各自散了。

傍晚下了学,崔子怀回了府中,先往祖父屋子里问了安,才回到自己院子里来。园子里含山正招呼着下人扑蝶。

崔子怀见她一袭银朱红云锦广绫合欢长衣,头上玫瑰晶的并蒂海棠步摇随她动作摆动着,实在是娇俏动人,他心里爱怜得很,缓步走到含山跟前,笑道:“这蝴蝶好好的,干嘛要扑它?”

含山闻身转头,瞧见是崔子怀回来了,笑着挽了他往正屋里去,笑道:“我头一次见这蓝底白斑的蝴蝶,映着阳光好看极了;要是扑着了就送到修内司去,让他们依着样子替我打一只钗来,一准儿好看。”

崔子怀爱听她这些天真烂漫的话,笑道:“你若想要,画个样子给他们就是了,何必辛苦去扑来。”

含山笑着嗔他不懂行,又问他国学司里的事。

崔子怀想起白日里众人听闻百花公主要来讲学的兴奋模样,颇觉好笑,将这事与含山细细说了。

含山呷了一口茶道:“国学司里头还有好兵法的人么?”

崔子怀笑道:“好兵法的人不多,仰慕百花公主的人倒是不少。”

含山嫁了崔子怀,哪里还瞧得上国学司众人,放眼兴庆府,除了几位皇子身份尊贵,若要论起样貌才学,也就只有仁多黎廷能同崔子怀媲美。

然而,这满城皆知百花公主与忠勇侯府交好,转眼二人都到了年龄,忠勇侯却无半分表示,摆明了就是对公主无意。

如此一来,凭她有翻天的本事,也找不出比自己更好的亲事来。

想通了这一层,含山心头畅快得很,笑道:“百花如今也快十五了,亲事还没个着落,难不成整个大夏还没有她瞧得上的吗?”崔子怀笑道:“此前也许没有,往后却有了。”

“谁?”含山奇道。

“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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