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暮色四合。
官道上有骏马飞驰而过,四周的民众闻声侧头去看宋少良马,普通民众多用牛和骡子,难以见着脚程如此快的骏马,心头难免猜测起官府又有什么动静。
狄青送走了张衷二人,待到戌时五刻才策马出了城门,马不停蹄地往东北边晋州去了。
时至仲春,夜空愈发干净起来,上弦月的清辉照得官道亮堂堂的。
狄青踏着月色疾驰,约莫三更时到甘谷驿上递了堪合换了新马,再瞧着周边还算安宁,索性上马连夜赶往宜川县。
黎明时分在宜川南门外的驿站打尖儿、添了干粮,狄青这才调头迎着朝阳往黄龙县去。
白日里官道上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商贾坐着牛马轿辇,布衣的百姓三两成群地结伴说笑,狄青看得心情舒畅,座下骏马似乎也跑得更轻快了些。
从延州出发,沿途换马跑了一天一夜,傍晚时分到黄龙县时,狄青难免有些困倦疲惫了;他心下思索着夜里行马容易犯困懈怠,便往驿站上递了堪合要了一间房过夜。
这头狄青正在店里打尖儿,却见有一人负笈登门、瞧着打扮便知是读书的人家;那人递了邮符想要一间房留宿,驿夫满脸歉意道:“今儿已满房了,官人再往白水县碰碰运气吧。”
一旁翘着腿喝酒的小卒笑道:“这时节赶路的人多,前头百里的驿站肯定也满了。这入了夜啊豺狼豹子多的很,这位官人细皮嫩肉的,当心别被野兽抓去吃了。”
那小卒见他面不改色,缓缓伸手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道:“要么,你过来陪朱爷喝两杯,朱爷就收留你一晚上。”
读书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却听得厅中朗朗一声“且慢”,他闻声转头、瞧见说话那人丰神俊朗,不知是哪里的官人,又听得他道:“夜间行路多有不便,官人若不嫌弃可和在下共用一屋。”
话音未落,却见旁边那小卒拍案而起,怒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连朱爷的事也敢管?”
“在下不过是看这位官人文质彬彬的,喝起酒来怕要惹得朱爷不高兴。”狄青说罢、冲那小卒举杯,权当赔罪的意思。
姓朱却不领情,拍桌子骂道:“老子高不高兴关你屁事。”说着欺身过来挥拳直往他面门上送。
姓朱的骤然出手,原是打算趁狄青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却不料狄青轻轻一侧头躲了过去。
姓朱的这一下用足了力气,登时身子一歪往前就要向前倒去,电光火石之间只觉得手上大力一转,等到回过神来竟是稳稳站在原地了。
驿夫早就知道这姓朱的爱闹事,见状忙上来拉开二人,冲姓朱的道:“朱爷,这位是延州军中的人,大家都是替官家办事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姓朱的暗暗吃了瘪,知道要是动起手来准讨不了好,大手一挥道:“算了算了,老子不跟你们计较,两个男人睡一间屋,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说罢转身上楼去了。
那书生趁几人说话间已走了过来,拱手道:“多谢二位解围。”
狄青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兄台负笈远游辛苦,不如一起用饭吧?”
书生腹中饥饿难耐,不多推辞便解了书箱搁在一旁、和狄青喝起酒来。
一连喝了几杯,狄青瞧他面色不改,不由得赞道:“不想兄台竟有如此海量!”
读书人笑道:“小弟是陇西羌人,原比兄台占便宜些。”
“陇地颇远,兄台怎会在黄龙落脚。”狄青颇有些好奇。
读书人颇有些尴尬神色:“小弟不才,在会师中落了第,回乡途中刚好从此过境。”
狄青听他长叹一声,心下悔不该问,只得宽慰他道:“秀才兄尚且年轻,不怕没有进士及第的时候。”
秀才叹道:“小弟已二十有二了,此去京师已觉后生可畏,只怕明年更是罢了,多说无益,鄙姓吴,单名一个戍字,敢问兄台大名?年岁几何?又是哪里人士?”
狄青笑道:“小弟狄青,虚岁二十,是京西宛州人。”
吴戍奇道:“京西宛州,怎么去延州从军了?”
“小弟幼时遭了天灾,承蒙一位长辈搭救、又得他教导,”说起师父,狄青心中多了几分平和安宁,“这位长辈心慈博爱、心系众生,我来延州从军既是舒展抱负、也为报他再生之恩。”
吴戍喝了一杯,叹道:“如今边关不宁、胡尘难靖,皆因朝廷重文而抑武,诸位相公稳坐东京纸上谈兵,哪知前线将士们的苦处。愚兄祖上也是德顺军的武将,如今却盼着我早些入仕,莫步后尘。”
狄青听他这话说得不敬,忙提醒他人多口杂;两人几口填饱了肚子,一前一后地回房歇息了。
夜里两人天南海北谈得颇为投机,只因想到第二日还要赶路才打住歇息。
吴戍替狄青打好了地铺、便在榻上和衣歇了,狄青仔细地用布包裹了公文贴身放着,又找了木棍抵在门窗处,这才到暗处睡下。
月到中天的时辰,狄青隐隐听得几声响动,他本就睡得浅,忙起身叫醒了吴戍。
两人刚轻手轻脚躲到柜子后头,却听窗边木棍当啷掉了下来,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借着微明的月光,能瞧见不大的屋子里站着三个黑衣大汉,正在四处翻找着。
狄青转头和吴戍比划两下,一脚踢开柜子滚身而出;站在柜子前头的人灵活的很,见状急退两步躲开柜子、右手大刀顺势挥出。
床前那人也扑将过来,举着刀就往狄青头上招呼,狄青见他来势汹汹,只得一个侧滚身往右边那人脚边躲去,还未及起身,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冰凉刺痛。
他来不及思索,双手撑地往两人脚下绊去,又借势往窗边逃开。
吴戍见那几个黑衣人出手狠厉,一时双脚都有些绵软,他咬牙使劲掐了一把大腿,趁着几人都到窗边的功夫钻出床底往门外逃去,口中高呼着“走水”意欲唤醒众人。
三名黑衣方才都把心思放在狄青身上,自然无心顾及这人,此时闻声才暗叫不好,就这一恍惚的功夫,狄青左手擒住一人的手腕卸了他的兵刃,右手接过刀来挥出。
那两人忙退步躲开,却不料狄青只是虚晃一招,转眼间已将刀架在擒住那人的脖子上。
另外两人见占不到他的便宜,又听着外头喧闹声渐起,互换了个眼神便从窗户一跃而出、融入夜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