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元年的冬天终究是过去了,离韩琦在垂拱殿定下的出战之日也愈发近了。
年关一过,仁宗改元庆历,借西北战事重振大国国威之意溢于言表。
虽是如此,大宋却没有全意争胜。
泾原路治所渭州的官署里,虽是门窗紧闭、又烧了地龙,却似乎比外头还冷些。
“‘转运司自当鼎力支持西北五路军政’,”尹洙原模原样地重复着庞藉的话,面上难掩颓丧之色,“庞醇之言已至此,我实在无能为力。”
陕西转运司远在庆州,尹洙特为战事前去请援,不料庞籍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答复。
“鼎力支持西北五路,”韩琦背过身去自嘲似的苦笑两声,“言下之意,是不肯为此次进攻增发军饷物资了。”
这场西北战事,从一开始的豪情壮志,到如今,似乎只剩下他的苦苦支撑。
韩琦转头望着桌案上的信件
那是李元昊的请降书。
康定元年的正月,就是这样一封请降书,让范雍对李元昊的求和之心深信不疑、主动撤开了延路的军备,将延州城拱手送到他面前;
也就是这样一封请降书,让刘平一行万余将士在三川口覆没,让大宋蒙上了洗刷不掉的战败阴影。
韩琦看着那信件,心志愈发坚毅起来这场战事,哪怕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也要无所畏惧地打下去!
尹洙见韩琦俯身拿起那轻飘飘的信封,又听得他嗤笑道:“无约而请和,故技重施。”
说罢传唤诸位副将,叮嘱加强防备、按兵不动,且看他李元昊有什么打算。
请降书送往渭州的同时,三川口战役之前被俘的塞门寨寨主高延德、也带着李元昊请降的口信前往了延州。
高延德在官署衙门里待了整整半天,半天里,李元昊请降的消息已在延州城里传遍了。
有人想起三川口之战的前车之鉴,心情忐忑而愤懑;有人仰仗着如今的延路之固,摩拳擦掌意图反击。
狄青自早晨便被范仲淹叫走了,直至入了夜才回来;张衷二人早已等在他屋里,瞧见他便迫不及待地阖了门细问对高怀德的处置。
狄青一边卸下甲胄,一边道:“我方才正是护送高延德出城去。”
张衷急道:“让你送他出城?范大人该不会信了他吧?”
“范大人不仅客客气气地送了他回去,还写了一封长信让他交予李元昊,”狄青气定神闲地笑道,“我看了一眼,那信上写的‘国家以仁获之、以仁守之者百世’,都是劝诫招抚之辞。”
李宜叹服道:“李元昊让高延德前来求和、分明就是诈降,范大人还能谆谆教导,真不愧是大家风范。”
狄青笑道:“如今延路固若金汤,李元昊生怕咱们固守城池、让他无机可趁,这是故意使计激我们出战。”
“你们说的这些我怎么都听不懂,”张衷急不可耐道,“李元昊他到底想干嘛?”
狄青目光一凛:“他想干嘛,咱们等着瞧就是了。”
二月初十,泾原路探报,德顺军怀远城附近有大批党项军队囤积,略估之下近万人。
消息传入渭州半天内,泾原路兵马调动频繁;翌日一早,便有两万余将士集结完毕,由镇戎军出发,前往支援怀远城。
天还未亮,镇戎军城内城外皆是隆隆地马蹄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听来让人心生畏惧。
晨起洒扫的周家妇人听了这动静,忍不住开了侧门、向隔壁的妇人探听消息:“刘嬷嬷,这,怎么又要打仗了?”
唤作刘嬷嬷的老妪两鬓花白、面容也略显沧桑,闻言笑道:“去打西夏人呢,不远,就在怀远城。”
“你家大郎真去啦?”周妈妈面露忧色,长叹道,“你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刀尖子上卖命去。”
刘嬷嬷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没听官府的人说呢?这回西夏人就几千个,咱们这头招募的民兵越多,就越容易打胜仗。”
“到底是打仗呢,刀枪无眼。”周妈妈紧蹙眉头,捂着心口连连叹息,“我这心里总是舍不得。”
“这回领兵的是任大将军就是打到白豹城去的那个我家大郎说,跟着他准能挣个官身回来。”刘嬷嬷一板一眼地同她分析,眉眼中是掩不住的坚定。
周妈妈是个胆小浅薄的妇人,闻言笑道:“我啊,也不求什么官身了,我家大郎能安安稳稳一辈子、把虎哥儿给盘大,我也就知足啦。”
刘嬷嬷闻言忍不住地叹息:“可惜我那苦命的孙儿,还没生下来就和他娘一同去了,我心里啊,是顶顶羡慕你的福气。”
“等你家大郎挣了官身,还怕娶不到可心得媳妇吗?”周妈妈忙奉承道,“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啊。”
两人说话间,城外大军已启程离开镇戎军,往六盘山去了。
此番出战之大将,除却白豹城一战成名的任福任行营主将,更有桑怿、武英、朱观等猛将为副,其麾下数千名精骑步兵、并泾原路招募所得一万八千名义勇,一行大军两万余人,浩浩荡荡往六盘山去。
大军还未翻过六盘山,却听闻西夏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退,从怀远城往西南方后撤,途中转攻了六盘山脚下的张义堡。
任福得此探报,即刻下令前往支援、追击西夏部队。
大军翻过六盘山,还不曾在怀远城落脚休整,就马不停地往南赶去支援张义堡。
任福长子任怀亮方及弱冠,值此良机来军中历事,趁大军歇息的间隙提醒父亲:“韩大人叮嘱父亲解了怀远城之围后要向西南方得胜砦进发,军队休整后再向南边羊牧隆城驻军,沿途不可与西夏人发生冲突。”
任福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提点道:“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我们还未翻过六盘山,西夏人就得了消息后撤往张义堡劫掠;若我们不追击、反而前往得胜砦休整,西夏人杀个回马枪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