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里,汴梁城里的欢庆气氛却丝毫不减。
清晖桥魏宅里也是灯火通明,一桌子年夜饭被白蒿操办得有声有色,腊药煮的屠苏酒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天井中的篝火上架了半只羊,药香酒香肉香溢了满厅。
年前采买的时候,百花特地置办了一车焰火,白蒿忙了这大半天早就饿得不行、就着三剁和肉羹吃了满满两碗饭,待到割了两块羊排回来才哀叹着吃不下了。
白芷瞧她愁眉深锁、不住地揉着肚子,忍不住要笑她:“叫你吃得那样快,有人跟你抢似的。”
“你去放些烟花,消消食再来吃,”百花笑着哄她,“羊排都给你留着。”
白蒿乐呵呵地往天井里去,不多时便点燃了清晖桥的第一响爆竹。
百花望着西边暗暗喝下三杯酒,也算是和李元和楚清兄妹天涯共此时了。
杜妈妈吃酒吃得乐呵了,朗声笑道:“老放烟花爆竹也没趣儿,不如画个关扑来玩。”
杜平一听自家老娘又忘了尊卑礼数、忙欺身去拉她,不料竟听得百花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又是怎么玩?”
杜妈妈闻言精神一振,忙拍了拍几个仆妇、招呼起众人来:“既要玩关扑,咱们每人都拿些东西出来当彩头吧。”
百花摸了摸头上腕间,取了两支珠钗、一朵绒花和一只白玉手镯下来,余下众人也各自摘了荷包穗子下来。
白蒿坏心一起,对着珊瑚道:“姐姐这珊瑚耳坠可真好看,我眼红许久了,今日也拿下来当个彩头吧。”
索迪尔闻言放了碗筷,急道:“那可不行!”
白蒿咯咯笑道:“我同珊瑚姐姐说话,和你有什么相干?”
“我都戴旧了,明日去金翠轩给你买一副新的去。”珊瑚伸手摘了脖子上的玉坠塞到白芷手里,推她一把催她送到厅上去,回头又嗔了索迪尔一眼。
陈妈妈和几个仆妇一阵忙活,做了个圆盘挂在屋檩条上,上头分作大小不一的许多份。
“各色东西咱们都给定个价若有人想博彩头,就得拿银子出来作底。”陈妈妈将各色东西都摆得齐整,回头找了几把锥子来、同百花讲道,圆盘上写的字儿就是倍数,字儿越大格子越小、越难中。各人投中几倍就将底金翻几番,若是比选的那彩头多就算赢了;要是数还不够,底金就归那彩头的主儿了。”
白蒿听着便掏出十文钱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在那桌上游走一番,指着珊瑚的玉坠儿笑道:“我要扑这个!”
雪儿好奇道:“怎么偏偏就喜欢珊瑚的东西?”
“我就指着沾一沾珊瑚姐姐的桃花运呢!”
一语说罢众人都是笑,珊瑚下巴一扬:“看在年关的意头,就算做十两银子吧。”
“白蒿姑娘可难了,十文钱扑十两银子,要射中最窄的那条‘一二八’才行,”陈妈妈老谋深算、忍不住劝道,“姑娘不如添作五十文,射中的几率就大上许多。”
白蒿生平最爱撞大运,当即摆了摆手、接过那锥子就投,一连投了十回都没见中;陈妈妈看得直叹气,见她又投了十回,忍不住开口再劝。
“这玉壶莫不是认了主了?”白蒿搭了半吊子钱进去也没投中,渐渐地也没了兴致。
贺兰在一旁观望着、也蠢蠢欲动起来,问雪儿要了十文钱放在桌上,口中笑道:“我也来试一回。”
珊瑚乐道:“陈妈妈让你们添作五十文你们不肯、非要去投那条最细的‘一二八’,不是存心要给我发压岁钱”
最后几个字被生生堵在喉咙里,众人闻声抬头去看,只见那锥子不偏不倚扎在‘一二八’上头,一时都噤若寒蝉。
“哟!”陈妈妈一声高呼惊醒了众人,“姑娘真是好运气啊!”
白蒿颓然地望着珊瑚将那坠子递到贺兰手上,笑道:“贺娘子好巧的手。”
贺兰怔怔地看着那坠子
竟然中了?
比之贺兰的运气,杜、陈两位妈妈却是关扑场上的老油条了,一头是精打细算的谋划、另一头是熟能生巧的技艺,两人不过投了半吊子钱、就将百花的三样东西都给赢去、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
厅上投彩都是胡来,独独百花只凭着一手百步穿杨的准头,将那彩盘当靶子似的一投一个准,赢下的彩头也不拿、依样放回那桌上。
众人正玩得兴起,忽而瞧见南边天空亮光一闪、喧闹声如浪潮一般涌来。
“是宫里头放烟火了。”有仆妇乐呵呵笑起来,“到子时了。”
陈妈妈和杜妈妈忙去煮了饺子出来,用海碗装着、热腾腾地抬到饭厅来。
白蒿闹了这一两个时辰、肚子也空了,忙拿了碗去装饺子。
白芷挡了她斥道:“你真是得意忘形了,竟跑到主桌上吃东西来了。”
白蒿正讪讪地放下勺子,却听得百花笑道:“饺子一块儿吃,这样吃出彩头才算公平。”
雪儿也捧了碗过来笑道:“我记得那个包了铜钱的饺子是元宝样子的。”
“我多吃些,总比你们容易吃到彩头。”
这头正说笑着,却听得珊瑚“哎哟”一声,众人回头去看,只见珊瑚吐出半只蜜枣来。
“这也是彩头,”百花颇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吃着这蜜枣儿就是好事将近了。”
一旁的索迪尔听了自是喜笑颜开,珊瑚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得身后“哎哟”一声竟是打理园子的张妈妈咬到了碎银子。
百花当即赏了只金貔貅给她,待到众仆妇小厮吃罢年饭收拾了饭厅、又将那火盆抬到小花厅来,百花便赏了些金银子便打发他们歇息去了。
四周渐渐静下来,只余下亲近的几人围着炉子守岁,百花这才摸出余下的几只金铸瑞兽、分派给珊瑚几人当作过年的压岁钱。
白蒿几个都忙活了一天,此时被这暖烘烘的火烤着、听着毕毕剥剥的轻响,一个个靠着睡了过去。
贺兰将那煮酒的小锅端下来、同百花又喝下几杯去,忽而开口打破这宁静:“公主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