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三人在外头站了半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珊瑚心里不住地打鼓,见百花云淡风轻地静立一旁,忍不住道“今日能见到惊鸿夫人吗?”
“能。”
“公主怎么这样肯定?”珊瑚嘴上质疑着,悬着的心却渐渐落了地。
“方才那位小姑娘说了,”百花转头笑道,“稍等。”
珊瑚将信将疑“若是惊鸿夫人不肯见咱们呢?”
索迪尔忍不住小声插嘴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百花忍俊不禁“正是这个道理。”
话毕果然听得门后几声轻响,小姑娘开了门福礼道“男客还请在外等候,娘子请随小羽来。”
百花同索迪尔点头示意,领着珊瑚迈过门槛进院子来,瞧见地面讲究地铺了大片大片的青石板,流出的空隙里栽了矮小的灌木,其中又有几株白玉兰,大约是感知到了春意,已在枝桠间迸出白嫩的骨朵来。
再跨过一进院门,里头竟还设了一方水池,合着四周种的的梅树,竟别有一番天地。
百花跟着小羽在正屋门前停住了脚步,瞧见阳光遍布的屋子里当地摆着一架黑檀木的摇椅,上头躺着的老者正闭目养神,棕色褙子上的刺绣像是掺了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一头银白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虽已布满皱纹,却能瞧出年轻时的标识模样。
似乎是听见了繁杂的脚步声,老人懒懒抬起眼帘,微眯着眼睛笑道“是个可人儿。点心也可口,你这点心叫什么?”
百花福礼问安,口中答道“是双皮奶。”
四合见这东西合老人家的胃口,因而笑问“我们竟不知随州有这样新鲜的点心,还请娘子指点是哪家买来的。”
“是我这婢子做的。”百花淡然笑道,“原不是什么精致的吃食,做法一看便知。”
珊瑚点头笑道“做这甜点要用水牛奶,我家娘子担心夫人若是爱吃,贵府上一时半会儿却又买不到,因而特意带了些来。姑娘若是想学,我便接贵府后厨一用,做一次给姑娘瞧瞧。”
四合顿时会意,瞧了瞧桌子上那玲珑的小盏,又看了看摇椅上的老祖宗。
这么一小盏,就算是寻常的牛乳也吃不尽兴,何况还是个稀罕的。
刚思及此处,果真听得老夫人笑道“去吧,你们都去瞧瞧,往后夏日里也能有打发口舌的。”
小羽听了这话正疑惑不解,却见两位师姐都欠身退了出来,只好跟着往后厨去。
支开了众人,老夫人才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合我的胃口?”
百花站在原地笑道“昨日遇上了稻香村的小厮前来送点心,听小羽姑娘说老夫人爱吃甜的、吃了却又烧心,因着江南的点心大多重油重糖,若要反其道而行,就要做一道轻爽的,这才想起这道双皮奶。”
“哦,是个聪明的。”老夫人满含愉悦地赞叹一句,复而问道,“听闻你祖上也是吴越国的?”
“不是。”百花直截了当地否认。
不料老夫人却轻笑两声“你倒实诚。”
百花极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缓缓道“我祖上姓魏,是天禧三年,龙津桥那个被灭了满门的魏家。”
老夫人终于有所动容,耷拉着的眼帘更往上抬了一点“哦,是你,你是魏菁的女儿。”
“正是,我此番前往随州,正是为了向惊鸿夫人询问当年的事。”说话间心跳声怦然作响,百花极力缓和呼吸,看着老人波澜不惊的神情,内心愈发忐忑。
良久,终于听得老夫人长叹一声“惊鸿从离开钱家那一天,老身就已经不是惊鸿了。”
百花不知她此言何意,追问道“夫人可曾记得当年的事?”
“记得。”老夫人又是长叹一声,“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彼时正是钱家被天意推上风口浪尖的时候,而当时却以为是无比寻常的又一天罢了。”
见百花呆立在门口,老夫人笑着招呼她入座,而后才将当年的事缓缓道来。
“那个时候,魏家独女才名远扬,二哥儿被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得罪长公主,也要纳她为平妻。二哥儿打小就备受宠溺,性子最犟,相公不堪其扰,索性放手任他母子去处置。”老夫人摇头笑了笑,“相公虽尊我为夫人,可我心里却是有自知之明的——我不过是个歌姬,哪有受了主家的恩惠,反倒插手起主家家事的道理?”
老夫人一字一句说得极为从容,百花从未和这般年纪的人如此相处,不禁有些失神——她的外祖母,会不会也是这样平和慈祥?
“后来,听闻媒人三番五次上门都被人挡了出来,也不知大娘子是怎么想的,竟然纵容着二哥儿去威逼利诱魏大人——魏大人一介清流,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我听说此事,想着两家因此结了仇,议亲一事自然也不必再提了。”
她说着闭上了双眼,像是置身于久远的岁月中一般“孰料那一天,相公因事在宫里留宿,半夜就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还不等我穿好衣裳,大娘子就哭喊着跑进来跪倒在地,说是二哥儿犯下了天大的祸事,要请我拿个主意。”
惊鸿夫人的语气平静中又带着些无奈和悲哀,一字一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诉说的旧事却又让人愤怒不已。
百花死死捏住衣角,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又听得老夫人道“我一问,才知道二哥儿恼羞成怒,想着要给魏家个下马威,竟然往龙津桥魏宅里放了一把火。”
“那火,果然是钱家二郎所为?”百花指甲狠狠陷进肉里,心底的怒火快要将理智吞噬。
老夫人睁开双眼,将方才从食盒里拿出来、还不曾喝过的凉茶往百花面前挪去,柔声道“先喝茶。”
那凉茶带着些清甜,从喉咙冰冰凉凉地滑进心里。
老夫人见百花神色稍缓,这才盯着她的眼睛道“火是二哥儿放的,但你外祖一家,却不是因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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