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一本话本抽成五文钱,这一个多月下来,陆掌柜给了楚辞五两四钱。楚辞回到家后,先把这次分得的五两银子给了家里三两。
沈秀娘拿着楚辞给的钱,心里一阵欣慰。不枉费他们这么多年节衣缩食,就为了把楚辞供出来。
楚辞在县学读书,虽然不要束,但笔墨纸砚样样要钱,而且县学食堂里的饭菜也不便宜。他一个人在县城一个月的花用,就抵得上他们家里四个人两个月所花的钱。
这些年来,每次回娘家,家里的亲戚都要劝她多为自己打算一点,她每次都笑着点头,但回到家后,还是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做着贡献。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男人体贴,孩子懂事,公婆信任,小叔尊重,家里就算穷点又会怎么样呢?
现在她家小叔虽然还没考上举人,但是已经能往家里拿钱了,短短两个多月,他拿了四两银子的家用出来。这钱沈秀娘还是精打细算着用的,万一楚辞没有攒够考举人的钱,这钱还是得拿给他用。
楚辞不知道她嫂子心里在想什么,回房之后,他就钻到床底下,把床下的杉木箱子拖了出来。
这里面是原主童生考秀才时用到的所有东西。
因为天气有些泛潮,再加上时间太久,箱子里的纸张全部都发黄了,闻起来还有一股腐味。值得幸运的是,这些东西还没有被虫子蛀过。
楚辞将它们全都取出来,搬到外面的石桌上,准备把书摊开晒一晒,去一去上面的腐味。
楚小远大汗淋漓地从外面跑回家,先去厨房喝了一口水,立刻又被冰的打了个哆嗦。
沈秀娘本想说他几句,被他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只能无奈地笑一笑,“下次可别这样了。”
“知道了娘,下次一定喝热水。”楚小远做出一副保证的样子,说完就顺着墙根跑了出去。
“小叔,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晒书呢,你来帮小叔一起晒。”楚辞给了他几本,让他将书打开摊在长凳上。
“书还要晒吗?又不是稻子。”楚小远一边晒书一边嘀咕。“小叔,你干嘛要把这些书拿出来啊?你以前不是看过了吗?”
“嘿,你一个小屁孩管那么多呢!”楚辞被他烦的不行。
“不是你叫我不懂就问吗?”楚小远不服气了。
“行行行,告诉你也没关系,你小叔我准备用它们赚点钱。”
“赚钱?”楚小远眼睛一下亮了,手上翻书的动作都变得更温柔了。“这书还能赚钱?小叔你要怎么赚呀?”
“现在,可还不能告诉你。”楚辞笑道。
“小叔~你就告诉我嘛~”楚小远跑过来攀着楚辞的腿向他撒娇。
“……”这孩子怎么这么会恶心人了?楚辞被他弄得浑身一寒。
“不告诉你。”
“说嘛说嘛~”
“……”
两叔侄日常插科打诨暂且不提,再说张文海这边,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去了书房,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连饭都不出来吃。
张母很是心急,以为是张父对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结果找到人一问,张父今天都还没见到他呢。
“他是不是在外面受气了?”张父猜测道。
“不可能,他今天是去他大舅家,我兄长还能给他受气不成?”张母立刻否认。
“那是怎么回事?把小橙子叫过来问问。”张父说道。
小橙子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听见张父和张母的问题,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他家少爷一天都挺乐呵的,好像没有不高兴啊。
“真没有?一点其他的事都没发生吗?”
小橙子皱眉想了想,好像还真有。
“少爷回来时在路上碰见一个姓楚的书生,两人聊了几句,后来少爷再上车时就没那么开心了。”
姓楚的书生?“你听到他们在讲什么吗?”张父眉头紧蹙,莫不是那个姓楚的书生讽刺了他儿子几句?
小橙子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把他们聊天的大概说了出来。
张父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把小橙子先打发下去,然后对着张母说:“咱儿子说不定可以考上秀才了!”
“怎么考啊?就因为那书生几句话,人家不是没空教咱儿子吗?”张母有点纳闷。
张父笑了一声,“你怎么和儿子一根筋?人家不是说了,在为黄白之物奔波吗?只要咱家出的起钱,他未必不能把他的经验传授给文海。”
他看张母还是一脸怀疑,便又说:“你知道那个姓楚的书生是谁吗?他叫楚辞,十四岁考上秀才,袁山县出了名的文曲星。”
“是他?”张母惊讶极了,“我听说他今年因为舞弊案进了大牢,这样的人怎么敢用他?”
“妇道人家之见!往年卷进舞弊案的考生可有放出来的?这楚秀才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他能囫囵脱身,就说明背后有贵人相助,那贵人,看中的不还是他的人品才学吗?我们倒应该感谢他这次时运不济,不然人家早就是举人了,哪还有机会给你笼络?”
要不怎么说张父是个商人呢?一席话把这背后的事猜了个清清楚楚,张母听了直点头称是。
“去问问文海,那楚秀才家住在哪里,让他亲自去请人。你给他备点贵重的礼物,让他带着去。”
张母转身欲走,张父又叫住她。
“等等……还是不要备贵重的东西,多拿一些吃的喝的用的,普通一点的最好,再拿一根老参压一压,就差不多了。”张父斟酌过后,把礼单改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不看重?”
“不会,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对了,你让人把文海叫过来,我嘱咐他几句话。”
“哎。”
……
楚辞今天把自己拾掇的格外清爽,头发也扎的齐齐整整,挽成一个书生髻顶在头上,还骚包的弄了两根飘带系在后面。
他身上穿着灰白色的书生袍,即使是布衣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翩翩风度。他坐在院里的大青石上,手持书卷,俊秀的眉眼,唇角微微扬起含着浅淡的温柔,看书看得入神。
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盯着楚辞出了神,待反应过来后都掩着红通的脸颊匆匆离去。若是李小姐看见了,恐怕会怀疑他是那话本中的谢玉郎转世而来。
一辆马车悠悠驶向村子,在村口停了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拦住一个手持铁锹的农人,礼貌地问路。
“哦,楚秀才家啊,你们先直走,快到村里祠堂后向右转弯,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了,他家是篱笆墙,院里还有一棵枇杷树和一棵枣树。”这农人说的很细致,他边说还边打量旁边的马车,心中只感慨楚秀才有本事,竟然能交到有马车的朋友。
“多谢这位大伯了。”小橙子道谢之后立刻跳上车给车夫指路,马车又悠悠地朝着楚辞家前进。
村里的孩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配置,纷纷跟在后面看热闹。他们只见过老牛拖平板车,就这也不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只有村里卖粮的时候才会牵出来用用,平时无论是谁,都只能走路去镇上。
“少爷,下来吧,应该就是这里了。”
张文海下了车,隔着稀疏的篱笆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里大青石上看书的楚辞。有一种人,他就算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足以让周围的东西都黯然失色。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本就打开的门。
楚辞略带“惊讶”地抬起头,笑道:“有客上门,不曾远迎,还望见谅。”
“惭愧惭愧,在下冒然上门,还请楚兄不要见怪才是。”张文海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不知为什么,面对楚辞时他总是不太自在。
楚辞将人请了进来,然后又亲自去厨房给他们倒了两碗热热的茶水。
张文海起身双手接过,心里有些唏嘘,似楚辞这样的人才居然身处陋室,事事皆需亲力亲为,倒便宜了自己这等碌碌无为之人天生富贵。
楚家的茶叶是楚母春天时上山采的,她也不分什么嫩芽大叶,一股脑采下来后放在锅中炒好,每逢家中有客上门就抓一把出来泡水,喝上去先苦后回甘,楚辞喝着觉得挺不错的。
张文海就不一样了,他喝茶很挑,一般来说,他只喝君山银针。但今天在这间农家小院,面对着含笑待客的楚辞,他竟然觉得,这大碗茶喝起来也不错。一碗茶汤下肚,温暖了他的手脚,让他心里的忐忑之感也消除了不少。
“多谢楚兄招待,在下今日前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楚兄能够成全。”张文海又站起身,对着楚辞鞠了一躬。
“张兄这是为何,快快请起。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了,若是能有所助益,楚某定不推辞。”不等张文海高兴,楚辞话锋一转,又说:“只是楚某身无长物,家中更是一贫如洗,怕是要让张兄失望了。”
“不不不,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做我的先生。”张文海急忙解释。
“先生?!”楚辞愣住,随后苦笑道:“张兄真是太抬举在下了,我何德何能,敢以先生自称?还请张兄不要开玩笑了。”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楚兄你十四岁中秀才,才学在整个县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若不是今年……恐怕你早就是举人了。我生性愚钝,只求楚兄能不吝赐教,帮一帮我。”张文海表情十分诚恳,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楚辞。
“这……”楚辞做纠结状。
“当然,我也知道这样会耽误楚兄你的事,养家糊口这一方面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肯教导一二,束一事不成问题。”见楚辞皱眉,张文海忙又说:“我知楚兄不是那等贪图钱财之人,只是在下再无他物,唯有以此来一表感激之情。”
“诶,罢了罢了。”楚辞叹了口气,“张兄话已至此,楚某再不答应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只是先生这一称呼还望张兄不要再提,在下充其量也只是起个辅导的作用。”楚辞很谦虚。
“多谢楚兄,在下定不忘楚兄大义。”张文海又激动又高兴,楚辞这一点头,可算让他心底的大石头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