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心好意请你们上船休息, 你们竟是如此回报我的?一个个看着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行事却如此没有分寸!现如今这群姑娘被你们糟蹋了, 你们说, 怎么办?!”
杜老爷一改昨天笑面弥勒的样子, 这会儿阴沉着脸, 莫名多出了一股让人恐惧的味道。他边说话,边转动手上的扳指,眼神在面前这群人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挑选下手的对象。
“杜老爷,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不用钱的吗?”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如果现在他们还看不出这是个套的话, 那他们也白活这么久了。
“呵呵, 我说了酒水吃食不收钱, 可谁想你们竟做出如此龌蹉的事情来?我可没说过, 睡我的姑娘也是不用钱的!现在我这里的姑娘们被你们这群人糟蹋了,要是你们不给我个说法的话, 今天这船你们就别想下去了!”
杜老爷冷笑一声, 身后的打手便齐齐往前一步, 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你……你就直说怎么解决吧?”
韩秀才说道,他的视线绕过杜老爷, 看着后面的沈秀才和楚辞,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他心里认为沈秀才他们是想看他出丑所以故意瞒着他的, 要不然他们怎么知道要下船去呢?
杜老爷捻了捻胡须, 沉吟一会说道“这样吧, 一人掏二十两出来,今天这事就算完了,要是掏不出这钱,就别怪我把你们告上衙门了。”说完,他还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
二十两?!众人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这里娶媳妇最多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杜老爷一开口竟然要二十两银子,便是去省城最大的妓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杜老爷眼睛一眯,冷笑一声喝道“就二十两!你们要是付不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是,这一时半会让我们上哪去找这些钱呀?”船上的几乎都是书生和商贩,毕竟能出得起二百文船费的,家境都不算特别差。但是,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却不多。
“那就留东西做抵押吧,可用贵重物品,亦可用路引户籍一类的。你们放心,银子一到,这些东西立刻还给你们。我杜某人别的暂且不提,说话一言九鼎是众所周知的。”杜老爷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俨然是一只成了精的胖黄鼠狼。
……
楚辞目睹了整个过程,心想怪不得昨天黄货郎让他们不要上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他也不同情这些人就是了。他们自己被酒色迷了眼,如今被坑也只能自认倒霉。但凡他们在做那事之前想一想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至于被骗。
沈秀才脸上倒满是羞愧,他昨天被一女子引进客房后,那人就来脱他的衣裳,吓得他直接逃下了船,没想到要叫其他三人一起,如今害他们当众出了丑,真是罪过。
他的心情太过外露,楚辞一眼就看穿了。他想了想,对他说“即便你昨天叫他们也没用,他们只会觉得你坏了他们的好事。”
沈秀才惊讶地转过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楚辞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不累吗?”楚辞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沈秀才脸色复杂地站在原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舱里,黄货郎正在和楚辞说话,他昨天见这两位客人也跟着上了船,心里还急了一下。但二更后他们又回来了,黄货郎可算松了口气。
“多谢黄兄弟提点。只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不要上船的?若不是黄兄弟说了那句话,恐怕我俩也要跟着中计了。”楚辞一脸庆幸地说道。
黄货郎嗫嚅了两下,想扯点谎,又见楚辞一脸真诚,实在不好意思,便豁出去了“因为这船是我大姐和姐夫的,我常年跟着他们往返两地做生意,这艘花船几年前便是这样做的。”他脸上有些羞愧,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也算是那花船的帮凶了。
楚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居然是姐弟,怪不得船娘子宁愿得罪客人也要等这黄货郎一起回去。
“花船是什么船?”
“我们都这样叫。”黄货郎说道,“那艘船每隔几天便会出海一趟,船上的姑娘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就和花楼里的差不多。”
“这,难道他昨天是故意哄骗我等上船的?”楚辞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浮夸。
“嗯!”黄货郎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做行船生意的,每天晚上都得停靠在此处等他们过来,若是谁违背了他们的命令,就不让我们在码头上混了。大家都是吃这口饭的,不敢得罪了他们,只能暗暗提醒客人。可有的客人,即便提醒了也没用。除此之外,每个月上码头还得交五两银子的停船税,若遇上风浪多的月份,客人少了,还得倒贴钱给他们。”
“他们行事竟如此猖狂吗?难道他们不怕官府吗?”楚辞不解地问道。
“官府有什么用啊,也不是没有人去说过,可官府说这海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让人去水师衙门。水师衙门的人又说他们只管巡海,码头上的事情不归他们管。一来二去的,告状没告上,反而被那些人得了消息,一群人都被打断了腿,现如今就连船也开不了了。”
黄货郎眼睛微红,除了对官府不作为的愤怒之外,还有兔死狐悲的感伤。在这些强权的面前,普通老百姓哪有反抗的能力呢?
楚辞沉默了,他心中很是愤怒,没想到这些恶霸能量竟然这么大!最让他生气的,还是官府的不作为。南闽省的吏治竟这般污浊,官员如此昏聩,若当时皇上派他的官是巡察御史该多好,他必定将这些庸碌无为的官员全都踢下马!
船舱内气氛低沉,不久之后船身晃动了一下,船又开了起来。舱外,韩秀才和其他两个书生正和船娘子争执,说这是一艘黑船,待上岸后必定要去官府告他们,沈秀才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便被韩秀才一起骂了。
黄货郎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叫道“若你们自己行的端坐的正又怎么会被讹诈?昨日楚公子和沈公子他们也上船了,只你们留在船上休息,还睡了姑娘,自己贪花好色又能怪谁呢?”
韩秀才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指着黄货郎,半天才开口“无耻小人,等着上官府吧!”骂完,便气冲冲地进了船舱。
其余两人跟着进去了,沈秀才朝船娘子等人拱了拱手,也进了船舱。
他一进来,韩秀才的怒气就有发泄的地方了,他一口一个“卑鄙小人”,“伪君子”地骂着沈秀才,好像昨天是沈秀才将他按在那花船上休息的一样。
沈秀才低着头任他辱骂,心里却不断响起楚辞之前对他说的话。难道他一直以来以诚待人真的做错了吗?
没有人能帮他答疑解惑,一直到下船,他也没想明白。
楚辞下了船后,准备直接叫了一辆马车载他们去提学司,他得先解决来时的目的,才能去做别的。
上次来省城交接时,他曾到过提学司,并且和正提学杜玉大人交谈过,他认为杜大人还是不错的,只不知这次这么急着叫他是因为什么事?
这里的码头距离省城还有三个时辰,恐怕他们到时便已经中午了,楚辞他们早上没有吃东西,常晓在等马车过来的时候便去买了几个烧饼。
马夫过来后,殷勤地帮他们提包袱,顺便将脚踏放下来,让他们能轻松爬上去。
马车慢慢地跑了起来,初时周围喧嚣不断,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
常晓将一个烧饼递给楚辞,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撕扯着吃了起来。楚辞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然后便将剩下的放回油纸里。
面对常晓有些担忧的眼神,楚辞笑了笑说“我有些晕,靠着休息一会就好了。待会进了城,我若是还没醒,你再将我叫起来。”
说完,他便合上了眼睛,心中不断想着对策。有些事,他没遇上也就罢了,但一旦遇上了,他就不能不管……
“老爷,咱们进了省城了,再过两条街便是提学司衙门了。”常晓小心地推了推楚辞。
楚辞睁开眼睛,双目清明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人。实际上,他确实没有休息,这几个时辰他一直在脑中不断地预测事情的发展和推翻自己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完全没有一丝睡意。
下了车,过了街,眼前便是提学司衙门,楚辞上前一步,对着门房有礼地说道“本官乃是漳州府提学楚辞,特来拜见杜大人,劳请小哥进去通报一声,不胜感激。”
“杜大人?”那门房皱了皱眉,“杜大人回乡丁忧已经月余了,你竟不知此事?”
楚辞一愣,现今为了不耽误朝廷大事丁忧之期已由月代年了,往常需守满三年,如今官员只需守三个月便能重返岗位了,也就是说,杜大人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
难不成他要在此处等两个月吗?楚辞仔细一想,不对,这南闽省的正提学根本不止一位,所以下文让他即刻上省城的另有其人,八成就是那位齐鲁直大人了。
“既然杜大人丁忧在家,那小哥便帮我向齐大人通报一声吧,就说漳州府楚辞前来拜见。”
那门房和另外一个面面相觑,然后说道“齐大人此刻不在衙门里,你改天再来吧。”
“今天并非休沐,齐大人若不在衙门里又会在何处呢?”楚辞压抑着怒火,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大人行踪岂容我等窥探?你要是不相信,便在这里等,看齐大人什么时候能出来行不行?”门房也有些无奈。
两边气氛正僵,忽然从里头传来一声问话“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模样端方的中年人,身材清瘦,蓄着点点胡须。
“孟大人,漳州府楚提学前来拜见齐大人,可齐大人不在衙门里,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那位孟大人眼里闪过一丝热切,闻言便说“那也不能将人拦在外面啊!楚大人和下官进去等吧,齐大人待会应该会回衙门一趟。”
楚辞看着这位孟大人眼中的热情,心中很是疑惑,他不记得自己上次来这里时结交过一位孟大人,这人的善意来得莫名,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孟大人似乎察觉到楚辞的心思,在靠过来时轻声说了句“楚大人,拙荆姓方,乃西江省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