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繁星点点。
纪小小一本正经地威胁季珩,她就不信还有比糖人更重要的秘密。
可她估量错了,季珩一脸拒绝:“小小,你别逼我了。春秀说了,不能说。”
果然有秘密!纪小小打算换一种方式套他的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呢?这个春秀就没有说不能说吧?”
“春秀说,你如果知道了,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季珩满脸委屈。他不明白,小小明明对他那么好,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
“季珩,你记得我白天说的什么吗?”纪小小开始她的循循善诱。
“你说,开玩笑就是关系好的人,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季珩记得她说的每句话,他问出了白天没有问完的话,“那我跟你关系好吗?”季珩一双静默如画的眸子看她,纪小小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会陪你一起进京看病。”纪小小叹息,这个孩子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啊!她能不能回到现实生活就看这一世了,她巴不得越快越好。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吗?”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生不生气,可不是你说的算。纪小小想,先把话套出来再说。
“那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春秀,她会生气。”季珩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春秀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小小,但是既然小小都说了,她不会生气。
“我答应你。”纪小小保证道。
季珩往前走了两步,好像鼓起巨大的勇气似的,他略弯腰附在纪小小耳边轻声说道:“我想,跟你成婚。”
此时的夜风温柔,清风和着季珩低沉的声音一起向纪小小袭来。她似乎还闻到了初夏时节栀子花开的味道,淡雅而清淡,带着一丝微涩的甜蜜。
纪小小看着此时沉默的季珩,他的眼澄澈而明亮,他,这算是求婚吗?
他明明什么都不懂,可是他说这些话时,还是能给人带来心动的错觉。
“春秀要你不告诉我?”
“嗯,她说你知道了,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你知道成婚是什么意思吗?”
“像春秀那样,和妹夫生活在一起。”
“你想和我生活在一起?”
“想。”
“等你病好了你再问我,也许我会答应你。”
“真的吗?”
“真的。”
“春秀也是这么说的。”
“春秀也是这么说的?”
“嗯,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的对。”
“为什么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因为只有你恢复了记忆,你才知道成婚的意义是什么。也许在你失去的记忆里,有其他的人在等你。也许在过去,你曾经和别人约定过,要与她成婚。成婚这件事情,只能与一个人做。”
“我只跟你约定。”
“你还没恢复记忆,你说的这些都不作数的。”
“那如果我恢复了记忆,我和你的约定还算吗?”
“等你恢复了再说吧!”
纪小小独自一人往前走,把季珩落在身后。她心想,他哪里懂这些。今天这个人对他好,他想成婚,也许明天另一个人对他好了,他又想成婚了。其实,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
一行四人行程并不紧张,每日都坐在马车上,往常总是李溪亭说着,其余人听。
春秀有孕在身,总是困倦,李溪亭心疼她不好休息,又添置了一辆马车。于是进京的后半程,就变成了李溪亭与春秀一乘马车,纪小小与季珩一乘马车。
这日,四人刚在驿馆落下脚来。纪小小就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李母突发癔症,要纪小小赶紧回去。
纪小小看李清洲信中言语,似乎是十分严重。她与李溪亭、春秀商量着不随同进京了,她想即刻就返回清平镇。
季珩虽有不舍,但知道看小小神情焦急,也把自己的心思压下去。
李溪亭让纪小小乘马车返回,春秀有他在,无碍的。来日方长,待春秀孩子出生,他们也定会回镇上誊写族谱。
纪小小当即收拾包袱就要回程,季珩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纪小小知道他心有不舍,安慰道:“记得我们的约定哦!你快点好起来。”
季珩眼里的不舍化作对未来的憧憬,他默默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再说:“小小,路上小心。”
纪小小笑意盎然,点头道:“你也保重。”
在过去的很多世记忆里,他们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别离,她习惯了生活中有他似的,怅然间生出些不舍来。
纪小小登上马车,掀开帘子,三人与她道别,她笑着招手:“春秀,好好保重身体,快进去歇着。”
春秀虽是笑着,可似乎也蕴着伤感的泪水。她招招手:“一路顺风,到了写信给我。我们就在驿馆下榻。”
赵新扬起马鞭,马便扬蹄便得得地走。
原本一片晴好,夕阳映照。不一时却下起暴雨。天边乌云怒涛翻滚,雷鸣电闪、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大雨敲打在马车上,发出轰鸣可怖的声音。赵新驾着马车行在深林之中,电闪雷鸣加上暴雨如注,女子的裙裾又长,纪小小的衣角都全湿透了。晚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雨势极大,赵新凝神,紧赶慢赶地,才赶回了平乐镇,因这暴雨,马车都聚集在一时赶着回城。
才走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赵新掀开帘子道:“李姑娘,回城的桥断了,好几辆马车跌下山崖去。我们只能走山路回去了。”
纪小小点头道:“天色不早了,既过不了桥,就请赵大哥千万小心。”马车旋即往回走,往蜿蜒曲折的山路走去。
山路曲折,碎石满地。马车一路颠簸,纪小小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腾,但因为暴雨下着,再加上娘的情况未明。她苦苦地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忽地马车碾上一块巨石,整个马车斜侧过去,霎时间,天旋地转。纪小小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上一阵剧痛,便陷入了无边昏迷中。
她难道是要死了吗?可是任务还没完成。她是不是要魂飞魄散了?
无尽的暗夜里,她伸出手也看不见。
她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又像是瞬息之间。
她又看见了那个异样的空间,看见了和她躺在一处的季珩。
季珩的脸还是那样,冷峻而舒朗。只不过,他的装束是现实世界的装束。纪小小不禁想着,如果一切都结束了。她会记得他吗?他呢?会记得她吗?记得这一切,会改变什么吗?
她听见天外传来呼唤她的声音,像是李母和李清洲的,罢了,再苦再累,也把最后一世的任务完成了。
纪小小艰难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李清洲一夜苍老的脸。他担心道:“小小,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纪小小想动一下,可是全身剧痛。尤其是腿部,简直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撕扯着她的痛感,猛烈击打她的神经。
“嘶……”纪小小痛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她艰难发声:“娘呢?”
“你娘她……”李清洲话没说完,先哽咽住了,“你娘她,突发癔症,被幻觉迷糊,投了河。”
“怎么会?我离开时她明明还挺好的。”纪小小难以置信,明明,娘亲是那么能干开朗的女子,把家里操持得十分妥当。
“那是家族病。你的外祖父和舅舅们,就是这么没的。”李清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已经认命了。在他以为还有希望,也许自己的妻子,能被命运眷顾时,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他想捆住她,可是他舍不得看着妻子伤害自己,他放开了她,却永远失去了她。
可是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他刚刚失去了挚爱的妻子,连女儿也……
“生死有命。”李清洲叹了一口气。他这几日叹了太多的气,所以这一声叹息变得轻而缓,瞬息就散了。
“爹,我们现在在哪里?”纪小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们现在在平乐镇。我听说你遇到天灾,立马就赶来了。小小,你别担心,我们去京城看看,也许还有希望。”李清洲鬓边斑白,还是耐心宽慰纪小小。
“爹,我怎么了?”纪小小想动却动不了,每试一下,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大夫说,你的腿,没法子用了。里头的神经压断了。”说完,年近五旬的李清洲流下了泪水。
纪小小心里倒没有过多的感慨,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她看着李清洲为她流泪,又想到关心她、爱护她的娘亲也没了。倏地鼻子一酸,也扑簌簌地接连不断地落下眼泪。
“小小,你别着急,爹带你进京。我们能看好的,小地方大夫医术不精,咱们赶紧到京城去看看,找一找春秀。”李清洲一件女儿满脸泪水,顿时也慌了神。
“爹,我有些累了。我没事,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纪小小得仔细想想,怎么处理这种变故。
她昏迷已经有五六天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是上次暴雨的时候,从马车上摔下来,巨石压到了腿。可能从此就半身不遂了。
现在这样子,要想自己照顾自己,已经是难事。更别提怎么样帮助季珩发家致富了。
季珩也不知怎么样了,既然李清洲说要带她去京城医治。那刚好去看一下,季珩那边医治得如何了?
暑气上蒸,天气越来越热。
李清洲带着纪小小,从平乐镇出发,十天的光景才到了京城。因为纪小小行动不便,明明五天车程就能到,足足挨了十天。
纪小小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行动不便对生活的巨大影响。她耐着性子自己照顾自己,平日里简简单单的事情,如今却要花上好些时间,她花了好久时间心理建设,还是免不了沮丧。
李清洲只是沉默着,他也不知如何开导自己的女儿。如此多日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
纪小小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体,怎么赚钱。
李清洲见她终日默默不语,终于在用晚膳时与她聊起来:“小小若不是你,也许前段时间,我就随你娘去了。但这世间还有你,我就还有一份牵挂,尚在世间。你的腿虽说机会渺茫,但总要抱有希望。假使真的没有办法了,蝼蚁尚且偷生。你也应该振作起来才是。”
纪小小满心想着如何用这残破的身体,挣得更多的钱。没想到李清洲居然为她考虑至此。
她明知一切是假的,自然可以淡然处之。那他呢?她这一世的父亲,刚刚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如今,女儿看起来也一蹶不振的样子,他当如何难过。
纪小小心思转了几回,认真道:“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我的身体如今这样,我会继续努力地生活。爹您也是,往后我们没有了娘的照拂,日子会难一些,我们一起努力。”
李清洲闻言,默默点头,吃了几口饭。纪小小却分明看见,他的眼角有泪花闪现。
两人到了京城,却没有新奇喜悦。李清洲说,听闻李溪亭官拜户部侍郎,如今皇上赐予府邸在华清街。纪小小、李清洲两人乘马车行至华清街,花了些碎银子,请护院通传一声,清平镇的旧人前来拜见。
春秀如今虽是四品官员的夫人了,仍然是没有架子的做派。听下人说一对父女前来拜见,她自是知道是小小来了。
赵新那次事故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李溪亭听说后立刻安顿了老家的亲眷便去信给李清洲,一定要带纪小小来京城求医。
春秀见到纪小小如今的情况,伤心地落下泪来:“小小,都怪我。若不是我邀你一同进京,你也不会经此一劫。也许伯母她也不会……”
春秀本就瘦削,近日因着愧疚,又更瘦了一些,显得她的孕肚明显了不少。
“春秀,不说这样的话,都是命。我也没有什么,就是生活麻烦了些,其他都还好。”纪小小宽慰着她。
春秀想到小小的身体已经这样了,还要宽慰她,心中不忍,落下一阵泪来。
纪小小笑着说:“春秀,快别哭了。不然等会儿,我又该哭了。我的眼泪都流干了,再哭等会儿眼睛又疼了。”
春秀这才止住眼泪,对李清洲道:“伯父,你和小小先住下。看病的事从长计议。哪怕小小以后都这样了,有我一口吃的,都不会饿着她。你放心。”她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没有丝毫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