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楚,比瘟疫传播快,更有杀伤力的是谣言。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没了前些日的骄阳似火,阳光一下子温暖了许多。
暖阳潺潺地撒了下暖光,只要一点点微风,倦意马上袭来。
离歌坐在绣墩上,打着长长的哈欠,揉揉眼睛,提起精神接着打起络子。
络子歪歪扭扭,既不结实,又不整齐,可她喜欢得很,才成型一半,她就可以想象到萧莫尘收到这同心结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肯定是乐呵呵地捧着亲个不停,还边亲边说喜欢。
“呵呵。”离歌眼神迷离傻笑着,仿佛她臆想中的画面就在她眼前一样,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来人是小秋。
小秋大多数都温柔娴静,很少像这样大呼小叫的,莫不是真的有事发生了?
离歌停下手里的活,只见小秋一踏入屋子,就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抚着胸口,大口喘了起来,小脸红噗噗的,两滴晶莹的汗珠挂在两颊,是她少见的狼狈模样。
“小秋,你这样可一点都不美了啊,到底发生何事了?竟让你如此狼狈。”离歌给小秋递了一杯茶,虽心有不安,却还是笑着打趣道。
小秋接过杯子,一灌而尽,吐了两口浊气,稍微平复下情绪,拉起离歌的手说:“今日婢子上街去给小姐买徐记点心了,可是,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议论着一件事。”
“与我有关?”离歌问。
小秋为难地点了点头。
“他们都议论着些什么啊?最近我一直都很安分不惹事啊。”离歌眸子亮亮的,一副很好奇的模样。
没想到她多日不混江湖,可江湖上还在流传着她的传说。
小秋双手打卷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紧皱眉头,两颊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说,说小姐前几日被山贼掳了去,被,被玷污了清白,说小姐成了也、成了……”后面的话,小秋实在是难以启齿。
金陵城看不惯离歌的大有人在,听到些风便是雨,都恨不得借此机会狠狠地将她踩在脚下,以至于那谣言越传越难听,越传越夸张。
小秋她皱着眉毛,咧着嘴巴,一脸要哭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离歌的反应,谁知离歌不恼反而走了神,急的小秋差点哭了出来:“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清白对一个姑娘来说多重要啊。”
“哦。”离歌淡淡地回了一句,“要不然呢,嘴长在他们身上,总不能一个个给堵起来吧,随他们去吧。”
离歌又将打了一半的络字拿起来细细打量,满不在意地口吻,淡淡地说道:“既然那群无聊的人盯上了我,此刻无论我做何反应都是徒劳的。若是到处辟谣,力惩传谣者,他们会说我心虚,欲盖弥彰,只会越抹越黑。但此刻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便又会说,我沉默就是默认,事实就是如此,横竖都被说,才不会浪费口舌跟那些愚人一般见识,你小姐我高贵着呢。”
“啊,那我们是一点办法有没有了吗?就任凭他们乱传谣,败坏小姐的清誉吗?”小秋瘫坐在凳子上,眉头紧锁,忧愁得不得了。
“有啊。等,等下一个饭后谈点出来,他们就不记得这事了,当初的九皇子不也是被谣言压得抬不起头,现在不也没人记得这事了。更何况,他们了不了解我,信不信我有何干系,我又不是要嫁给他们,只要萧莫尘信我就好啦。”离歌乐观地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可小秋还是很忧心。
女子的清白重于性命,虽然小姐天生对谣言有很坚韧的抵抗力,可这事终究是马虎不得,今后之事情谁都预料不到,宸王难保不会变心,还是让相爷尽快将此事解决掉才好。
小秋陪离歌坐了半刻,眼看就快到了下朝时间,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才是入夜,夜色未深,便闻见了夏虫唧唧聒噪声。
这满天星斗灿然如银,星辉照亮了又狭又长的甬道,一转角,便看见殿宇幢幢,一角飞檐斜斜挑破夜色,东宫灯火如昼,但万籁俱静,不闻半点人语,寂静又荒凉。
踏入寝殿里,皇后由嬷嬷扶着,慢慢向萧莫霖的床榻走去,刚刚在路上已花费了全身力气,此刻,若不是借着力,她怕是站都站不住了。
滑坐在床边,皇后颤颤巍巍地伸手碰了碰萧莫霖枯瘦苍白的脸,眼泪决堤而下。
这还未正式入秋,萧莫霖已是一副寒气入骨,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翻动下眼皮,见来人是皇后,便又闭了回去。
他不想见她啊,就算是临死前也不想。
“霖儿,母后来看你了。”皇后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几岁,轻轻的,怕吓到床上沉沉无力,气若游丝的儿子。
她手刚碰上萧莫霖的手,就被挥开了,像是习惯了他的反应,皇后眼里没有愕然,只有痛楚,摊开双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万分痛心地道:“霖儿,到底母后该如何做?你才会原谅我。”
“把儿臣的绿儿还给儿臣,儿臣就原谅母后。”萧莫霖声音沙哑得厉害,彼时眼睛已睁开,只是里面空洞无神,了无生气。
“那个女人又什么好的,一个卑微的婢女,值得你为了她熬坏身子,为了她与母后为敌。”又开始了循环这个问题了,两人一见面,除了这个人名,她的好儿子可是一句其他话都不留给她。
皇后冷笑了一下,她早就想知道了啊,那个卑贱的女人到底给她儿子下了什么迷魂药,祸害他致此。
“她是没什么好的,外貌不出众,人又傻乎乎的,出身也不好,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儿臣就是爱她,至死方休。”提起心爱之人时,萧莫霖脸上才有了一丝生气,虽然不生动,却也红润了些。
皇后难过地摇了摇头,心疼她儿子的情深与倔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霖儿,生在皇家,是不该动情的,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更是不能有弱点,情深则不寿,母后这是为你好啊。”
“呵,生为皇家人不该动情,这就是当初母后亲手杀死自己亲孙子的理由吗?这就是当初父皇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赐死了洛贵妃的原因吗?不该动情,母后你有做什么奢望儿臣与你母子情深?呵,情深则不寿,这又是什么荒唐的借口,儿臣倒觉得,儿臣快熬不过今年的寒冬了,母后,您满意了吗?”
萧莫霖说得很慢,像是花光了全身力气,他冷冷地看着皇后的脸变了色,冷冷地看着她惨叫起来:“霖儿,母后不允许你说傻话!母后筹谋这么久,就是要看着你君临天下!就是要我们冷家千秋万代不居人下!别再想着那个女人了,她与洛云丝一样,都是天生媚主的贱货!死有余辜!刚快将身子养好,中秋之日,便是你迎娶北夷公主之时!”皇后怒吼完甩甩衣袖便走了。
萧莫霖痛彻心扉地流下两行泪水,他的母后啊,最爱的人,还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