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番两轮猛攻已然破了事前约定,事态的斗然变故刹时引去城池内外几人的焦灼目光,无不疑窦丛生。
呼楞铁观瞧了一阵辕门外纷纷扫落下马的罗苴佐人,心觉忒不对劲。思其临变阵法端不像被动防御之状,也来不及细想,当下转回城头。
蛮兵骑军后方,叶念安隔空远眺,锐利双目透过纷扰的刀枪剑影穿梭而行,直直越向高处立之人。
映入眼帘的,俨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英勇将领,冷光烁烁、杀机毕露,威势凛然、俯仰不惊,遍寻不见半点郑帅毕的影子。
叶念安忽然思忖到一件甚为可怕的事,一个呼楞铁曾推算过、概率最小、最不可能的设想,登时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意。
远处冷器相撞发出连连哨叫,灯火之下,偶尔折出一抹刀光,照亮了郑帅毕铠甲裹,陌生冷漠的侧影。
叶念安猛地一个冷战,从眼前的这个景象惊醒过来,脚下跌出一个踉跄。
战事方一开始,两轮回合已推至白化的程度。
叶念安心知郑帅毕自是早有了对策,才会此番强行变招。
只不过,未料到他竟然会主动出击,如此心急。
正这么想着,却见郑帅毕又高高扬起右臂,叶念安紧绷着体盯向远处,屏住了呼吸独剩下弹跳的心脏。
不刻,城头落下一道空白弧线。
从楼橹两边飞下数十名手持弓弩的箭手,段轻盈,如夜间蝙蝠一般瞪圆赤色瞳孔,所过之处,无一虚发。
适才还亦步亦趋,推行着鹅车踌蹴不前的南诏小兵,登时全都乱了手脚,纷纷丢弃鹅车,拔刀相迎,可哪里还来得及。
不多大功夫,几列推行鹅车的蛮兵如秋风扫落叶般相继倒下。
与此同时,紧闭的辕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口子,密密麻麻流出不少步兵,从尸堆里接过鹅车倒堆进了城去。这幕反转行动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列阵站在后方百步外的姜鹤早就觉出了不对劲,一见对面形势彻底颠倒,立时扭头视叶念安。
叶念安见南诏军一连几阵被攻得手忙脚乱只得穷应付,对方仍不依不挠毫无相让之意,再硬生生的往前闯只能不断送死。
想到此,叶念安毅然迎向姜鹤,走出队列数米后,伫足停了下来。
姜鹤识色,强压下怒火跟了上来,“先生,这成都府郑守备的手段,真够狠辣啊!”
“族长,此时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这郑守备怕是还有一重你我不知的份。”
叶念安拉长了脸躬一揖后,迅速贴近姜鹤耳畔道,“郑帅毕若要赶尽杀绝,何须这番周折,直接撕了令郎姜向我等示威便可。
倘若我没猜错,令郎姜应当还在城内,新守备做这些不过是给我们一个速战速决的信号。”
姜鹤瞅了眼辕门前的一地死伤,人仰马翻之景随处可见,再要出重招扳回劣势之际怕已是无力。
此间又听罢叶念安的这通解释,登时瞪圆了眼,似发作,可到了底还是硬按下肚中窜出老高的怒焰,强忍了下来。
一甩宽袖,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沉着脸不吭气。
饶是叶念安已推算出这南诏军的姜鹤与成都府的郑帅毕不是同路人,也深谙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乃常规之理,可真到了这等时分,叶念安还是决定搏上一搏。
郑帅毕望着城外节节溃散的南诏兵,心潮起伏不定。
想到为此一蛰伏多年,搭上了自家几代人的命,心间终是不甘就此战败。
方才几次挥臂甩下的瞬间,他只想合紧双眼等待箭雨落停。
正自思量间,一阵马蹄辎重轰隆巨响擦地震撼了整个四野,不畏惧地钻进枪箭密林,逆势而来。
郑帅毕再一睁眼,却见一辆硕大的鹅车正孤零零地独行而来。
见其在火光摇浮,乱箭飞中晃晃前行,心下不免有些纳闷这等形下,蛮兵还敢不怕死的推行鹅车出来。
呼楞铁眼力甚佳,见对方忽然派出一架鹅车迎战,顿觉有反常理,心间颇感蹊跷,总觉得那架鹅车有些异样。
直到跃出暗色,快要靠近了女墙跟前,再定睛细看,才看清车上下、前后左右,均系满了蓝红二色三角旌旗,在夏夜细风中微微扬动,似是在向老友点头招呼。
“郑守备,这可是叶先生的车!”
呼楞铁生怕郑帅毕杀红了眼,连叶念安也不认,便想赶在其施发新一轮号令前将他唤醒。
二人看清这一幕,心下俱是一惊。
这是在渭州城时,郑帅毕喜用的独有标记,知道的人不过寥寥,叶念安就在其内。
“大人,叶先生来了!”卢小六不知何时也游到近前提醒道。
呼楞铁瞥见其上装束与方才从女墙上落下的弓弩手无异,腹中立时火冒三丈。
此时,这片两军对峙的地域里唯有一架鹅车,仿如一个落了单又不急于撵上大部队的沉着士兵,独自一人穿梭在幽暗夜色中,不紧不慢地向着辕门方向行驶。
“放他们进来。”郑帅毕狭目微张,丢下一句便旋下到辕门方向。
卢小六与呼楞铁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味来。索跃步跟上,也向着城门而去。
孰料,未待鹅车行抵墙根,蛮兵后方又是一阵喊声四起,蜂涌而出的小几百兵卒如神兵天降一般,引吭长啸。
一个个纵跃如飞,视守门士兵等障碍于无物,奋勇前冲。
瞬息间,无数的刀光在空中劈来划去,一声声惨嚎此起彼伏,出的箭矢,挥舞的火把,声浪喧天,杀气冲霄。
“小公子!”呼楞铁心一急,冲着底下鹅车大喊了一声。
候在鹅车内的叶念安见外头形势纷乱,知时机已到。掀开车帘好一阵搜寻,才对上呼楞铁的一双眼睛。
这一照面,呼楞铁已施展法如疾风暴雨般上下翻飞,迎将过来。
叶念安趁势与姜鹤一躬,才滑向车底就被呼楞铁老鹰捉小鸡般拎出,丢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