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存杂货的小房间,这应该属这船上最小的一间房间。里面有立着的烛台,储水的大缸,废弃的工具,等等没有顺序杂乱的堆放着。
很不起眼的房间,那么陆小凤等人是如何寻来的呢?
大概是血腥味吧。
散着铁锈味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手里被塞了几片东西,从味道很容易判断出是橘子皮。黑灯瞎火,这里处在船舱靠近船尾幽闭的空间,连灯火都没有点上。
花满楼握住橘子皮轻轻道了声谢,流骁走在他前面,看上去在专心引路,并没有听见。
走到房间外,流骁突然开口道,“你就留在这里。”
里面浓郁的鲜血味道,不用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满楼摇头,“总归我也看不见,进去无妨。”
流骁开口,声音不容拒绝,“就是因为看不见才不让你进去。”他曾听闻,眼盲者其余感官能力要较之寻常人厉害很多。这里的血腥味于他们说是浓重,对花满楼来说应该是铺天盖地了。
陆小凤也同意流骁的看法,“你呆在这里也好,黑暗里我们都会受到行动限制,你在门口还可以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
话音刚落,胳膊被猛地一拽,小仓库的门被风一样的打开又关上。
门外的流骁和花满楼,“……”刚才发上了什么?
储物间里
两个人抹黑前进。
陆小凤摸摸鼻子跟过来,“老实说,你该不会是担心花满楼的安全才让流兄在那里陪他吧?”
戚竹往前走自己的路,“我只是注重对内人员分配结构的平衡。”
陆小凤,“……”是很平衡,两个在里面,两个在外面。
短短几步的距离,两人因为留心要周围走的很慢。
等再往前走了一点,陆小凤忍不住掩鼻,无他,这味道实在是太过刺鼻,看样子应该不止死了一个人。
他的视力向来都是极好的,尽管如此,漆黑一片中,他也只能依稀确定几个倒地身影的轮廓。
‘哗’的一下,整个仓库被照的透亮,陆小凤惊诧地看着戚竹。
红色的火焰,中间夹杂着蓝色芯蕊,小小的一点,亮度却是十足。
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陆小凤发现那火焰似乎真的是从戚竹的体内滋养出来,一旦靠近,便有灼热的痛感。
很有意思,可惜眼下他没有兴趣去探究。
随着光亮的出现,是满地的凄惨死状。
石雁道长倒在水缸前,胸口破了个大洞,血水咕噜噜的泉水般涌出,铁臂大师就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不少烛台倒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如今还瞪得很大,似乎在诉说着主人如何死不瞑目。还有些陆小凤叫不出名字的人,看身上的服饰应该是少林和武当的弟子。
这些人的死状出奇一致,心脏活活被挖流血而尽。
陆小凤半蹲下身,大致检查了一下尸身,“看样子死了有一阵了。何人下手竟会如此残忍?”
戚竹把其中一人的外衫往外拨了一下,露出里面的伤口。
爪形,鹰钩状,一击致命。
陆小凤突然想起早晨柳余恨说的话,‘蛇身,牛鼻,鱼鳞还会飞,不是龙,能是什么?’
而鹰爪,也是龙的特色之一。
陆小凤下意识地去看戚竹,却见他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想想抿唇道,“你觉得是龙做的吗,是所谓的龙杀了这些人?”
戚竹竟然笑了一下,冷峻的面庞在火光衬托下绽放着一股妖艳的诡异。
“苏味道有一句话写的很贴切,乍似含龙剑,还疑映蜃楼。”
说着,戚竹熄灭手中的火焰,冷笑道,“装神弄鬼罢了。”
陆小凤压低声音,“戚兄似乎很肯定非鬼怪所为?”
“估计是什么未知的物种,亦或是变异的物种。”
陆小凤点点头,赞成道,“这个解释倒说的过去,可惜毕竟没有人见过,再多也只是人为的臆测罢了。”
戚竹指间沾了些地下的血迹,在指腹微微一摩擦,大致了解了血液的黏稠程度,除了干涸些,与常人无异,然后才道,“变异的物种是存在的,我曾见过双头蛇。一个蛇身上长了两个头,还是在同一个方向。”
陆小凤想想觉得有些反胃,“自然变异?”
戚竹想想摇头,良久叹息一声,“它们是人为养殖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受体内鬼火反噬,无奈隐居在一个小谷里养伤。本是桩祸事,但平凡无奇的生活,朴实善良的村民,抬眼可见的美景,却将他心底的压抑渐渐驱散开来。
戚竹依稀还记得,那层峦叠嶂,连碧青山,中间夹杂着桃花开遍的小谷。绿汪汪的溪水东流,成群结队的鱼虾嬉戏,天高云淡,微风卷裹着飘落下来的白色海棠花,漫天飞舞。
他坐在屋子里,手里接过一片花瓣,觉得不似凡尘。
戚霜端着碗清热的红豆汤进来,一脸明媚,“这些红豆可是我仔细挑拣了许久,个个饱满圆润,本来想用绿豆的,谁叫它们的平均身高比红豆差一点呢。”
戚竹抖落手中的花瓣,轻笑一声,“因为小一点,没有成为我口中的食物,该是它们的福气才对。”他想了想,犹豫良久,终究问道,“他呢?”
戚霜把红豆汤放下,撅着嘴,明显有点不乐意,“谁知道他又在折腾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他那个性格,连这里的村民都不待见他。”
戚竹是知道的,阮清玉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总是折腾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是蛇鼠虫蚁,连小孩子都经常朝他扔石子,骂他是怪人。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嘴里喊着‘成功了’‘成功了’,中间几次差点没摔倒,不过他倒是很小心护着怀里的食盒。
阮清玉打开食盒,戚霜往里瞅了一眼,诡异颜色的肉块映入眼底,她嫌弃的连连后退,“这是什么?”
阮清玉献宝一样递到戚竹面前,“我查了很多古书,其中有一本提到,你体内的火毒并不是不可化解,灵蛇血就是它的克星。”
戚竹之前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收起来了,淡淡道,“灵蛇血不同其他蛇血,它是凉性的,父亲身前也的确提过它可以化解我体内的毒素。”
阮清玉一听,双眼顿时明亮无比,捧着碗的手都在颤抖,一连说了几个太好了,嘴里喃喃道,“这样你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受火毒发作之苦了。”
连戚霜都凑过来,“真的是这样吗?”她忍住恶行看了一眼颜色诡异的蛇肉,想着也许能治好戚竹的毒连这肉块都看上去要顺眼不少。
戚竹瞥了一眼碗里的蛇肉,“灵蛇要靠人血喂养的。”
戚霜一怔,“那伯父……”
戚竹打断她,“提供血的人不能是至亲或是有血脉联系的人,而且喂养灵蛇极耗精血,提供血的人自始至终都不能改变。”
戚霜低头,心里难免埋怨去世的伯父,明明知道却没有任何行动,害的戚竹受苦这么多年,如果她早知道,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为了解去戚竹的毒,也得去做。
感受到戚竹冰冷的视线,阮清玉赶紧道,“我没有杀人。”
“你的确没有。”戚竹把碗推开,“你是用自己的血。”
常人如果用了这么多血,早就活不下去了。
阮清玉喏诺道,“只要能治好你,怎么都成。”
戚竹想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悲切一闪而过,“你难道没有发现,你饲养的灵蛇有什么不同?”
阮清玉道,“对啊,它们都是双头的。”他像是一个邀功的孩子,“我是不是很厉害?”记得当时看到那些蛇渐渐变成两个头,他差点没开心的跳起来,灵蛇不是应该长得与众不同,那是不是说明他成功了。
“双头吗?”戚竹喃喃重复了一遍,“灵蛇只是一种叫法罢了。它的长相与平常蛇种无异,只是体型略微娇小一点。”
阮清玉愣了一下,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勉强憋出了几个字,“我的确是按照书中所讲的方法。”
戚竹侧过头望着他,这一眼似要望到他灵魂的尽头,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楚道,“因为你不是完全的活人,你体内的血要比常人的流动速度慢一倍,血液的成分,黏稠度自然也不一样,强行喂养灵蛇,养出来的,只会是双头的怪物。”
‘怪物’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阮清玉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来时的喜悦如今全都成了绝望。
怪物吗?
活着的时候,他听过很多人骂他这两个字,大人小孩,老弱病残都有,但从戚竹口中说出的,却是锥心一样的疼痛。
戚竹像是怕他不明白一样,闭眼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活人是做不到的。”
残忍至极的话,字字珠玑,不知是在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
那之后,戚霜便很少见到阮清玉,他所居住的地方都是大面积的蛇,没人敢靠近。连山里的小孩对他的称呼都从‘怪人’变成了‘怪物。’
不过偶尔戚霜还是能看见阮清玉的,他的身形变得极其单薄,像是风一吹就能吹跑,他总是抱着胳膊,守着他那堆蛇,似乎还没有放弃找寻自己饲养灵蛇的方法。
在她眼里,阮清玉却什么都没变,一样的疯狂,一样的不可理喻。大约是十一月份的时候,戚霜出来采药时又一次看见了阮清玉,他正坐在一棵掉雪的树下痴痴望着远处戚竹的房子,满心满眼的眷恋。
她路过他身边,骂了句,‘疯子’。
没错,他们都说他是怪物,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但只有她知道。阮清玉是个疯子,迟早会把自己毁掉的疯子。